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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輪已經離開港口有很長一段距離了,入夜後,風浪反倒是趨于平靜。

秋瑤吃了藥,又睡了一段時間後就覺得好多了。陸春宴也趴在旁邊睡了會兒,秋瑤醒了後,他還沒醒。

房間裏的暖氣吹得人熱烘烘的,秋瑤懶洋洋地打了個哈切,往陸春宴這邊靠過去。

陸春宴側躺在床上,只脫了鞋,衣服沒換,沒蓋被子,就蜷在床邊,占據了一個小小的邊角。白色的枕頭裏放了鵝絨,壓在上面半個腦袋都會陷下去。

從秋瑤這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陸春宴的小半張側臉,他盯着陸春宴的耳朵呆了幾秒,而後就爬了起來。剛剛睡醒,腦袋還有些沉,他晃了晃頭,慢吞吞湊到了陸春宴身邊。

陸春宴長了一張很俊的臉,小的時候還被人以為是個小女孩,長大些了,輪廓長開後,這樣的誤會就沒了。他睡着,只露出小半張臉,側臉光潔白淨,下颌輪廓分明流暢,睫毛很長,微微卷曲。秋瑤盯着他,忍不住伸手,指腹沿着卷翹的睫毛輕輕擦過,就碰了一下,他見陸春宴動了動眉毛,便立刻縮了回去。

陸春宴還沒醒,秋瑤膽子就更大了。他把自己半個腦袋也靠在了陸春宴的枕頭上,他們挨得很近很近,秋瑤的手指輕輕蹭過陸春宴的眉毛,順着眉心往下,在鼻梁上摩.挲。

秋瑤自己玩了會兒,見陸春宴還沒醒過來的意思,就有些興致缺缺了。他收回手,在陸春宴身邊躺了十來分鐘就起來了。他穿上衣服,在房間了轉了幾圈,趴在玻璃窗上看外面的海景。一直到落日沉下海平面,他才沒忍住,轉過身走到床邊,半趴在陸春宴身上,兩手圈成圓,圍着陸春宴的右耳,對着耳朵小聲說:“陸春宴,你醒醒,我想出去玩。”

他聲音小小的,說了等于沒說,見陸春宴還是沒動靜,不知道是不是生氣了,撒開手,竟然張開嘴咬了一下陸春宴的耳朵。

陸春宴的睫毛顫抖,打了個哆嗦,然後就醒了過來。

一睜開眼,懷裏突然一沉,秋瑤探出腦袋,伸手捧住他的臉,咕哝道:“我餓了,我想出去。”

陸春宴還有些懵,他眨了眨眼,擡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聲音啞啞的,“我剛做夢,夢見有只小狗要把我的耳朵咬下來。”

秋瑤有些臉紅了,松開手,下巴磕在陸春宴的胸口,不太想講人話,“汪汪汪”了幾聲。

陸春宴仰躺着,肩膀顫抖,笑聲從胸口震出。秋瑤聽到他的笑,把頭埋得更低了。

陸春宴把他抱起來,幾乎是圈在自己懷裏的,捏了捏他的下巴,輕聲道:“走吧,我帶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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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派對的地方是在樓下,服務員帶着他們過去,轉了好幾個拐角才到的。陸春宴推開門,便看到了許微寒和孟濤争執的一幕,他上前出手,秋瑤愣了愣,見他焦急的樣子,也立即跟上前去。

周圍鬧哄哄的,秋瑤躲在陸春宴身後,看着四周的人。

那些人在說什麽?陸春宴在生氣嗎?秋瑤心裏忐忑不安,仰起頭,看到了陸春宴那段繃緊的下颌,還有對另外一個人如影随形的眼神。

游輪酒吧裏的光線不算明亮,昏暗之下,所有人都看着陸春宴和孟濤之間,而只有秋瑤,順着陸春宴那一閃而過的目光看去,錯開幾個人,最終準确無誤落在了許微寒的臉上。

秋瑤輕輕眨眼,幾許光掉在他眼裏。他又回頭看着陸春宴,那個人已經看不出動怒了,好像被人諷刺被人暗罵的人不是自己,在短暫的失控後,他又變成了那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陸春宴察覺到秋瑤看着自己,以為他有什麽事,低下頭,眉毛輕動,低聲問:“怎麽了?”

