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暴怒的秦王

臉色慘白得毫無血色,衛景珩的目光灰蒙蒙的一片,散亂得毫無焦距。手指深深地鉗入掌心,手肘輕輕地抵在胸口,似乎能聽到那清晰的“咔嚓”一聲,在心口疼痛地碎裂。

十年前,他背負着母妃慘死的仇恨,重傷絕望地茍延殘喘于破廟裏,卻意外遇見了她……

之後流離失所,無力謀生,淪為乞丐挨餓受凍之時,又遇到了她。

命運大概就是這麽奇妙,在他最無助最絕望,已經快要放棄之際,是她明媚的笑容為他将本已灰暗的前路照亮。

無數個高照的烈日,無數個寒風蕭瑟的夜裏,他為複仇潛心學武,在這殘酷的戰場上拼搏厮殺。在這一年又一年間,踏着刺骨的荊棘,踏着無數屍海的進攻,無數次死裏逃生。

骁勇善戰、冷血戰神這些名譽的背後,也有着整整十年的血與淚,也有疲憊不堪和倦極放棄的困境。

恨意和絕望,同樣深深地駐紮在他心底的最深處,讓他有時候實在忍不住地放聲狂叫,拔劍亂劈,甚至急功求進差點走火入魔。

但想起她宛宛的笑顏,想起她淺淺笑時,眼角眉梢盈盈一彎的俏皮弧度,就似隔絕了世間一切的喧嚣。

十年前走得太急,并未與她親自道別,這是他至今仍有些後悔的事。唯一留下告別的話語,卻是一封自己臨走前草草寫下的書信,告訴她自己一定會在變強後回來見她,為了報答她的救命之恩,一定會完成一個她的心願。

這封他記挂在心裏的約定,頓時讓他重燃起希望,在漫漫艱苦學武之路上有了期盼的念頭。

不論前路多麽艱險,他都要咬牙活着,因為他還欠着她的一份恩情。

十年前,或許并不明白這種朦胧的感覺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只知道自己執着地要完成這個不算約定的報恩。sk

但三年前,當看見當年俏皮可愛的小女孩搬進京城後,已長大成為了一個溫婉明媚、亭亭玉立的少女時,心立刻撲通撲通的,比第一次上戰場的心情還緊張了幾分。

可惜,當年他羽翼未豐,剛回京的那段時間,秦一王一府裏有着不少那人的耳目,朝堂之上亦有着不少那人的爪牙,并不是一個和她重逢的合适時機。

于是,所謂的再遇,只是他戴着一張易一容一面一具故意和她擦肩過幾回,偶爾一次,在看見她蹲下路邊喂貓時,鼓起勇氣上前做了一個簡短的交談。

她完全不像自己一回京就遇見的女子那般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小巧的臉蛋略施粉黛,墨色的杏眼清澈靈動,一身淡粉色的長裙,襯着肌膚晶瑩如玉。望着他的目光充滿着友善,談到喵喵時眼睛閃閃發亮,有着一張比任何人都有感染力的笑容,但一說到阿然時,又有些難過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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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吝啬于開口,只用煞氣就能逼退敵方的秦王,恐怕也只有在在意的姑娘面前,才會這般手足無措吧。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末曾有過,卻酸酸甜甜,難以排解……

原來她的阿然,在十年前已經離開她了。

一個半月後,衛景珩被派去西部鎮守邊疆,只好在臨走前派了一批暗衛悄悄地保護她的安全。

短暫的相遇又別離,讓越來越多的思念交織在心中,剪不斷理還亂,卻讓衛景珩漸漸明白,自己心底深處隐隐的糾結。

但今日,他已經變強,有了自保和保護她的能力,已經無需害怕自己的唐突會給她造成一絲危險。他甚至已經灑下魚餌,運籌帷幄,決勝千裏。

可那個他等了無數個白日和黑夜,等了整整十年的女子卻徹底離開了他……

永遠的。

心髒一陣劇烈地緊縮,像有什麽東西梗在了胸口,讓衛景珩呼不暢也吐不出。

他甚至能夠清晰的回憶起小時候她身上淡淡的奶香,記得下雨日她望着自己時那緊張擔憂的神情,記得她抱着貓貓時眼裏明顯明媚的笑意,記得她生氣時惱羞成怒地鼓着包子臉,卻偏偏可愛得讓他的心都軟化了。

眼角似乎有什麽不争氣的東西抑制不住地漫了出來,這般強烈的刺痛酸酸澀澀地滲進了他緊緊抿起的唇角裏,讓衛景珩恍惚地意識到自己哭了。

自母妃死後,這十年的痛苦和折磨都沒有讓他落過一次眼淚,他原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強□□木到不會再有任何強烈的喜怒哀樂,原以為自己不會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任何軟肋。

但此刻,苦澀的味道在舌尖上彌漫,這樣強烈的痛苦讓他艱難地倒退了數步,幾乎站立不穩。

客棧裏都是因雷雨天氣而滞留的百姓,雖然戴着易一容一面一具,但這樣情感的外露仍然會遭到有心人的警惕。衛景珩知道自己應該立刻恢複往日冷漠的神色轉身離開,但那盤旋在腦海裏的話語卻如同一個藥引,令他有些崩潰地忘記了所有的處境,只是死死地咬着唇。

半晌,沙啞的聲音才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一字一頓:“她……現在……是在……陸府嗎?”他顫抖着唇,生怕聽到她已經入葬的消息。

見衛景珩搖搖欲墜,帶着随時可能會崩潰的脆弱,中年男子躊躇了一番,輕輕嘆道,“莫非公子是陸小姐的熟人?現在,陸姑娘的确還在陸府,但今日是她的出殡之日,如此暴雨,怕是趕不上了……”

