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咯噔

小玉梳這才放心,笑着出了門。

她出門時火已經滅了,只文華閣還燒着,裏面卷軸太多,一時難以熄滅。她們有點擔心皇後,但好在火滅得及時,沒有燒到後宮來。

碧玺先一步進了寝殿,見簾子都拉起來了,灌着冷風,皇後披着紫色的鳳凰珍珠甲子,長發垂地,用帕子拭着淚,笑道:“娘娘沒事就好,剛好起來進些點心。”說罷,想挑一個有眼力見的丫頭或者婆子去端點心,見她們紛紛低下了頭,便轉向玉梳說:“快去拿着卷子,核桃、杏仁的都行,要軟糯些的,大皇子也要吃。”

“是。”

“不必拿了。”皇後指指桌子,下午端來的棗心糖還在,紋絲未動地擺在那裏。

碧玺用帕子包了一塊,遞到她手上。

皇後就着帕子,咬了一口,她覺得甜,不想吃第二口,便緩緩放下了。

“剛才怎麽回事?”

“剛才走水,已經滅了。”

走水,怎麽會突然走水呢,什麽火敢燒到奉天殿去,還有,皇上為什麽不來,他是不是又不管她了……

她想堅強些,擺出母儀天下的架勢,可是心裏卻生出一萬個不好的念頭,皇上讓她走,她偏要回來,他是不是是生氣了……

“娘娘,不要多想了,現在天色還早,還能再睡半個時辰。”

碧玺想給二皇子蓋被子,卻發現床上空蕩蕩的,只剩些黃色的小被褥,疑惑道:“二皇子呢?”

皇後揉着眉心說:“剛才來了兩個暗衛,把大皇子和二皇子帶走了。”

“暗衛?”碧玺和玉梳面面相觑,剛才她們在沈昭儀宮裏也見到了一個暗衛,但是寒栖并沒有說要把沈昭儀帶走啊,只是守在那裏,多個護衛罷了。

皇後見她們神色有異,立刻停止了哭泣,警覺道:“怎麽了?”

想起來了!她拍着腦袋說:“哎呀!他們抱走二皇子時,連件換洗的衣服也沒有拿,萬一孩子哭鬧……”說到這裏,她突然頓住了,渾身的血液仿佛被人抽幹了一樣,剛才那些人……剛才那些人……似并不是皇上身邊的暗衛對不對!皇上身邊的暗衛她都見過,除了趙水簪,她都見過的!

碧玺見她像泥塑一樣幹巴巴地瞪大了眼睛,也急得像掉進了滾燙的油鍋裏,忙跪下,握住她的手說:“娘娘別急!奴婢這就去找快鋒,讓他立刻把兩位皇子送回來!”

是,是,去把孩子找回來……皇後像被人觸動了機活,立刻跳起來,推開她們,跌跌撞撞地向謹身殿沖去,快鋒一定在那裏,皇上也一定在那裏,而她的孩子們呢……她怎麽這麽蠢,這麽笨,這麽該死……

“快鋒!快鋒!”她怒氣沖沖,指着他說:“我的皇兒呢?”

快鋒立刻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是派了兩個人去接大皇子二皇子,卻遲遲沒有接到複命,剛才一陣忙亂,還沒來得及細查。

“娘娘稍安勿躁,屬下這就派人去查。”

娘娘拭着淚水,根本不聽他的:“若是有什麽閃失……我要你們的腦袋何用……嗚嗚嗚……”

快鋒默默擦汗,他這有一百個窟窿要補,把師弟們都派出去了,身邊只剩下無比“乖巧”的師弟血刃,他一臉死人樣,見了皇後也不下跪。

快鋒嚴厲地說:“你去西後宮看看,務必把二位皇子帶過來。”他不指望血刃能規規矩矩地領命,但希望他能認認真真辦完這最後一趟差事,反正老師已經沒了,就當這個師弟也跟着沒了。

皇後跟着他的眼光,看向血刃,發現他也正看着自己,眼中充血,頓時有些發毛,憤怒道:“快鋒,你手下都是些什麽人,也不約束着些!”

“是!”

她不滿血刃的殺氣,但又忌憚他手中密密麻麻的魚鱗劍,把一腔不滿都發在了快鋒身上。

快鋒心裏也不痛快,側臉說:“還站着幹什麽?”

“你就是皇後?”血刃轉動魚鱗劍,死死盯着她:“你知道我是誰嗎?”

皇後驚得面無血色,嗚咽說不出話,只是指着他道:“你……你……”

血刃記住了她的樣貌,她讓趙水簪跪了一天,自己便也得跪一天試試。

他在宮裏轉了一圈,很快便走到了朝陽宮前。朝陽宮原是湖泊填的,一遇到大雨便不行了,從院子到回廊,淤着比小腿還深的積水,沒有一處是幹爽的。

值夜時,他曾經無數次路過朝陽宮,從夏天到冬天,再從冬天到夏天,沒有哪個夜,像今天這樣冷清和漫長,天空中沒有了星星,水中沒有了月亮,寝殿裏沒有了燈光。趙水簪在時,朝陽宮是最熱鬧的地方,皇上幾乎每天都過來,點着燈看書。後來她不在了,漸漸冷寂,偶爾草叢異動,有松鼠探頭探腦地來這裏摘松果。血刃剛走近一點,松鼠便一溜煙跑了,連松果也不要了。

他覺得趙水簪肯定陪着那個柔弱的皇帝,去了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一想到那個地方只有他們兩個人,血刃就嗤之以鼻,想把她搶回來。他已經許久沒見到她了,上一次是在城牆上,她穿着鴿子血色的披風,嘴唇也塗得像鴿子血似的。

“師兄,屬下無能,沒找到皇上。”

“師姐呢?”