秋瑤搖頭又點頭,猶豫數秒,擡起手,放在自己的胸膛左側,聲音很輕很輕,他說:“這裏有些悶。”

陸春宴揉了揉他的頭發,剛想安撫他,就聽邊上的抽氣聲,而後有人說:“和陶媛長得真一模一樣,說了都是雙胞胎了,能不像嗎?”

放在秋瑤頭發上的手掌變得僵硬,秋瑤感覺到了陸春宴的顫抖,他愣了愣,先是聽到了許微寒的聲音,焦急擔憂,而後就看到一個女人朝他們這邊走來,似曾相似的臉。

那個漂亮的女人,他是見過的。在那個大宅子裏,穿着一件藕粉色的衣服,像是桃花的顏色,站在樹下,對着身邊的人輕輕笑道:“這真的不會開花嗎?”

她身邊的人就說:“不會,如果開花了的話,就換一種不會開花的。”

秋瑤吓得葉子都抖了抖,一陣風吹來,桃葉酥酥而響。秋瑤看到那站在一起的倆人,陸春宴臉上的溫柔刺目。他想到了在宅子裏聽到的各種談資,陸春宴是什麽樣的人?他真的有很多很多情人,真的是三心二意朝朝暮暮嗎?

秋瑤以前是從不會在意這些,可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此刻,他心裏好悶好難受,控制不住地去想那些話。

陶媛的妹妹陶曉穿着一條粉色的裙子,漂亮的臉上施了淡妝,她走到陸春宴面前,與陶媛一模一樣的臉上是淡淡的笑容,她說:“陸先生,您還記得我姐姐嗎?”

孟濤等人在旁看着好戲,陸春宴面無表情,許微寒剛要上前就被人從後拉住。陸春宴下颌微動,他沒有回答,昏昏暗暗的光影裏,陶曉和陶媛疊合在一起,恍惚間那張臉上沾滿了血跡。他又想到了那天,他挂斷了那通電話,幾秒之後,窗外掉下一個黑影,又是幾秒之後,他的助理驚慌失措地來找他,說陶媛死了。

他來到樓下,看到了地上的一灘血,也看到了血肉模糊的那個人。周圍哄鬧喧嘩,救護人員趕來,拿的不是擔架,而是裹屍袋。他呆呆地看着,後背被推搡,一下子站不穩直接跪在了地上,郭诏安要來扶他,卻被他躲開。

一片的兵荒馬亂,世界像是被分割成了一塊塊碎片,他呆呆地跪在那裏,一動不敢動。

他們的最後一通電話,陶媛大吼着,“陸春宴,我要讓你這輩子都忘不了我。”

她做到了,她成了陸春宴這一生都不可能遺忘的噩夢。

陶曉步步逼近,陸春宴像是真的被吓到,後退了幾步。有人發出嘲笑,“陸春宴,你這是害怕了啊?”

“所以說,傷天害理的事別做,害死了人,是要還的。”

“閉嘴。”許微寒猛地掙開,揮拳就要打去,卻被人狠狠推開。他呼吸一滞,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身後有雙手扶住了他。許微寒一愣,回頭看去,竟然是秋瑤。

許微寒站穩,低聲道謝。秋瑤搖了搖頭,他從陸春宴身後走了出來,擋在了陸春宴身前。他說別欺負他,說完就聽到幾聲嘲笑。陶曉繼續走近,伸出手似乎要去碰陸春宴,秋瑤見了,立刻上前,在他眼裏沒有男女有別,只有壞人和好人。眼前的人想要傷害陸春宴,就是壞人,他不準。

他伸手直接推開了陶曉,幾乎沒用多大力,陶曉就摔在了地上,她有些懵,邊上的人也懵了,根本想不到秋瑤看着瘦弱,力氣卻那麽大。

陶曉呆坐在地,沉默了幾秒,就哭了,邊哭邊喊讓陸春宴償命。

陸春宴的臉色難看,秋瑤抿起嘴唇,攥住陸春宴的手,就往外走。孟濤使了個眼色,就有幾個人擋在了他們面前。

孟濤抱着手臂笑着說;“走那麽快做什麽?這才剛剛開始啊?”

