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陪伴

在燭火的照耀下,暖黃的光暈将衛景珩平素的清冷戾氣散去,隐約将他的側影映襯着幾分平靜的暖色。

濃密睫毛低垂,在眼睑投下小扇子似的影。被水汽熏濕的長發如墨披散,幾顆晶瑩的水珠正沿着他俊美溫雅的臉頰緩緩滾落。

如今在她眼前,秦王殿下沒有戴着恐怖的邪神面具,也沒有易容成平凡的容貌,只是穿着一件樣式很普通的純白外袍,連一點花紋和圖案都沒有,卻偏偏像是穿了什麽錦衣華服般奪走了她所有的目光。

她甚至都快忘了,秦王原本的容貌就是如此灼灼風華。如今第一次見他身穿一件幹淨的白衣,眉宇間不見半點陰霾,竟不似往日滿身黑漆漆時那股惡鬼兇煞的氣場,反而帶了一絲不染世俗、溫潤如玉的氣質。

陸錦鳶心裏癢癢的,不禁湊近了看。散落的墨發滑落在她臉上,只見衛景珩的皮膚如似溫潤美玉,沒有一絲瑕疵,心裏更羨慕得不得了,感嘆着他身為一個男子怎麽長得這麽好看呢。

狹長的丹鳳眼,挺直的鼻梁,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的容貌,讓她自愧不如……

只是看着看着,陸錦鳶只覺得臉頰有些發熱,才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腦袋。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卑劣,占了秦王殿下最寵愛小貓的身體,害他煞費苦心地來救自己醫治自己。卻因為挨了一頓打就罵他臭流氓小氣鬼,冷血無情兇殘暴虐……

但至始至終,衛景珩的神情雖是清冷卻難掩關憂之色,他如墨的眸色輕柔而認真,不見一絲虛假的關切,就這麽直直地闖進她心底的最深處。陸錦鳶覺得眼眶酸酸澀澀,一股暖流湧進心田。

她的繼母姐妹與她共同生活了十六年,尚且對她虛情假意、機關算盡,卻沒想到她有朝一日變成貓後,碰到的主人卻是真心地待一只貓好,連吃壞肚子和上藥這種小事都一一操心。

真是人不如貓啊!陸錦鳶忍不住,有一點兒吃一只貓的醋。

“明後再抹兩天藥膏,就能痊愈。”書︾快︾言侖︾壇

經過衛景珩一日三次悉心的上藥後,陸錦鳶的傷口沒有感染,已漸漸愈合結疤。

只是第一次因太過驚慌所以毫無其他心思,第二次因深處睡夢所以毫無知覺。如今,被衛景珩各種摸來摸去地上藥,陸錦鳶一陣尴尬,但她知道衛景珩并非有意輕薄,所以沒有像以往這麽掙紮,一直非常乖巧地任由他一一擦藥。

但兩人貼得這麽近,溫熱的呼吸直直地拂過面龐,陸錦鳶只覺得空氣都陡然也升高了幾度。

她雖是盡量告誡自己這只是擦藥只是擦藥,在秦王眼裏你只是貓只是貓!但那加快了幾分的心跳卻是怎麽也掩蓋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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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

陸錦鳶羞噠噠地捂臉。

見小貓突然捂臉,衛景珩拿起它的爪子看了一看,又盯着它似乎有些微紅的臉仔細地觀察了一番,确定沒有任何問題後,才伸出手輕輕地揉了一揉。

本能的,陸錦鳶吞了一吞口水,竟完全忘了自己應該躲避他伸過來的手,反而傻傻愣愣地看着他嘆息一聲,将自己突然地抱進懷裏,一人一貓尤其暧昧的姿勢。

眼眸輕垂,衛景珩濃密的眼睫遮了他半邊眸子,幽深的眸色看不清究竟在想什麽,陸錦鳶僵硬着身子被他抱進懷裏,腦袋完全靠在他的胸膛上。

鼻尖嗅到的全是他剛剛沐浴後散發的好聞冷香,奇怪的感覺又在胸腔裏一下一下地跳動着,陸錦鳶的腦袋暈暈忽忽,還沒緩過神來,就被衛景珩握住前爪擡起腦袋,一個對眼就與他平視了起來。

見小貓堂皇緊張卻沒有逃脫自己的舉動,衛景珩滿意地眯了眯眸子。

此刻,他完全不像是傳聞裏身經百戰的冷血戰神,而是像個普通的養貓少年。

見貓貓與自己親近會莫名的開心,抱着軟乎乎的貓團子更是覺得心裏都寧靜安逸了起來。整日整夜壓抑太久,背負太深,反而在抱着阿然的時候感覺最好。

他其實也想做個清閑王爺過着普通的生活,也找個傾訴的對象訴盡心事,但人言可畏,現在的一切他只能靠自己去戰,每一步都必須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機關算盡地堵上自己的命。

但現在,對着一只小奶貓,明明是那麽一只傻乎乎的小東西,卻在不經意間讓他放下了心中的防備,心裏有種沖動想要說說關于她的那些往事,想要叨念一下這十年來自己是如何熬過去的。

或許是因為,他想和她一樣,感受阿然的存在。

“昨日帶你去的陸景寺,是我和她初遇的地方。你若不亂跑,就能看看她當年畫的小貓。十年過去,還依舊保留着當年的痕跡。”

陸錦鳶就這樣聽着眼前的男人用低沉的聲音緩慢講述着他和那位神秘姑娘的簡單過往,講到十年前他不得不與她分別時留下的貼身玉佩和親手寫的信件,目光遙遙投向遠方,語氣溫柔而緬懷。

