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叁拾貳
杜瑾溪眼見周绾琰耳廓紅的快要滴血,面上卻還是一副“你在胡說什麽我沒有”的模樣,連連否定。
論誰看了都知道他沒說實話。
杜瑾溪攔下周绾琰的位置本身并不隐秘,她也沒想過要為這件事耗費太長時間。
他們的動靜很快引起了邱知桑的注意,她收起地圖,原本沒有興趣知道兩人在說什麽悄悄話,卻在路過時突然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你們在說我?”
邱知桑腳下一拐,雙手松松搭在上臂,以一種探究的姿态打量兩人。
周绾琰倏然一驚。
杜瑾溪似乎還未意識到有何不妥,嘆了口氣:“是啊,周公子喜歡你。”
邱知桑:“???”
她說完這句話也不管對兩人會造成多大的沖擊,在她看來,兩情相悅這種事如若不說出來,根本無法知曉結果如何。
她落寞地踱步走出客棧,本想出門散散心,卻在周圍發現了一個身影,不遠不近地跟着,着實眼熟。
杜瑾溪不願理睬,悶頭在人群中穿梭,走着走着,忽而眼前一暗,她擡首便入眼一張笑吟吟的臉——杜瑾明。
高大的身影從角落走出,慢慢與她齊肩而行。
杜瑾溪:“……”
這人從小時候慣有的毛病,最喜歡藏在暗處看她的笑話。
也不知他這次是去而複返或者根本就沒有離開過。
然而他此時的出現,多少還是讓她微微動容,待兩人一路無言走到了一處小亭,畢竟是在外身邊唯一的親人,不由得令杜瑾溪起了傾述的欲、望:“哥……我有心上人。”
杜瑾明哦了一聲:“那他挺倒黴的。”
“……剛才,我被拒絕了。”
“妹啊,別難過。”杜瑾明精神一振,他收起渾不在意的臉,随即拍了拍她的肩膀,言語間充滿了安撫之意。
杜瑾溪聞言眼圈一紅,雖然平時看着不靠譜,但哥哥果然還是向着自己的。
“這也不會是一回兩回的,早晚會習慣的,啊。”
杜瑾溪:“……”依舊是那樣安撫的語氣,意思卻不盡人意,她氣血上湧至兩頰,推攘他:“就知道你藏在某處是為了看我笑話!不是走了嗎!所以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肯走?!”
“我走是一說,那小妹你又何時跟我回家?”杜瑾明紋絲不動,趁機問道。
在這些日子裏,他跟了她們一路,發現邱知桑也沒有他想的那麽不可靠,但終究不放心,知道有隐藏的危險的小妹也固執地不肯離開。
他知道不可能強行将她掠回去,但至少要知道她的真實想法。
杜瑾溪的臉色一僵,硬聲道:“總之我不會現在走的,爹娘那邊我會處理的!你也別動什麽歪心思,我會一直盯着你的!”
“……好了好了,着什麽急,我會走的。”
杜瑾明盯了她許久,忽而咧嘴笑道,熟悉的笑容讓杜瑾溪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
杜瑾溪眼中滿是懷疑:“真的?”
“真的。無論是你被騙個身家慘淡,或是……大哥走了,保重!”說完,他大笑着拍拍她的頭,當真沒做多留,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
走之前也要損自己一把,杜瑾溪頗為羞惱地搖了搖頭。
随着她搖頭的動作,頭頂“吧嗒”掉下一個小香囊,很輕的一聲響。
想起方才杜瑾明故意加重的手勁,她竟一時沒有察覺頭上多了點重量。她彎身撿起那個香囊,從明顯鼓起的內囊中抽出幾張銀票來。
她嘆了口氣。
還是那麽口是心非啊,大哥。
不過她也不必客氣!杜瑾溪克制地揚了揚唇,心情好了些,正欲将這幾張銀票收入袖中,卻不想一動便掉出一張夾在其中的紙條。
她莫名其妙的展開一瞧,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寫了一行字,短短幾字極其随意。
【信鴿已被烹饪成羹,放心。】
收起紙條,杜瑾溪抿了抿唇,內心複雜,其實她也懂得大哥的意思,只是這些日子,即便她再怎麽遲鈍,也發覺到不對勁。
一路上的追殺似乎并沒那麽簡單,那些人有備而來,明顯是針對他們之間的其中一人。
清水縣縣令送來的護衛也是邱姑娘争取來的,或許她知道些什麽,或許之後還會有事發生。她絕對不能在這種情況下離開,至少……至少要安全到達目的地為止。
邱知桑早在同意她跟着他們之前,說過目的地,自己也同大家解釋過,此次同行只是一次提前的歷練,想看看這個她自小夢想的江湖罷了。
既然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便要把這條路走完。
杜瑾溪打定主意,轉頭朝他們的客棧走去。
兩日後,護衛們完成使命歸來,正式交于邱知桑使喚,一行人從小鎮出發,往下一個城池駛去。
有了之前“攔下”的一架馬車,耗費的時間一下子縮短了不少。
而那些護衛平時隐在暗處,只有出現危險時才會現身,省心得很。
安排好一切,邱知桑滿意地歪在車廂中閉目養神,與周绾琰保持着合适的距離,和以前別無二致的距離。
杜瑾溪在一旁假意休息,實際上悄悄眯眼打量着兩人。
——怎麽和想象的不太一樣?