西晉葬禮的習俗,一般只要日子相合,死後擇日即葬,大多數會選擇頭七。因為傳言,死者的靈魂會在世間戀戀不忘七日,直到死後的第七日才真正離開這個世界。

所以出殡當晚,道士念經超度亡靈,第二日天蒙蒙亮時,就要讓死者入土安葬。

只有少數富人死後,棺材才停留在靈堂數月至數年。

中年男子口中說的趕不上,指的正是明日一早陸錦鳶就要下葬的事實。

想到自己回京後只能看見一個高高堆起的墳頭,親耳聽到這種噩耗的衛景珩,腦海裏一片混亂,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沖出了客棧,在雨海裏風馳電掣地騎上一匹馬。

暗色的身形溶于雨中,如同犀利的箭,彈指之間就消失在客棧百姓的視線裏。

驚于衛景珩此刻瘋狂的想法,來不及阻止的秦離同樣騎上馬,焦急地追趕了上去。

與此同時,守在客棧四角的暗衛齊齊出動,朝着雨中急速奔馳的秦王追去。

追了十裏路,終于在暗衛們的包抄下,秦離成功攔在了衛景珩的馬前。他神色異常嚴肅莊重,聲音卻難掩着焦急:“人死不能複生,請王爺節哀順變,跟随屬下回客棧住上一晚。”

回京必須翻過開元山,但如今狂風暴雨,開元山極有可能再度發生山體滑坡,甚至會引發嚴重的泥石流等地質災害。 書 快 電 子書

這一旦發生,來勢兇猛突然,破壞力十分巨大,他們很有可能和陸錦鳶一樣有去無回。

而在他們心裏,陸錦鳶雖是王爺喜歡的女子,但她已經離世,已經成為過去,王爺未來還能遇到更好的女子,還有更重要的大業要幹,犯不着為了一個陸錦鳶冒着生命危險回京。

“請王爺三思!”

“膽子真是越來越大,竟連本王都敢攔敢騙!”

衛景珩騎坐在馬上,全身濕透,暗沉而又淩厲的眸光掃向攔在他身前的秦離,再掃向包圍着他的數名暗衛,犀利的目光驟然射出兩抹嗜殺的血光。

“本王曾經下過命令,要你們護她,就要如同護本王一般,不得對她有任何怠慢!你們卻聯合起來欺瞞本王!告訴本王京城一切安排妥當,她平安無礙!”

想到自己帶着阿然去陸景寺時,陸錦鳶已經遇難,想到自己滿懷欣喜地調一教阿然,準備送給她作為驚喜時,她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冰冷冷的屍體……

衛景珩心裏出奇的憤怒,手中的缰繩勒出道道血痕,吐字如斷金:“若六日前你們如實相告,本王又怎麽可能連她的最後一面都要争分奪秒地去見!現在,給本王滾開!”

跟随在衛景珩身邊将近八年,秦離從未見過如此殺氣如虹的秦王。蒼白的容顏如寒星鬼煞,透着嗜血的狠戾。

秦離只覺那一雙冷冽清幽的眸光充滿了數不盡的譏嘲與憤怒,碎出的殺氣如臘月寒冰,讓他渾身發僵,竟在雷雨中匆忙地跪下。

“秦寧和秦霜并不知道王爺心中的苒苒姑娘是陸錦鳶,他們瞧見王爺的圓形勾雲紋玉佩在陸書萱的身上,就誤以為陸二小姐才是王爺需要保護的人……”

“十日前,陸書萱随母前去青州,他們就撤去了陸府的監視一路暗中保護着陸書萱,所以王爺才會收到京城平安的傳信。等他們知道自己護錯人時,陸大小姐已經……遇了難……”

秦離誠惶誠恐地垂下頭,心髒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不禁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交代了一遍。雖然,他是昨日才知曉陸錦鳶的死訊,但他若是在京城,也可能會同樣隐瞞下來。

因為貿然回京,所付出的代價太大!所以責罰,他們心甘情願承受,但王爺絕不能出事!

“王爺!”秦離擡起頭,沉聲道,“六日前,京城附近的埋伏還沒處理幹淨,秦寧和秦霜是怕王爺在那時候沖動回京,才假造了信件……”

秦離還未說完,已經被衛景珩一掌擊飛了出去。

這一刻,他下意識地忽略了玉佩在陸書宣的手中,而不是陸錦鳶的事實,似乎從未懷疑過三年前自己是不是認錯了當年的小女孩。

他若是理智尚在,就會清楚地明白,在真正遭遇山體滑坡時,哪怕秦寧和秦霜在旁盡力保護,也未必能救下陸錦鳶,甚至有可能統統喪命,他甚至清楚地知道,若是得知陸錦鳶的死訊,自己一定會不顧一切地丢下一切趕回京去見她。

但現在衛景珩已經因為陸錦鳶的死而崩潰,死腦筋地認為陸錦鳶的死自己要負一部分責任,若是自己的暗衛沒有犯下這樣低級的錯誤,陸錦鳶或許就不會離開自己了……

他沒有,保護好她。

秦離被一掌擊中胸口,只覺得肋骨斷了一根。一口血剛剛吐出,就見衛景珩策馬,滿身戾氣地越過自己。

暗衛們雖有心想攔,但衛景珩出手狠戾,而他們又不敢真正傷害自己的主子,所以被衛景珩成功突破了包圍圈,狠狠地甩下了一句話。

“現在給你們唯一一條路走,護本王回京。否則滾出本王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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