58 幼稚

廢!

廢你妹!

小鴉死死握住劍柄,一邊退一邊拔刀,但是無論他怎樣用力,手上都像壓着一塊石頭。怪物……他以為自己已經摸清了血刃的套路,可是今日交手方才發現,之前幾次血刃都在玩,根本沒盡全力,他的劍風和招式,已經不是自己所能招架的。

他不覺得疼,只覺得渾身灼熱,胳膊都快被卸下來了,怪物,這個怪物……他咬牙堅持,一路退到宮牆下……總有一日……我要弄死你……你這個……怪物……

血刃轉動刀鋒,像挖西瓜一樣在他肩上挖了一個毫無美感的大洞。

“你這……”小鴉想罵人,一開口便滿口鹹腥,吐了一大灘血。

血刃冷冷地問:“你主子呢?”

小鴉不答。

無所謂,血刃不惱,準備一刀結果了他,反正血刃也不怎麽關心小郡王,更不關心皇上,只是随口問問,既然要殺便殺個幹淨。

“你……”小鴉忍痛,眼睛突然泛起了綠光,像中了孔雀翎的毒。

血刃也變成了綠色的人,不過不像中毒,倒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活閻羅。他仰頭看天,只見一抹綠色的煙火,炸出滿天花雨。

是趙水簪放的暗號。

快鋒也看見了,煙火從謹身殿的方向升起,沖入雨幕,化作一片碧綠璀璨的狼煙。

趙水簪!

遠處交鋒的聲音更印證了他的想法,快鋒腦袋一懵,謹身殿在皇宮中心,應該說是最安全的地方,除非有一小隊“自己人”繞過了各宮守衛,直取大殿!

不好!

他與血刃同時拔劍,朝煙火的方向奔去。

血刃快他一步,躍上焦黑的屋檐,他輕蔑地看向快鋒,穿官服?

快鋒見他眼神有異,立刻舉劍戒備。

“幹什麽?”

血刃不答,抓起一把柳葉,化作飛刀,擲了出去。

“有病啊你!”快鋒已經熬天熬夜地戒備了三個月,自然比不上每天八點睡,五點起的老人作息,以大局為重,不和血刃計較,邊跑邊喘息道:“趙水簪不行的,你快過去!”

又是一陣柳葉刀。

快鋒抓狂道:“真的有病啊你!”他真想拿出大師兄或者“代統領”的架勢,可是今日諸事不順,老師已經将象征統領之位的玄鐵匕首傳給了趙水簪,他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心情難免低落,攝人心魄的氣場像被人抽幹了一樣,只剩一個虛架子。他撐着虛架子,用劍指着血刃說:“我知道我使喚不動你,但老師的話你敢不聽!”

血刃不願受人的擺布,有陣子連齊首輔的話也不聽,将刀抵在他心上。老師淡然撫須,真是個要強的孩子,一招一式都蘊藏着一股子逼氣。

“你武功很高,當然可以殺掉我這個不會武功的老頭子,百招之後,你甚至可以殺掉快鋒。”他抵着刀尖,微笑道:“可你是個強者,既是強者,就該舉刀向着更強者,只有弱者才舉刀向着更弱者。我不知你明白沒有,也不強求你現在就明白,只希望你能立一杆标尺,每次拔劍前都想上一想。”

血刃不再扔柳葉,繼續趕自己的路,片刻之間,便躍過了三座樓宇。

快鋒趁機朝他的後背扔了一把柳葉飛镖:“還你!”

“幼稚。”

你才幼稚!你先扔的!兩人一路追打,到了謹身殿門前方才住手,血刃真幼稚,幼稚鬼,快鋒擦擦汗水,用力壓制着自己的憤怒,免得被趙水簪笑話:“都幼稚!你們兩個都像狗一樣幼稚!”

血刃先行落地,濺起一片鮮血,他低頭看看,跨過橫七豎八的屍首,一步步走向殿門,劍鞘輕輕一點,門便開了,靠坐在門檻上的屍首漸漸傾斜,“咚”一聲倒在地上。

都是些當官的。血刃跨上玉石階,翻看着禦筆親書的折子,沒有血跡,龍椅上也一樣沒有血跡,趙水簪應該沒有受傷,只是還守着那個無用的皇帝,真傻。他像帝王一樣踱了幾步,撿起半截燃盡的煙火,有硫磺的味道,是趙水簪的。

看來她放了一支信號之後,又在屋裏點了一支。血刃咬下一塊紅皮,在嘴裏嚼啊嚼啊,打量着謹身殿。這間大殿是木頭做的,背後有一片丹陛,平日裏十分注意防火,每個明燭都有人看着,趙水簪竟然點了一直煙火,莫非是剛才情況十分緊急,讓她有了同歸于盡的想法。

“老師……”快鋒一眼便看見了屍首中的枯瘦身軀,立刻單膝跪地,死死摁住他脖頸上的傷口,這傷口割的不長,卻有點深,血已經涼了,胸口也不再起伏。“一定是假死。”快鋒不肯放棄,從懷中掏出一個碧玉小瓶。

血刃蒙住自己的口鼻說:“沒用。”