周绾琰和邱知桑皆對那天的事緘口不言。
當日她回去時,兩人各回各屋,她來不及看到兩人的态度,第二天就已經看不出任何端倪,卻也沒有平常有情人相處的親昵。
難道沒成?
杜瑾溪默默為周绾琰嘆息,同是天涯淪落人。
喜歡一個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邱姑娘整日端着一張笑臉,她實在分辨不出,但周公子卻隐藏的不夠深。
明眼人一瞧便瞧出來了,偏偏自己還沒意識到。
“……”
三個人心思各異,一時間車廂中只剩在深淺不一的呼吸聲和車轱辘碰撞石子的咔嚓咔嚓聲。
思虞沉默不言地盯着窗外愈發熟悉的風景,初秋的風帶來溫暖的氣息,吹拂在泛白的小臉,她終于确定了姐姐要去的地方。
原先她想跟着姐姐,說過她家在南方絕不是謊話,只不過她一直以為不會經過這裏,沒想到還是回來了。
不知道娘親……她還好嗎?
她縮了縮身子,微垂下頭,有些不想面對那座近在眼前的家鄉。
三日後,邱知桑一行人于一座極其熱鬧的城池落腳,順利進入城內,入眼一片繁華的街道,絡繹不絕的小販吆喝聲,孩童追逐嬉鬧,人來人往間,最為醒目的是不遠處一個招牌——洪記當鋪。
馬車由雇來的馬夫牽走安置,幾人奔波了一路早已饑疲,走進一家生意不錯的酒樓,大堂內幾乎座無虛席,他們選在人較少的二樓,微微側首即可見底下不停攢動的人影。
人多口雜,為了聽清,每個人都恨不得扯開嗓子大吼,各種嘈雜的聲音糅在一塊兒,擾得人頭疼,邱知桑卻絲毫不被影響。
她坐在臨窗的位置,細細打量那家洪記當鋪。
路過那裏時,她發現從外面看來質樸無華,裏頭的物件卻極具韻味,門前攘來熙往,卻少有人停留,唯有一個小丫頭守在當鋪中。
“終于到了嗎,姨母說的地方。”
邱知桑眸光暗了暗,周身的氣息也跟着冷沉下來,她微微掀唇,在誰都沒有注意的時候輕笑。
前世她忙着躲莫名其妙冒出的殺手,因此錯過了這條路,如今她來了,不知将要面臨的又會是什麽?
一炷香後,他們要的飯菜一盤盤擺上桌,邱知桑收回思緒,準備專心吃東西。
幾人剛動筷,便聽到城門口的人群倏地傳來一陣騷動,百姓們擠成一團交頭接耳,隐隐帶着敬畏的姿态,似乎準備迎接什麽大人物。
很快,人群中讓出一條寬大的通道。
其中備受矚目的是一身盔甲騎在馬上的将軍打扮的男子,他處于隊伍的中心,面容冷硬,威風凜凜地接受百姓的目光,從他們所在的酒樓前路過。
邱知桑淡淡掃過一眼,便又把心思放回了飯菜上。
倒是杜瑾溪見到這架勢,好奇心上來,連連探出頭直到那隊伍消失在視線中,待這股熱鬧勁過去,底下的百姓逐漸散去,隔壁桌忽然大聲談論起來。
杜瑾溪心中一動,悄悄側了側身子,支棱起耳朵。
其中一人對外面的景象稍顯疑惑:“……哎哎,你說這段日子,這位将軍來過兩回都不止了吧?我可聽說過他的威名,傳得那叫一個厲害,啧,當初山賊不是都被他剿滅完了,如今這兒可太平得很,怎麽又來了。”
“這你就不懂了。”
另外一人夾起一筷子菜塞進嘴裏,頗得意洋洋地解釋:“前些年雖然看樣子清除幹淨了,但也說不準會有漏網之魚,聽說是朝廷不放心,又派人下來查當年俞風寨逃走的餘孽……因此将軍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
“那還真是個為民着想的好官,只是……”說話的人頓了頓,聲音不由得壓低了些,但傳到杜瑾溪耳中的還是無比清晰,“我可聽說這将軍心思不純,否則怎麽會如此大張旗鼓,有賊怕不是也早被吓跑了。”
“非也非也。”
解釋完卻遭到質疑,那人不滿地糾正他,“這是我們将軍用來震懾他們的法子,否則照俞風寨那些兇蠻漢子,怎麽壓的住!”
杜瑾溪眼睛一亮,來了興致:“打擾一下,你們說的那個……俞風寨,是個什麽來頭?”
