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節

知道他從鄉政府已經調到縣城,在商業局當局長了。我說:哎呀,我還沒給你恭賀的,你倒給我送禮?!白石就哈哈笑,嘴裏有了一顆金牙。那時候,嘴裏能有金牙那是一種貴氣,我不曉得他是在門牙上包了一層金皮還是把門牙直接拔了重新安裝的整顆金牙。他說:這是馬生送你的!我說:馬生?他說:你不記得啦,老城村的馬生呀!你得去老城村給他唱一場的。我說:馬生死了?他說:他咋能死,命硬得很,只克別人死。我說:在他手裏是死了不少人哩。那讓我去給誰唱陰歌呀?他說:馬生要結婚呀,村裏要鬧一場陽歌,馬生嫌城關鎮陽歌隊的那些人聲都不好,說你能唱陰歌就能唱陽歌,一定請你去一趟的。縣城關鎮是有支陽歌隊的,正月十五元宵節我也曾看過他們的表演,成百人的隊伍都穿着彩衣,打着紅傘,有傘頭有文武身子有醜角在土場子上唱神歌、扭花步,然後繞轉起不同的陣形,如五梅花,霸王鼎,雙背弓,卷席筒,八角樓,蛇盤蛋。可是,他們鬧的是陽歌,是給活人唱的,要活着的人活得更旺,更出彩,而我唱的是陰歌,為亡人唱的,要亡人的靈魂安妥,我怎麽能去呢?我表示了我去不成,卻說:這光棍終于有個自己的女人啦!新娘是哪兒的?白石說:哈,一對舊家具!我說:娶的是二婚?白石說:拴勞你認識,拴勞的媳婦你可能不熟悉,是拴勞的媳婦。拴勞的媳婦我怎能不熟悉呢,但我怎麽也想不到馬生是娶了拴勞的媳婦。這世事真是千變萬化!我仍關心着老城村的事,問起白石他爹白河和他叔白土,問起白菜和玉镯,以及李長夏劉巴子龔仁有還有那個邢轱辘。老城村的話題讓我們幾乎說了一個晌午,直到起了風,飛來的櫻花瓣在地上鋪了一層,他才離開的。離開的時候他卻低聲問我是不是和軍分區司令熟?我說軍分區司令是大官,我見都沒見過。他說:你哄我了,我聽說過在解放前你幫過匡三。我說:你是說匡三?他調到軍分區了?!是匡三司令?!他說:什麽時候你領我去拜會一下司令?我說:領可以,不知道他認不認我。

但後來白石并沒有再找我,我聽說了他是端午節的第二天就拜會了匡三司令,領他去的是徐副縣長。

※※※

白土和玉镯是出了老城村後就一直往東走的,兩個人從來沒去過東邊的山陰縣,只聽說山陰縣、三臺縣和嶺寧縣的交界處有個皇甫街,再過去是清風驿,那就順着官路走吧,只想着離老城村越遠越好。一路上乞讨,讨上兩個馍了,一人吃一個。讨上一個馍了,白土把馍給了玉镯,就對黑狗說:咱河裏喝水去!走了十多天,到了山陰縣城,縣城很大,吃喝卻不好讨要,還常被孩子們學着他們走路的樣子,一個稍有些內八字,一個外八字得厲害。到了一座橋上,兩人餓得走不動了,白土說:你靠着我,歇一歇。玉镯說:把鞋耙子扔了,恁沉的!她扔下橋的卻是她身上的褡裢,褡裢裏有個大木碗。白土去抓沒抓住,心疼得直聲喚。玉镯說:把腳扔了,恁疼的!就往橋沿上走,白土吓得一把抱住,脫了鞋給她揉腳。揉腳的時候,他把鞋耙子放到一邊,擔心玉镯又要扔了,卻突然想,自己背着鞋耙子,為啥不編些草鞋賣了換錢呢?他就在夜裏去城外偷人家堆放在土場上的稻草,拿進城編着草鞋一雙賣一角錢。賣着賣着還想能賣得錢多一點,就又到城壕裏去尋找破麻爛布,城壕裏常有扔的死嬰,把死嬰身上的包裹布剝下來撕成條夾在稻草裏搓繩編鞋,穿着結實又不磨腳,一雙草鞋就賣到了一角五或二角。賣得多了,白土很得意,覺得他能養活玉镯,就在城北關的路邊搭了個草棚子,又支了一個鍋,給玉镯說:安家喲!安起了家過日子。冬天冷,草棚子裏四處鑽風,兩人在草窩裏鋪了被筒,有時各睡一頭,你抱我的腿,我抱你的腿。有時就睡一頭,沒睡着的時候摟緊取暖,睡着了腳手松開,肩膀支棱着冷,後來就讓狗也睡到他們中間,狗毛熱乎乎的,只是狗愛放屁。