他還一筆帶過了一句練畫的過程,說到自己從軍時期,為了不浪費紙張就在練武時用樹枝在沙土上畫畫寫字。

“今日被你弄散的那些畫卷,都是這十年來我抽空畫下來的佳作,準備回京後一起送給她作為驚喜。”

衛景珩沙啞的聲音嘟囔了一句,瞅着懷裏水盈盈望着他的小貓,剛才的怨氣什麽都沒了,反而有些忐忑地低低道:“只是,她會收下嗎……這些年我行事狠毒,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卻是怕她早已對我……”厭惡和恐懼……

他的話還未落下,只見懷裏的小貓突然用腦袋輕輕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它眨着淺藍色的大眼睛好似什麽都沒有聽懂,似懂非懂地“喵”了聲。衛景珩見狀,眉眼不禁柔了幾分,似乎有些寄托這只小貓能為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多加一些美好的印象分。

第一印象是重要的,重逢的過程也是極重要的。所以,他才會這麽在意阿然吧。

衛景珩露出淡淡的笑容,摸了摸阿然的小腦袋,聲音中有一抹難得的輕快:“你若一直這麽乖巧,我就不必整日擔心了,下次不會再剪你指甲了。”

了解白日裏衛景珩生氣的原因,陸錦鳶心中震動,愧疚地喵了一聲,安靜地注視着他離去的背景。

雖是短短一瞬,剛才,她卻清楚地看見,銀白的月色輕柔地勾勒着他俊美的側臉,薄唇邊上那一點柔和的弧度,似有似無,卻帶着一抹擔憂的輕愁。

有一種沖動想去用手撫平他蹙起的眉峰,陸錦鳶的心中更奇怪地響起一道隐約的聲音。

這位手握生殺大權的秦王殿下,享着榮華富貴,受着萬人畏懼敬仰的不敗戰神,他的生活,真的同外界傳言一般嗜血無情、殺人不眨眼嗎?

她能很明顯地感覺到他強烈的情感,說到自己默默暗戀十年的姑娘,語氣輕柔而小心,生怕她會讨厭自己的緊張和忐忑。

他甚至為了送給對方喜歡的寵物,用心地在養着小貓。明明可以換更加乖巧的小貓,但他明知道自己出事,卻依舊選擇來救自己,關心地為自己上藥。

這樣的真心實意,這樣溫柔地對待一只小奶貓,怎麽可能是位殘忍嗜血的主呢?

而秦王殿下,若是知道自己養的阿然已經死亡,裏面的靈魂是個名叫陸錦鳶的女子,該會有多傷心和難過啊……

并不知道阿然只被衛景珩撿來一個多月,以為秦王殿下已經養了很久小黃貓,一人一貓感情特別深厚的陸錦鳶,煩惱地鼓起了腮幫子。

她皺着一張小臉,愧疚地嘆了口氣,對着衛景珩的側影又發了一會呆。

回到書桌前,衛景珩又在瞬間恢複了往日那種威震天下的涼薄氣息,面無表情地處理着政務,偶爾看兩眼軟榻上的阿然。直到例行的鴿子飛來,緊繃的氣氛才緩緩松弛了下來。

他快速地掃了一番信件內容,最底下簡單的“安”字卻沒有讓他心情舒悅,反而有種莫名的不安感,恨不得立刻飛回京城看看她是否真的平安。

但細細一想,又覺得暗衛不可能騙他,不禁失笑自己太過杞人憂天,兩三日都等不了。

處理堆積的政務一直到淩晨,衛景珩才把每一項任務妥善地分配好。他起身,照例為自己點了一盤安神香,卻發現軟榻上的阿然歪着小脖子,睡的正香。

雪白的爪子搭在胸前,微微有些蜷縮,它舒服地枕在軟墊上,雙腿叉開,白花花肉乎乎的小肚皮一起一伏的,有節奏地傳遞着細細的呼吸。

自個兒擔憂它吃了水果後會鬧肚子不舒服,它倒好一轉眼就四仰八叉地睡熟了。

生為一只小母貓,怎麽能睡得那麽不雅……

望着仰躺睡姿如同人類的小貓,衛景珩抽了抽眼角,用手推了推阿然,卻見它微微皺起的小臉在軟墊上蹭了蹭,嘴唇不滿地嘀咕了兩句,卻依舊不肯睜開眼睛,反而伸出軟乎乎的小爪不耐煩地推了推他的手。

衛景珩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将暖爐放在了軟榻邊,給它蓋了一層小毯子,讓它暖暖地睡着。

直到睡前,都未将這只霸占他軟榻的小貓驅逐出房。這若是以往,絕對是不可能的。

面對一室的安寧與黑暗,衛景珩一向是數着時間的流逝,在各種夢魔或失眠中度過着一夜又一夜。

但現在,房裏并不只有他一人,準确的說還多了一只貓。

月光灑下淡淡銀白的光芒,卧房裏靜谧流淌,卻輕淺地響着淡淡的呼吸聲。

衛景珩的心突然變得很寧靜,仿佛空蕩蕩的心找回了什麽。

或許,就是她曾經說的,陪伴的意味。

軟榻上,陸錦鳶緊了緊裹在身上的小毯子,淡淡的清香竄入鼻端,安安穩穩地舒睡着。

但當晚,她睡眼朦胧地上完廁所後,竟無意識地去爬床,一屁股壓在了一張俊美的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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