快鋒仿佛沒有聽到,用一只手蒙住自己的口鼻,另一只手推開蓋子,在老師鼻下晃了晃,又晃了晃。

一股刺鼻的辣味撲面而來,他胃中痙攣,幹嘔了兩下。

“沒用的。”血刃又說了一遍,快鋒不聽,再次推開了蓋子,兩人均閉着氣,又過了很長時間,快鋒一直憋着,一直憋着,終于憋不住了,伏在屍身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他吸得十分用力,仿佛要把死人的氣息都吸進自己的五髒六腑,再把生氣換到他身上。

我不能這樣,我不能這樣……他的肩抖得厲害,背也抖得厲害,他想捏緊拳頭,可是手指也抖得厲害,老師說過,生死有命,老師還說過,活着的時候受俗世羁絆,死後反而自在。

只是……

師弟們聽到動靜,一個個紛紛趕了過來,只見快鋒按劍道:“是刀傷。”

來人動作很快,是從正面刺傷的,像是……暗衛營的手法。

血刃也同意,是暗衛營的手法,只是刀短些,而且很鈍。

快鋒頭疼得厲害,像中了熱風,他第一反應竟然是趙水簪,誰讓她新得了一把無鋒的、遲鈍的短刀?

“趙師姐呢?”

衆師弟紛紛表示沒有見到。

“無妨。”他将真氣源源不斷地送入老師體內,好讓他看起來有些溫暖的血色,衆位師弟雖然悲傷,但見他這麽鎮定,也跟着鎮定了,等他差遣。

快鋒滿意地點了點頭,堅定地說:“當務之急是找到皇上,和趙水簪一起。”希望這次他答對了,快鋒漸漸松開了齊大人的手,不等他再次變冷變僵,便提着劍,快步離開了。

細雨如絲,桃花香,飄向燕子小窗。

寒栖向賈太醫行了一禮說:“在下近衛寒栖,奉命保護三皇子。”他壓制着呼吸,卻因為跑太快有點急促。

“哦,好。”賈太醫挽好袖子、淨了手,帶着醫官們進了內帷,客套道:“寒大人是揚州人嗎?”

寒栖轉過身去,背對着簾幕說:“是。”

“哦,令尊可是正五品同知寒大人?”

寒栖面露尴尬,笑道:“那是我家的一位遠房叔父,我父親不善讀書,沒有功名。”

“哦,沒事,人能明事理就行,何必一定要考功名。”

賈太醫一面幫沈昭儀接生,一面問道:“你今年多大?”

沈昭儀以為他在問自己,咬牙說:“十九歲……”

“哦,寒大人呢?”

寒栖見素昧平生的老醫官對自己這麽感興趣,汗顏道:“二十多點。”

“哦,那賈優比你大,她已經三十歲了。”

爺爺!

“賈老太醫,您不是說給人瞧病時要專心嗎,為什麽一直說個不停?”賈優瞪眼,撿起一支接生草,用藥杵搗成渣渣。

“哈哈哈。”賈太醫很久沒有這般高興了,笑道:“瞧病是要專心不錯,可是娘娘身子好,我心情才好,不知不覺多說了幾句,若是不好,我皺眉還來不及,哪裏有心情聊天。”

沈昭儀被他逗笑,“哎喲”了幾聲,沒那麽疼了。

都什麽時候了,他們還有心情說笑,寒栖急得要命,問道:“還要多久?”

賈優回道:“一個時辰,兩個時辰?我不知道。”

你怎麽會不知道呢?你不是醫官嗎?

“能快點嗎?”寒栖推開門縫,火光順着他的臉頰畫出一道細細的紅線:“火要燒過來了。”

“不行。”

不行?

她說不行?

“那……不行者斬。”

“不行就是不行。”賈優不受他恫吓,把藥丢進沸水中,攪拌道:“有本事你自己進來看看。”

他自是沒有那個本事。

平時他習慣了聽人號令,不是聽老師的,就是聽師姐的,再不行就聽快鋒的,很少自己做主,今日遇上不受他恫吓的主兒,寒栖一時不知怎樣應對,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小玉梳想幫他解圍,柔聲說:“寒大人,外面怎樣?”

“金水橋失守,太廟和奉天殿起火,就算燒不到這裏,賊人也會來和輝宮劫掠的,這畢竟是趙淑妃住過的地方,太引人注目了。”

帷幕裏面靜悄悄的,醫官們都在聽着呢。

小玉梳和碧玺一聽都很着急,想趕快回皇後宮裏,把這個消息告訴給她,她那裏還有兩個孩子呢,做什麽事情都比旁人慢半拍。醫官們和沈昭儀明顯也有點急了,生産速度快了許多。

“對了。”小玉梳舉着團扇,準備用它遮雨,臨出門前,突然想到了什麽,轉身對寒栖說:“這件事我本不好意思說,但萬一要陪娘娘離宮,便再沒機會說了。”

寒栖跟她見過幾面,覺得這丫頭眼睛大大的,說話軟軟的,還挺捧自己的場,便認真地答道:“你說吧。”

“就是我有只耳環,珊瑚珠的,大概米粒大小,寒大人若是看到了,勞煩幫我收着。”

就這麽點小事,寒栖立刻就答應了:“我若看見,一定幫你收着。

小玉梳不放心,撩起右邊的碎發,說:“就是這樣的珠子,紅色的。”

“嗯,記住了,我答應你便是。”

小玉梳這才放心,低頭攬發,笑着出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兩點了,寫文真是苦差事。很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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