過了一年,七月二十八日,是玉镯的生日,玉镯還是王財東的媳婦時,每到七月二十八這天都要擺酒席的,白土就要去集市上買肉買菜,少不了還提幾副豬腸子羊腸子的,所以他知道玉镯的生日,也要給玉镯吃一頓好飯。他買了三斤面粉,半斤豬肉回來,給玉镯說:知道今天是啥日子?玉镯說:啥日子?他說:是你生日。玉镯說:是你生日。白土不和她說了,剁了餡包餃子。餃子包好,想着能有油炸的辣子多好,就讓玉镯坐在棚子裏,還給她個蘿蔔啃着,自己拿了碗去街上。白土先買油,二兩油已經倒在碗裏了,問多少錢?賣油的說一元錢,白土說身上只有三角錢,就不買了,把油倒給了人家的油簍裏。他又去買辣面,辣面也是放到油碗了,為了二分錢,他和賣辣面的吵起來,又把辣面倒給人家不買了。碗裏有了一層油和辣面,白土拿了碗往回走,賣辣面的罵道:都說你這要飯的傻,你鬼得很麽,不掏一分錢油和辣面都有了!白土不回嘴,笑着就走,卻被那人追上來奪了碗,把碗叭的摔碎在地上。

白土空手回來,草棚子裏還有半個蘿蔔,沒見了玉镯。

※※※

白土滿縣城地尋玉镯,尋不着玉镯。那時縣城的背巷裏人家廁所還都是水茅房,茅房外就是一個尿窖子,有的上邊苫着包谷稈,有的裸露着,白土擔心玉镯是見他沒回來而出去找他,或許失腳掉進了尿窖裏了,就拿個棍,攪遍了所有尿窖子,仍沒有見到玉镯。他沿街在叫:玉镯!玉镯!叫得聲啞。半夜裏回到草棚子,抱着玉镯枕過的那頁磚,嗚嗚地哭,罵狗打狗。

八個月後,白土帶着黑狗重新回到了老城村,老城村變成另一種樣子,東城門洞塌了,南頭岸壁上的老柏樹砍了。拴勞的媳婦嫁給了馬生,又懷上了孕,肚子大得像扣了口鍋,在村口碰上,說:你是不是鬼?白土說:我是白土。那女人說:不是說你們出去被狼吃了嗎,咋又回來了?白土說:回來了,拴勞呢,我得給拴勞說一聲,我回來了。那女人朝白土臉上唾了一口,轉身走了。

白土回到自己家,院裏長了一尺高的草,上房的門窗上都是蜘蛛網,一動就往下掉灰塵,但鍋竈還在,鍋蓋上一層麻雀屎。白土放下鋪蓋和鞋耙子就到他家的地裏去看,地裏的莊稼卻綠盈盈長着,覺得奇怪,怎麽還有人替他種着地?到了下午,總算知道了拴勞早已坐牢,媳婦成了馬生的,他去找馬生,馬生告訴他,自他白土出走後,馬生的一個親戚從十裏外的首陽山來投靠馬生,馬生就讓這親戚落戶老城村,耕種起他白土的地,這地光是白河家在耕種,不願意讓出來,馬生的親戚帶了個女兒,這女兒嫁給了白河的二兒子,地就由白河的二兒子兩口單獨耕種了。白土說:那我就沒地了?馬生說:你向你侄兒要,要下了你種。白土說:那又是一戶人了我能要下?馬生說:我那親戚,不,不,也是你的親戚哩,他在首陽山的那些地荒着,你去種吧,遠是遠點,反正你一個人,可以住在那裏。白土說:我不是一個人,還有玉镯哩。馬生說:那玉镯呢?白土把玉镯丢失的事說了一遍,馬生說:她死了,肯定是死了!你守不住玉镯你還不讓別人動玉镯?!玉镯肯定是死了!白土說:玉镯沒死,她會回來的。他說得很堅決,還指着太陽發咒。馬生說:沒死就沒死吧,首陽山上那地雖然土薄,可面積不小,你就是和玉镯出幾個孩子來也夠吃的!

白土和黑狗在首陽山住了兩年,他沒有牛,地全是用镢頭挖,紅板土裏料漿石又多,種下麥子長出一尺高就結穗,穗小得像蒼蠅頭。好的是首陽山有龍須草,割回來曬幹編草鞋,龍須草鞋比稻草鞋要好賣得多。還可以直接賣龍須草,他能一次背十八捆龍須草去集市,遠看像移動的麥草垛,近看兩條細腿在下邊,人問:頭呢頭呢?白土的頭從草裏鑽出來,臉熱得通紅,像顆柿蛋。在集市上賣了草鞋和龍須草,買回鹽、堿面和點燈的煤油,還要買個梳子。他先後買過十幾個梳子,有齒兒粗的,有齒兒細的,對梳子說:你給玉镯梳啊!吃飯的時候,先給玉镯舀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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