秋瑤皺起眉,他第一次覺得那麽憤怒,出奇的憤怒。

他喊着讓開,對方不讓,步步壓進。陶曉的哭聲越發凄厲,他覺得心裏煩躁不安,那股情緒像是一枚針紮在他的心裏,尖銳疼痛。他們都不是好人,秋瑤這樣想着,便擡手直接把擋在面前的人給狠狠推開了,“讓開。”

那幾個男的都沒意識到是怎麽回事,就感覺眼前似乎一陣風閃過,反應過來時人已經摔到了地上,抱着肋骨痛嚎。

沒人再敢擋着他們了,秋瑤牽着失了神的陸春宴往外跑,推開大門,把身後那些冷嘲熱諷都丢掉。他們穿過走廊跨上樓梯,最後跑到了盛滿月光的甲板上,慢慢停下……

沒有穿外套,甲板上有些冷,陸春宴打了個哆嗦,目光放在天空上。

秋瑤攥着他的手沒有松開,似乎只有緊緊抓住,他才能安心。他看向陸春宴,小心翼翼道:“你還好嗎?”

陸春宴不語,秋瑤咬了一下下嘴唇,拽着陸春宴的手輕輕晃動,又問了一遍。

陸春宴這才回神,他側頭,目光從秋瑤的臉上飄過,他說:“秋瑤,我沒事。”

他不像是沒事的樣子,秋瑤還想說話,卻聽陸春宴說:“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

秋瑤張了張嘴,心裏焦躁慌亂,他欲言又止看着陸春宴,最後千言萬語成了一聲幹巴巴的好。

他什麽都不敢做了,風那麽冷,吹在臉上凍得發疼,他都不敢說,就乖乖地站在旁邊,一聲不吭守着陸春宴。隔了很久,秋瑤都有些站不穩了,可憐巴巴小聲問:“陸春宴,你心情好些了嗎?”

甲板上昏暗無光,三兩月色照不到臉上,他試圖去看陸春宴,卻只能見到一片暗暗的模糊。秋瑤吸了吸鼻子,凍得發紅的兩邊臉頰忽然被一雙手覆着,他擡起頭來,腦袋卻又被按了回去。陸春宴把他摟進了懷中,抱得很緊,身體貼過去,下巴擱在秋瑤的發頂,他低聲說:“我好多了。”

秋瑤“嗯”了一聲,他整個人都埋在了陸春宴身上,聲音悶悶的,像是受了什麽委屈,哽着嗓子道:“那些人怎麽可以這麽說你。”

陸春宴嘆了口氣,自嘲笑道:“他們說的都是實話。”

秋瑤身體一僵,陸春宴緩緩把他放開。秋瑤看不清陸春宴的表情,耳邊是忽而淩冽的風聲和海浪,呼吸被風糾纏在一起,胸腔裏的心髒跳得很快,他聽到陸春宴說:“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的的确确如他們所說的那樣,是一個三心二意沒有真心的人。”

甲板上的燈突然亮了,四周的昏暗散去,陸春宴看到秋瑤呆滞的神情,他勾了勾嘴角,緩緩轉身,面對着海面。他說:“那天她打我電話,用死威脅我。她讓我去天臺,我沒有理她,我說随你的便,然後她就跳下來了。”

陸春宴閉上眼,當日的一幕似乎就在眼前。他心口仿佛破開了個洞,無堅不摧的壁壘被人攻破。說到底也是他自作自受,逃避自己的真心,又把別人的感情當做孤單的調味劑,像他這樣的人已經不配去談感情了。

秋瑤呆住,他微微張嘴,舌尖抵在上颚,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陸春宴說的事對于他來說太過沉重了,他抿起嘴,試着去抓陸春宴的手,手指劃過陸春宴的手背落下,什麽也沒碰到。秋瑤聽到許微寒的聲音,他轉過身去,就見許微寒朝他們這邊跑來,他下意識地去看陸春宴,預料之中,陸春宴揚起嘴角,重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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