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捌
這一夜杜瑾溪幾乎沒怎麽睡。
她實在有些興奮,或許是因為第一次和別的姑娘同睡一間房,又或許是終于圓了自己闖蕩江湖的想象,杜瑾溪聽着耳邊平緩的呼吸聲,輾轉反側始終沒有睡意,最後只好盯着漆黑一片的屋頂發呆,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才漸漸入睡。
等她再醒來時,是被樓下鬧哄哄的人聲吵醒的。
“!”
杜瑾溪一下子睜開眼,登時清醒不少。
完了完了,聽樓下這個動靜她肯定睡過頭了。杜瑾溪連忙坐起身,扭頭找了一圈,房間裏果然沒了邱知桑的身影。
那麽着急出門,看來她和周公子已經出發去找人了吧……杜瑾溪邊想邊往窗外看,窗戶沒有完全閉合,從縫隙鑽入幾束清爽的陽光,這情景令她晃了晃神,随後簡單收拾好自己便拿上短劍推門而出。
那麽落單的她今天該做些什麽呢……
杜瑾溪心不在焉地走到大堂,掌櫃的剛好擡頭,見她一副想找人的模樣,便朝她笑道:“客官您早,吃食您是想在下面吃,還是我讓小二為您送上去?”
杜瑾溪回頭,遲疑道:“呃……就在大堂吃吧。”
“得嘞。”看出她的疑惑,掌櫃的繼續道:“啊,這是和您一起來的兩位交代的,說是您昨日太過勞累,今早會起得較遲……這不,他們一早出去了,特地讓我和您說一聲。”
原來如此。
杜瑾溪連連點頭,踩着軟綿綿的地面轉身随意尋了一處坐下。
店小二很快端來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和粥,杜瑾溪喝了兩口,只覺這頓飯格外美味,她想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獨屬江湖人之間的情誼吧,太令人感動,瞬間使她剛冒頭的一點點郁氣消散。
杜瑾溪啪地把拍在桌面上的短劍又拍了一下,這點動靜自然引不起任何人的注目。
而杜瑾溪也沒在意,坐在這種人多口雜的客棧裏,她稍微動一動耳朵,各種有用的消息便不停地鑽進來,勾出了她潛在骨髓裏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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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悶頭找人多費勁,就讓她難得地露露身手。
另一邊,走過街巷阡陌的邱知桑和周绾琰并沒有像杜瑾溪想象的那樣,帶上那塊并蒂蓮一家一戶地打聽過去,而是正一前一後地在商販的攤子上挑挑選選。
邱知桑走在前面,一家一家的看過去,專心致志的好像完全忘記了周绾琰這號人物,沒有一絲交談的跡象。
周绾琰背着劍鞘一路沉默,他好幾次想提醒邱知桑他們出來是來找人的,可張嘴還沒說得出話,一看她興致勃勃地竄前竄後,就有點說不出口了。
日頭逐漸上移,邱知桑停在一個賣帏帽的攤子前。
邱知桑翹着唇角,從裏面翻出好幾個樣式不同的帏帽,一手拿一個往自己的頭上比量,時而點頭時而搖頭,帽檐上綴下的一幅細紗随風拍打在邱知桑的手心,惹得她輕笑着抓在手中。
半晌,在兩個帏帽之間猶豫選哪個的邱知桑終于拿好主意,她一邊向攤子的老板問價錢,一邊幾不可聞地啧了一聲,她分出心神在讨價還價的空隙中開口:“你不是要去找人嗎?”
因為邱知桑背對着他,聲音也小,周绾琰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是要找人。”
“那你為何還不去,白白把時間浪費在這裏,說不定早就找到人了。”
邱知桑漫不經心地回了下頭,緊接着又扭了回去。
“這……”周绾琰梗了一下,他能怎麽解釋?他可沒忘上一次為了留下對她說出的話,引起邱知桑多麽大的排斥,“在下只是想,這座城說小不小,短時間內沒有線索也不好找人,若是兩人一起的話,或許找到的幾率會大些。”
“……”
邱知桑和老板已經談成了兩方都滿意的價錢,付完錢她當即戴好帏帽,轉身朝向周绾琰,隔着一層白紗與他對視,嘴角扯起一道淺淺的弧度。
她當然不會信這樣滿是漏洞的話,且不提其他,就說她的臉盲症有多嚴重,周绾琰再清楚不過,帶上她一起找人只會更麻煩。
不想讓她獨自出門,無非是因為上輩子她死在他面前,使身為大善人的他心裏不安罷了。
“你擔心我一個人會出事?”想到此處,邱知桑嘲諷地笑了下,“那周公子太多慮了,就算我被……一次了,該保持的警惕心還是有的。”
“況且你的這種愧疚感如同浮光掠影,根本留不住多久……”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徹底消音。
周绾琰疑惑道:“姑娘?”