師弟們黑着臉,不甘心地搖了搖頭。

“嗯。”快鋒接過師弟的水壺,仰頭喝了一口,本來也沒多少了,便給他留了一些。

他們在屍體裏找,在斷壁下找,甚至在灰燼裏找,都沒有找到一絲皇上和趙水簪的蹤跡,他甚至親自下了一次密道,卻發現他布下的蛛絲是完好的,說明皇上沒有來過。

“宮裏密道很多,也許不只這麽一條。”但一國之君憑空消失,不管是進了密道,還是遭遇不測他都必須查個清楚,活要見人,死了也要見屍。

“接着找。”他喝完水,把水壺丢還給師弟:“別光顧着找人,也看看師姐留下的暗號。”

“是!”

是該找找暗號,按照暗衛營的規矩,趙水簪離開時一定會留下暗號的,因為她知道他們都在找她,衆人聽到快鋒的差遣,不覺得累,反而重新燃起了鬥志,又跑去幹活了。

可是,他總覺得哪裏有點奇怪。

一道閃電,朱門慘白。

他心裏突然湧起一絲酸楚,和着院子裏的潮氣,泛起松針一樣的苦味。是不是趙水簪有意躲着他們,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蹤?

也許他們已經出了城,也許他們已經改頭換面,從此過着普通人的生活,再也不會出現了。她才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是老師最滿意的門生,是對暗衛營功勞最大的人。他算什麽?快鋒冷冷地隐進了黑暗之中,烏雲來了,預示着又一場暴雨将要到來。

真是……悶啊。

他臉頰油膩膩的,沾滿了血、再一摸,還有汗水和泥。快鋒用力擦了擦,擦不掉,索性伏在荷花池邊,捧起一汪清水,撲到臉上。

清涼的水霧打通了他的七竅,讓他清醒了許多,很快便聽見了攻城的戰鼓,也看到了小郡王的華蓋,這已經是今天第三次攻擊了。和談的臣子失敗了,是啊,兵在城下,箭在弦上,誰肯退後呢?聽說李駿惠也動搖了,到處都浸在陰冷的雨中,快鋒環顧四周,是不是只有他還固執地守着這裏。

媽的……

“一定要找到我堂兄,明白了嗎。”

小郡王早已經不把皇上叫皇上了,直接叫他“堂兄”,旁人會意,将進擊的鼓錘交到他手上,他掂了掂其中分量,然後快速敲了一下,又敲了一下,像貓戲老鼠般又敲了第三下。短短幾個月,他就擊敗了李駿惠,從纨绔,變成了父王心中的勇将,他勢頭正盛,恨不得立刻沖進謹身殿,看看自己登基時要走的臺階。

“哈哈哈!”李駿惠雙手皆被緊緊地束着,只是笑他:“這麽大一個陷進,你竟看不見?”

什麽陷進?小郡王心裏“咯噔”一下,但想想李駿惠之前的花言巧語,心有只有氣憤,命人把他的手綁得更緊一點,把他的嘴也給塞住。

拿着繩子的小兵離他十步遠,所以李駿惠只有說十個字的時間,他搖搖頭,以極慢的語速講道:“東漢末年,有個校尉名叫王憲……”

小鴉不懂,但小郡王聽了這話,臉色立刻變得慘白慘白的,那不是東漢末年的事,是王莽那會的事,王憲是個極其厲害的校尉,一直打到都城之下,別人勸他先等一等主子劉玄,不要急着進城,他不聽,非要火急火燎地攻城,殺掉王莽,搶奪玉玺,享受帝王儀仗,引起劉玄的極度不滿,很快就被斬了。攻下都城這種事,和攻下其他城池還不一樣,舊臣你殺還是不殺,宮女你碰還是不碰,什麽什麽的。

小郡王像被人點醒了一樣,忙丢下鼓錘,擦手道:“你以為我還會信你?”

燕王和大公子都在趕來的路上,他本想搶個頭功,表現一下,被李駿惠這麽一唬,突然不想進攻南京了,反正就這麽兩天,不如等等父王。

至于李駿惠,小郡王摸摸下颚,他被捆着手腳,看上去毫無威脅。可是這個人就像蠱毒,還是應該除掉。

“小鴉。”

小鴉會意,用沒有受傷的手推着他,一直将他帶往處決人的樹林,大家朋友一場,小郡王感念他原來還是個賣酒的,便賜了一壺烈酒,讓他喝個痛快。

李駿惠笑道:“不必了,其實我很讨厭酒味,聞到就忍不住要吐。”

他看向天邊,想尋一顆隐隐約約的小星星,父親說那是魁星,你平時看不見他,看見他時,天也快亮了。

他本來可以逃的,卻選擇了被俘,因為他要把王憲的故事講給小郡王聽,陛下,銀朱……我又為你們,争取了兩個日出。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最近想寫的東西很多,就是苦于沒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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