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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微寒站定在陸春宴面前,他一路小跑過來的,扶着膝蓋有些喘。陸春宴下意識地伸手扶着他的胳膊,許微寒就撐在陸春宴身上,喘着氣道:“你們走得也太快了,我都跟不上。”
“你怎麽來了?”
“我不放心你啊,孟濤那個混蛋竟然這麽龌龊。”許微寒蹙眉,怒火義形于色,他反手抓住陸春宴的手,對他說:“都怪我,要不是我硬拖着你來,就不會這樣了。”
陸春宴垂眸,盯着自己被許微寒攥着的手,沉默兩秒,他嘴唇微動,還未說話,就見許微寒快速撒了手,讪讪道:“我都忘了,你不喜歡這樣。”
陸春宴後槽牙抵在一起,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籲了一口氣,低聲道:“我有些累了。”
“那回去吧。”許微寒這麽說着,扭頭看向站在一旁的秋瑤,“小朋友的臉都凍白了。”
陸春宴一震,側身朝秋瑤招了招手。秋瑤躊躇着上前,他們從甲板上下來,許微寒走在陸春宴左側,邊走邊說:“我已經警告過孟濤了。”
陸春宴笑了笑,“我沒事。”
許微寒兩手負在身後,神情郁郁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陸春宴時不時會用餘光偷偷看他,遲疑道:“你還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走入船艙內,走廊的燈明亮通透,廊道盡頭挂着一幅莫奈的《海浪》,腳下鋪着紅棕色的地毯。許微寒在門前停下腳步,他猶豫踟蹰,看着陸春宴開門,最後還是擡起手拉住了陸春宴的胳膊。
陸春宴側頭看他,許微寒瞥了眼秋瑤,不好意思笑道:“能不能讓小朋友先進去,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陸春宴愣怔,他微微颔首,刷了門卡,把門推開,低頭對站在身邊異常安靜沉默的秋瑤說道:“你先進去吧。”
秋瑤的目光越過陸春宴看向許微寒,對方歪了歪脖子,朝他笑了笑。
秋瑤迅速低下頭,背過身拉開門,走了進去。
走廊裏就剩他們兩個人了,許微寒看着盡頭的那副畫,低聲說:“其實之前就有些話想和你說了,但一直沒找到機會,前面有個小的咖啡廳,過去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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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艘游輪是許微寒買下來後,找人設計的,他喜歡看着華麗的東西,風風火火地做事,到哪裏都要帶一大幫子人,好像熱鬧是能傳染,他也就不會那麽寂寞了。
他們走進咖啡廳,裏面空蕩蕩的,咖啡師都已經休息了。許微寒就走到吧臺裏,鼓弄着咖啡機,自己動手做了杯咖啡,還拉了個花。
陸春宴看着杯子裏慘兮兮的笑臉,無奈道:“你這個拉花讓人很沒食欲啊,而且晚上喝咖啡,會睡不着的。”
“你怎麽和以前一樣,嘀嘀咕咕磨磨唧唧的。”許微寒翻了個白眼,自己給自己沖了一杯美式,坐到了陸春宴身前。
這是個很小的咖啡廳,大概四張桌子,每張桌子四周都是植被,開着小燈,不明朗的光線讓人有一種是在幽會的錯覺。陸春宴有那麽一剎那的恍惚,可又不敢去深想許微寒究竟要對自己說什麽。
許微寒喝了一口苦咖,陸春宴看着他,輕聲道:“我記得你以前特別不喜歡苦味,喝一杯咖啡要加三包糖。”
“那是以前了。”許微寒笑了笑,他沒記着說事,而是扯開話題聊了一些自己這幾年做的事,最後惆悵地長嘆一口氣,“前段日子,我爹給我這幾年做了個總結,簡而言之就是八個字,游手好閑不務正業。”
陸春宴瞧他愁眉苦臉的樣子,想着要去安慰,就聽許微寒說:“所以,我打算改變一下。”
陸春宴一愣,他張了張嘴,“變什麽?”
許微寒垂眸盯着陸春宴那杯咖啡,拉花出來的笑臉被攪亂了,原本慘兮兮的弧度,變得更加可憐。他抿起嘴,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杯壁,輕聲道:“我記得你和我說過,我們都長大了。我這個人可能成長的速度要比一般人慢很多,不過現在也漸漸明白了,有些責任是該擔負起來了。”
陸春宴啞然,他看着許微寒,不知何時他把自己的頭發染成了純黑,向來嬉嬉笑笑看着沒心沒肺的臉上帶上了愁郁和煩倦。陸春宴心裏忐忑,卻不敢顯露,他只是問:“你要做什麽?”
