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壹拾壹
夜半,杜瑾溪總算盡興歸來了。
她窸窸窣窣地進屋,趁着從窗縫溜進來的月光,輕手輕腳地滾進隔壁的床鋪躺下。
許是累得慌了,邱知桑聽見她小小地喟嘆一聲,沒過一會兒便呼吸平緩入夢,她合了合毫無睡意的雙眼,這才放心地陷入夢境。
一夜無夢,邱知桑早早醒來。
她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往樓下走,走到一半眼前突然竄出一個缃黃。色的殘影,邱知桑皺眉定睛一看,嘶——她好像在哪見過的。
“邱姑娘,早上好!”
邱知桑一愣,視線從她的臉移到鼻尖上的那顆小痣,又在她新換的一身羅衫裙上轉了一圈,緩緩啓唇:“你也早上好。”
杜瑾溪感覺邱知桑這聲打招呼怪怪的。
不過她也沒多想,将她擋着的道路讓開後,她彎了彎眼眸,“沉紀安走了啊,看來他來只是為了和盛小姐把關系斷了,沒打算久留。”
邱知桑稀奇地瞥了她一眼,“你怎麽知道?”
杜瑾溪眉開眼笑道:“嘻嘻,昨晚和那幾位被盛家老爺邀請來的俠客們說的啊。”
“是嗎。”邱知桑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把收拾好的包袱往桌上一放,她哼笑:“但我昨日可見你已經醉成一灘爛泥了!”
“邱姑娘,這你就不知道了。對于本姑娘來說,容易的不是喝醉,而身為一個喝醉的人則更容易套出別人的話罷了。”
杜瑾溪含糊其辭地解釋道,邱知桑掀了她一眼,也沒有往下細問。
這時周绾琰也收拾好行囊出來了,三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去用銀兩換一些幹糧再上路,杜瑾溪中間問了句為什麽,邱知桑幽幽地嘆口氣,黯然傷神。
“唉,不瞞杜女俠你說,我們一路趕來,早已囊中羞澀,接下來的一路上必定風餐露宿……”邱知桑悄悄瞪了一眼想開口的周绾琰,面向杜瑾溪慘兮兮地勾着唇角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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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瑾溪睜大眼,似乎沒想到還有這般隐情。
萬般思緒在腦中石火電光地閃過,她一拍自己的短劍,豪氣十足道:“邱姑娘你們不用擔憂這個!本女俠別的可能沒有,但是盤纏多得是!兩位不必客氣,屆時的花銷本女俠全包了!”
“這怎麽好意思……”邱知桑感激颔首,“那我二人就不客氣了。”等得就是你這句話了。
周绾琰愣愣地反應了半晌,也沒能理明白兩人怎麽寥寥兩句話就達成了一個很不得了的協定。
不過事已定局,他完全無法插足進兩人的對話,等邱知桑和杜瑾溪商【wa】量【hao】好【keng】,大堂已經陸陸續續下來一些人用飯,他們便一起解決了。
吃飽喝足後,一行人朝着城門趕去。
周绾琰慢慢跟在相談甚歡的兩人後面,心底的異樣越來越明顯,一路上仿佛故意引起他的注意,他頻頻回頭,卻尋不到一絲可疑的痕跡。
待他們順利出了城,一個人影從角落走出,憤憤不安地眺望他們遠去的背影。
“身邊多了兩人?”
赤霄山莊,書房外的游廊聚集了一群雀鳥叽叽喳喳,靠近窗棂的書案鋪着幾張宣紙和一方墨硯,一襲白衣的男子輕輕挑眉,不點而朱的薄唇動了動,“還在往這兒的方向來?”
鄒任平揮退跪在暗處的下屬,笑眯眯地舉起手中沾滿墨汁的毛筆。
他下令道:“真有意思……叫謝席開始行動吧。”
鄒任平取過墨條在硯臺上細細研磨,暗道邱知桑啊邱知桑,你是察覺到了什麽還是單純地想來找他敘敘舊?不過這一次,他很拭目以待。
“!”