周绾琰毫無察覺的模樣,仿佛從來沒有考慮過她會這麽想。邱知桑不自在地移開目光,望向熱鬧的集市深處,那裏人來人往,又因為賣的多是胭脂珍寶,因此在街上走動的女子居多。
她攤開手掌,催促道:“不是說不好找人嗎,把劍鞘給我,我有辦法。”
雖然不太放心,但周绾琰還是依言取下劍鞘,被邱知桑拿到後,她直接走進了集市人群的中心,很快尋了一處不容易被人踩踏又顯眼的地方,“梆”地放下而後轉身離開。
一氣呵成得讓周绾琰完全想不到她在幹什麽。
“姑娘,不可。”
周绾琰急着上前想拿回來。人那麽多,萬一不注意被人給撿走了,可怎麽向失主交代。
邱知桑沒有太在意,她調整調整帏帽的角度,攔住周绾琰,兩人往人少視野好的巷子裏走了走,又探頭看了看距離,感覺差不多了,才解釋道:“急什麽,你看好它,不會丢的。來這裏置辦東西的男少女多,先不管那位大俠在哪裏,若是我們運氣好,說不定這并蒂花的主人就在其中,像這種私密的信物,絕對會先引起她的注意……”
周绾琰點頭,“有道理,既然是有情人,那麽那位姑娘必定有辦法聯絡上那位俠士。可萬一先被無關人士撿走了可如何是好?”
邱知桑斜睨,笑道:“那就要辛苦周公子去辨別了,既然是它的主人,必然和其他人的反應不一樣。”
“在下明白了。”
說完,周绾琰便真的全神貫注地盯着那邊,生怕錯過重要的線索,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邱知桑百無聊賴地數着巷道的石紋打發時間,卻聽周绾琰又急切地向她招手。
“姑娘姑娘!又有人停下來了。”
聞言,邱知桑不抱什麽希望地望過去,畢竟這段時間裏,周绾琰已經喊了許多次同一句話,而那些駐留的人們都只不過好奇地看看,幾乎沒人想去動它,反應也是平平無奇。
倒是有一兩個壯漢看到那塊精巧的玉石,觀察了一圈就想偷偷拿走。
這時邱知桑便一臉焦急的跑去那附近,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周圍人聽見的聲音道:“我的劍鞘跑去哪兒了,真的是,一眨眼就不見了……”
而後,她只需要順勢往劍鞘的方向走兩步,手腳不安分的人就急哄哄逃開了。
“邱姑娘,她把那劍鞘撿起來了,在翻看那塊并蒂蓮!”
“噓,別說話。”邱知桑低聲應道。
周绾琰下意識屏住呼吸,他有些緊張,這是目前為止唯一一位觸碰劍鞘的女子。兩人緊緊盯着女子的神色,只見她一臉不敢置信地将那塊玉石翻來覆去,許久她顫着手指撫上背面,上面刻的字讓她霎時紅了眼眶,先是欣喜,後是哀切。
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她并沒有受到多少人矚目。
只是跟在她身後的一身小丫鬟裝扮的女孩臉色一變,等她看清是個什麽東西後,更是急忙扶住似悲似喜的女子作勢離開。
女子不願松開劍鞘,她打算一同帶走。
周绾琰見狀“哎”了一聲,他想叫住那對主仆,結果聲音還沒來得及傳過去,就被邱知桑一把拽了回去,“我們不用現身。”看到周绾琰不理解的目光,她又接一句,“現在出去你是準備在大街上讓那位姑娘難堪嗎,你瞧她的反應,事實絕對不是那麽簡單,倒不如先跟在後面知道她是哪家的千金,再去打聽打聽,後面的事就好解決了。”
周绾琰點頭,“言之有理。”
一路跟着那對主仆穿過集市走過拐角,路上的百姓越來越少,周圍越來越安靜,也許是因為兩人的心神全部放在了憑空出現的劍鞘上,導致邱知桑和周绾琰一直沒被發覺。
主仆兩人走上臺階叩響朱漆大門,兩聲悶響回蕩在寂靜的空氣中,随後鑽出的小厮為她們推開大門,恭敬地迎人進去後,他再次将兩扇門關得嚴嚴實實。
邱知桑見人進去後,從昏暗的角落慢慢走出,她擡頭細細打量這座府邸的匾額——盛府。
“盛府?”