許微寒籲了一口氣,對他說:“我打算結婚了。”
陸春宴一愣,那幾個字像是五雷轟頂,他呆呆坐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嘴巴幹澀,吞咽唾沫,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平穩,半真半假地笑,他問:“結婚?你和誰結婚啊?微寒別開玩笑了。”
“沒開玩笑,是我媽介紹的,我們接觸了有兩個月了,大家年紀都不小,對方也說想快點結婚。”
“你也才三十出頭,不算大。”
“那姑娘等不得,她家裏人催得緊。”
陸春宴像是虛脫了一般,無力道:“真的就這樣?不再努力努力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嗎?”
許微寒把杯子裏的咖啡都喝了,臉上竟然顯出一絲凄涼,他苦笑道:“找不到的,太難了。”
陸春宴握緊了拳頭,胸口那邊好像被掏空了,空蕩蕩的,風鑽進去,他能聽到那些嗚嗚的哭聲。
像許微寒這般,都得配合父母,找一個女人按部就班結婚生子。那如他那樣的,喜歡男人,那豈不是罪大惡極罪不可赦了。
他很難受,真的很難受,許微寒的話像是在告訴他一個現實,他們活在這個世上,就沒辦法做自己。不管你再灑脫再無畏,你連最基本的,想要找一個喜歡的人都是困難。
社會家庭是一把鎖,他們不會理解,你為什麽要一直等着,為什麽不回歸家庭,為什麽那麽自私。
陸春宴閉了閉眼,他說:“什麽時候辦婚禮?”
許微寒“哈”了一聲,又恢複到了之前那吊兒郎當的樣子,“還早着呢,我就現在和你知會一聲,不過要是我速度快,沒準明年你就有個幹兒子了。”
陸春宴不語,許微寒佯裝驚詫,不敢置信道:“你不會不想做我兒子的幹爹吧?”
陸春宴瞥他,臉上露出淡淡的笑,“你怎麽知道自己一定會生兒子,沒準是女孩呢。”
“我就說說呗。”許微寒兩手托在腦後,臉上是向往,“我現在想想,以後生倆孩子,一男一女多好啊,小姑娘肯定要寵着的,男孩就随便吧。”
陸春宴順着他的話又笑了,他心裏那麽痛,可卻絲毫不敢表露,好在他是隐藏情緒的慣.犯,崩潰也是不動聲色。
之後許微寒說了什麽,他都沒能聽進去,只覺得自己像是從這具身體裏游離了出來,他看着另外一個自己,猶如上了閥門的機械,頂着完美的面具,掩飾着內心的兵荒馬亂。
秋瑤一直在等他,聽到鎖開了的聲音,便立刻跑到了門口。玄關的感應燈亮了,秋瑤站在光暈裏,像只等主人回來的小狗,見到陸春宴的剎那,搖晃着尾巴。
門半開着,陸春宴卻沒有進來,秋瑤走到門邊上,便聽到陸春宴與許微寒說話的聲音。
“明天九點上面餐廳見。”
“好。”
“那你早點休息。”
“嗯,你也是。”
陸春宴微笑着和他說晚安,許微寒把心裏的事和他都說了之後,一下子暢快了許多,他擺了擺手,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裏去。
他的房間就在陸春宴的斜對面,陸春宴看着他進屋,而後轉身,慢慢走進了房間。
門輕輕合上,秋瑤見他臉色發白,擔憂道:“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陸春宴閉上眼,搖了搖頭,他躲開了秋瑤的手,後背抵在門板上,四散游離的思緒歸攏,猶如被針紮劍刺的心麻藥褪去,痛感從這具身體裏複蘇。他的那些僞裝再也撐不住,脊骨猶如被抽掉,一下子滑跪在了地上。
秋瑤被吓了一跳,也立刻跪下來,雙手抓住陸春宴的胳膊。
他問陸春宴怎麽了?陸春宴卻只低着頭,一聲不吭。也許悲傷難過是會傳染,就算秋瑤不知道陸春宴在想什麽,就算陸春宴一句話都不願意和他說,可他依舊因為陸春宴的悲傷而難過。
心裏很酸,而後控制不住的,他先掉下了眼淚。
陸春宴看着砸在手背上的眼淚,愣了愣,擡起頭來,就見秋瑤紅着眼,鼻子微微皺着,像只小兔子一樣,悶悶地看着自己。他輕輕眨眼,臉上是苦笑,擡起手,溫柔地擦去秋瑤臉上的淚,“怎麽哭了?”
秋瑤拉住陸春宴的食指,握在手心裏,他問:“你在難過什麽?”
“我沒有在難過。”陸春宴想要笑,卻發現自己怎麽也笑不出來。他在秋瑤的注視下,狼狽地撇開頭。沉悶的呼吸,刺痛的胸口,胃裏似乎被灼燒,渾身都在疼,他蜷縮着肩膀,沉默了很久,低聲道:“他說,他要結婚了。”
那是秋瑤第一次看到陸春宴真情流露,他怔怔地看着那滴眼淚從陸春宴的眼旁掉下來。
時間的軌跡變慢了,空氣像是被抽幹,他屏住呼吸,目光描繪着陸春宴的落寞酸楚,最終定在了他為另外一個人流下的眼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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