門外傳來些許聲響,是器皿摔在地面上的聲音,鄒任平斜過去一眼,一個梳着雙丫髻、臉上帶點嬰兒肥的小丫鬟束手無措地跪在地上求饒。
“奴婢、奴婢手不穩……莊主恕罪……”
“不礙事,帶下去吧。”
鄒任平眼中的笑意霎時消失,話朝着小丫鬟,兩只眼睛卻死死盯着毛毯上的一片髒污。
小丫鬟心驚膽戰不敢擡頭,只覺一陣低氣壓襲來,明明是回暖的季節,小丫鬟卻真實感覺到了寒冬般的凜冽嗖嗖地割在她身上。
正在此時,老管家匆匆趕來,伛偻着身子告罪:“莊主,是老仆辦事不力,沒能看住家中孫女,這丫頭剛來還沒懂事,老仆給您賠罪了。”
“……眼不見心不煩,以後不必來伺候了。”鄒任平望着為赤霄山莊辛勞多年的老管家,半晌讓步道。
出了書房走出好遠一段路,小丫鬟如釋重負地拍了拍胸口,“莊主好可怕啊,開始還好好的,怎麽突然間判若兩人了?”
“莊主仁慈,但喜幹淨。我之前說過多少遍了,你在山莊安安分分的,只要不觸及莊主所忌諱的。”老管家氣得使勁點她的額頭,“才剛沒看着你,你就給我惹事,可沒命再有下次了!”
與此同時,鄒任平還站在原處一動不動,他沉着臉拍了好幾次自己實際上什麽都沒有沾染的手心,又低頭打量自己一塵不染的靴子,一想到走出去會遭受什麽,他渾身立馬像百萬只螞蟻在肆意爬走,難以忍受。
“小武,快去庫房給本莊主重新換張毯子,地面也要徹底洗刷一遍!”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邱知桑緊趕慢趕還是趕在清明節這天落定腳,進了城,擡眼望去在城中信步的百姓們,她不期然想起來這首極其應景的詩詞。
在邱知桑的記憶中,每逢清明這天總會陰雨綿綿,不想今年卻罕見的是個大晴天。
随着變化無端的氣象,杜瑾溪的情緒無可避免地低迷了一段時日,但她也明白,不能僅僅因為沉紀安一個人,就對所有的俠士妄下斷言,因此到達下一座城池的時候她便恢複了以往的朝氣。
杜瑾溪坐在一家酒樓的寬椅上,面前擺了三只杯和一壺酒,她搖一搖酒壺聽了響,擡手正想将三只酒杯都添滿,腦海裏忽然冒出了她第一次見邱知桑時仰頭倒酒的模樣。
那般豪邁的姿态,她也想試試看。
杜瑾溪悄悄擡眼偷瞄,見邱知桑無聊地四處掃看,周绾琰微低頭正出神,便招招手又喚來店小二,叫他擡上了兩大壇酒和三副大口碗。
在對面兩人同步的微妙神色中,杜瑾溪爽快地先為自己倒上一碗酒。
她端起滿到快要溢出來的碗,舉止之間滿是雀躍,“幹!”說完便一口悶了下去。
在邱知桑好笑的注視下,刺激的氣味瞬間充斥杜瑾溪的鼻腔,嗆得她眼前一片模糊,待她強忍淚花咽下去後,順着喉嚨滑下去的辛辣使她抑制不住地低咳了兩聲。
邱知桑看罷,輕笑着端過碗倒滿酒,一仰頭一灌,随意地擦了擦唇角,“你是想這樣嗎?”
“呃……我這不是想嘗試嘗試,哪成想失敗了。”杜瑾溪幹笑,又驚羨地望着她道:“邱姑娘,你的動作可真漂亮!信手拈來行雲流水,是怎麽做到的?練習了多久啊?”
“練習?”