邱知桑突然起了點興致,她邊說邊走道:“這個盛府,該不會就是傳說中,近幾日要嫁女兒辦喜宴的盛家吧!”
“似乎是沒有第二個盛家了。”
周绾琰驚訝地跟上前,他也想起了昨天為了住宿跑遍全城,結果他們問了一圈都是客滿,每家都說再過幾天盛家小姐要成親了,盛老爺好善樂施,為了愛女,特意大擺筵席邀盡各方俠士,好積攢福氣,一生平順,合家美滿。
這一番話下來,猛地一聽沒什麽問題,但經不起細想。
這下可好,他們碰見的盛家小姐不僅不像是喜事将臨,反而是一副被棒打鴛鴦情不得已的模樣,萬一盛家小姐已經決定放下了,那麽他豈不是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
周绾琰着急地想,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杜瑾溪忽然從盛府的另一頭出現,她也看見了他們。
可眼見兩方的距離越來越短,邱知桑卻依舊目不斜視地要直接走過去,腳下的動作一點兒也沒放慢。
周绾琰忙喊道:“杜姑娘!你怎麽也來了。”
杜姑娘?杜瑾溪?
面前向她走來的“陌生”姑娘的穿着和杜瑾溪昨夜的逐漸重合,邱知桑低咳一聲,不着痕跡地站定,适時地跟着無聲詢問。
杜瑾溪眼神有些閃躲,“啊——我是和客棧裏的人打聽過,那塊玉石主人的線索指在這邊我就來了。”
周绾琰沒有注意她的異常,道:“我們也是因此過來的。只不過這位盛家小姐據說幾日後就要成親了,她和那位俠士的關系似乎不像我們想象中的那麽簡單,這件事有點難辦。”
“的确。”杜瑾溪頓了頓,“那件東西是不是已經被盛家小姐拿走了,既然她也沒能力找到那位俠士,我們還是明天來一趟要回來為好。”
“只好這樣了。”
一直沒開口的邱知桑也欣然同意,“那就這樣決定了,我們走吧。”
相比昨日,杜瑾溪表現得有些寡言。
這種反常令邱知桑在回去的路上連連投去審視的目光,不加絲毫掩飾,周绾琰都發現并且明裏暗裏勸阻了她好幾次,杜瑾溪卻一點都沒反應。
這就奇怪了。
次日。
三人都起了一大早,站在府邸前面面相觑了半天,事到臨頭,也只好硬着頭皮上了。
周绾琰才剛提起一只腳,卻見右邊的杜瑾溪就先行一步跑去叩響了那扇朱紅大門上的門鎖,哐哐哐的幾聲成功喚來了睡眼惺忪的小厮,“這大清早的,哪位啊?”
杜瑾溪隔着窄縫道明了他們的來意。
“哦行,我去後面轉達一聲,你們先擱這兒等着吧……”小厮打個大哈欠關上了那條縫。
杜瑾溪看着小厮根本不上心的态度,本以為這将是個漫長的等待過程,然而剛過一炷香的時間,一道悠久的吱呀開門聲在三人耳邊響起,緊接着便是一串零碎且急切的奔跑踩地聲。
三人擡頭看去,視野中同時闖入一張女子姣若秋月的笑靥。
昨天見到的小丫鬟費力地追在後面,女子裙擺上繡滿的璎珞花紋也随着她欣喜的動作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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