邱知桑挑眉,“這酒可不能用練習來糟蹋,你只要下次喝的時候別餓死鬼投胎式喝法,細細品嘗它的醇厚的口感就好了。”
“原是如此……”杜瑾溪恍然點頭,她盯着酒壺暗吞唾液,狠了狠心又為自己倒滿飲下,這一次雖還有些不适應,倒也沒那麽排斥了。
邱知桑瞧她一副知足的模樣,眯眼笑了。
在酒館用過午飯,他們便起身繼續出發,趁着天色還早,如果動作快的話還能趕上閉城前出城,時間不等人,周绾琰心神不定地在心底做打算。
即使他和邱知桑如今換了一條路走,他也在盡量幫邱知桑避免仇家,只是當人知道在某個具體的時間點會出事時,無論他怎麽安慰自己說也許不會發生不能自己吓自己都沒有用。
終于到了記憶中的這天,他一整天都是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錯漏了什麽,害得邱知桑命喪黃泉。
反觀當事人,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态度。
仿佛……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如何,因此也不必緊張和焦急。
周绾琰垂眸,半晌眼睫抖了兩下,他張了張嘴卻發不成聲音,想扯開嘴角卻發現自己的唇開裂了,一碰就是蝕骨般的刺痛,他舔了一下唇,睨向邱知桑的側臉,眸光漸暗。
“周绾琰,你是不是很緊張?”
邱知桑突然間的發問叫周绾琰一怔,他意識回籠,傻乎乎地“嗯”了一聲。
邱知桑見狀不由得又放了些關注給他,眉心微皺,“你可別白忙活了。再者說……”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好笑道:“我可記得當初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你并不在,也是再後來我與你重逢才講與你聽的。”
周绾琰似乎還沒恢複神智,依舊愣愣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所以。”邱知桑一字一句地提醒他,“所以你再怎麽警惕又如何,你只知道一個大概輪廓,具體何時何地什麽手段你一概不知,倒不如放輕松點,省得勞神費力還不讨好。”
周绾琰聞言不滿地瞥了她一眼,不作回答也不再看她。
始終在一旁當聽衆的杜瑾溪好奇地看看這個瞧瞧那個,搞不懂他們這又是在聊什麽深奧莫測的東西,可找不到頭和尾她也就不再上心。
一行人安靜下來繼續趕路。
只是邱知桑眼見一路上從反方向走來的不同裝束的人越來越多,她慢慢起了疑心,注意到他們都偏瘦眼底一片死沉,偶爾擡起的一兩眼透着一股駭人的偏拗。
邱知桑抿唇,隐隐猜到了一些。
而這時杜瑾溪也攔下一名躲躲閃閃的老婦,指着那些越來越多的人疑惑道:“大娘,你知道他們都是些什麽人嗎?看着好像不是我們本地的?”
“哎!小姑娘,你還不知道哇,那些都是打南邊來求收容的災民,城門口還有更多等着進城哩!”
“災民?”
杜瑾溪一愣,她之前的确聽說南邊有些地方因為旱災莊稼顆粒無收,還遭受了一場蝗災,百姓苦不堪言,卻不想已經嚴重到了這個地步。
老婦小心地看了看周圍,緊接着道:“是啊,你們小姑娘家家的可一定要小心,這些災民到了這種要命的地步,可什麽事都能幹出來!”
說完,老婦整個人使勁抖索了一下。
“我們明白了,多謝大娘。”
送走了大娘,三人無聲地對視了一眼,皆默契地又加快了腳步。
作者有話要說:
鄒任平:我jio得我肯定是史上戲份最少的男配。
關于潔癖,記得在我當初最嚴重的一段期間,我弟對于我簡直相當于洪水猛獸一樣,我就感覺他是個病原體【咳】,連用手碰一下我的東西我都要神經質地問一句洗手了沒……因此又一次他欲進我屋“找事”時,我發現他光着腳沒穿鞋!光着腳!
我:別進來!別把我的地踩髒了!(驚聲尖叫)
我弟:……(動作一頓,難以置信地瞪大眼與我對視)
我:……(沉默×30秒)
自此之後,每次我在問他或是問之前,我弟就會主動把手伸出來給我看,并伴随着複雜的委屈和氣憤,“我洗手了!不信你摸摸……”
ps:雖然我還是感覺髒,但現在好多了,心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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