對話突然被打斷,兩人皆向她看去,随後對視一眼,問道:“你們是外鄉的?”
“是啊是啊。”
“……那你不知道也正常,俞風寨?那可是一群占山為王的盜匪,個個兇神惡煞,前些年沒少下山禍害我們,打家劫舍,無惡不作。不過,早在幾年前就被朝廷派來的人給滅光啦,那寨子裏的人都太難纏,可耗了好一番工夫。”
“哇!後來呢?”
“後來啊,我們将軍……”
邱知桑咽下一口茶,清清嗓子,默默掃了眼和兩人各種套近乎糾纏,只為打聽到更深的八卦的杜瑾溪——看不出來啊,随口扯瞎話的本事和她有得一拼了。
邱知桑又将視線放回了相隔不遠的洪記當鋪。
片刻,她餘光一掃,意外發現身邊的小乞丐也在偷偷地往那邊瞧,只是她沒有多餘心思再去探究,便只停頓了一下沒放心裏去。
她暗自捏了捏懷中的手帕。
只要将這邊的事解決了,接下來就是去找鄒任平算賬。
邱知桑扯唇,實話說,她一點也沒興趣在這裏停留,她只需快點将東西交給洪記當鋪的掌櫃,再拿着銀票離開。
很快的,很簡單的。
既然是母親所希望的,她自然不能讓她失望。
于是吃完飯,邱知桑便出發去了那家當鋪。
一路看他們出了酒樓,隔壁桌的兩人面面相觑停了聲,其中一人輕輕呼了口氣,“每次給新來的外鄉人洗腦也不是個簡單的活啊,那小姑娘可真難纏……”
他掂了掂袖中的銀兩,随即咧開嘴笑了,“若不是辛苦費給得足,我還真不幹呢!”
“行了行了,小點聲,可別被其他人聽見了……”
洪記當鋪。
剛盤點完貨物的小丫頭守在櫃前,對面前幾個人微微歪頭,一臉疑惑。
“找我們的掌櫃?”
“是。”
邱知桑點頭,臉上的笑意看起來十分真誠。
小丫頭打量了他們一會兒,沒有感受到惡意,想了想最後還是轉身跑到裏面叫人了。
小丫頭叫他們稍等片刻,他們等了足有一炷香的時辰,期間沒有客人,冷清無聊,小乞丐也是怯生生地藏在她身後,邱知桑有些不耐。
“久等了。”
就在邱知桑忍不住想去探探究竟的時候,小丫頭清脆的聲音傳來。
簾子輕輕掀開,從中走出了一位白了半頭的夫人,手中拿着一副拐,被小丫頭虛扶着,即使面容有些憔悴,也能看出她年輕時姣好的容貌。
她沒有神采的雙目靜靜地望着前方,微微一笑,“我聽阿湯說,幾位有重要的事找我?”
邱知桑一怔:竟是個眼盲之人。
似乎察覺到了來人的驚詫,夫人摸向自己的眼睛,歉意道:“抱歉,我這副模樣吓到你們了吧。”
“夫人說笑了。”
邱知桑調整好思緒,正準備開口,被小乞丐緊攥住的衣袖倏地一空,沒等她反應,又聽身邊的兩人短促的驚呼,随着瓷器的碎裂聲,她回頭只見小乞丐摔倒在地面。
她後退時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角,絆了兩步恰好撞上了擺在一旁的花瓶。
幾支枝條摔在小片水灘裏,碰掉了好幾個淡粉色的花蕾,小乞丐見狀整個人都慌了,她連忙站起來,卻又不知如何挽救,面對着一地的碎片眼圈紅紅的,不知所措。
邱知桑見她低頭拘在角落,皺了皺眉。
夫人也聽出好像是什麽東西碎了,她往前走了兩步,“這……”
一時間當鋪陷入了沉寂,周绾琰看看邱知桑,又看看思虞,兩人都不知為何不出聲,他只好先将思虞從角落牽出來,向夫人介紹道:“這是随我們同行的小姑娘,叫做思虞。”
“……我,我不是故意的……對、對不起。”
思虞這才從闖了禍的呆愣中回神,磕磕絆絆地道歉。
思虞的聲音放得很輕,甚至帶上一絲顫抖,她不敢擡頭直視,夫人卻整個人都怔了一下,仿佛在消化她說的話。
半晌,她循着聲音蹲下,朝着虛空笑了笑:“這樣啊,別擔心,不礙事的。別怕。”
“嗯……”
思虞低低應聲,又躲回了邱知桑的身後。
半蹲的夫人被喚為阿湯的小丫頭扶起身,她緩了一下,再次詢問之前的問題。
邱知桑把視線移向夫人的臉上,她微微啓唇,不願放過即将出現的任何變化,“我是……我是黎望舒的女兒,前來取一些東西。”
“……”夫人聞言笑容一僵,又忽地笑出聲,眼角似有淚光閃爍,“是、是她的孩子?快,快快快,快進來!”
她随手抹掉眼角的淚珠,連連邀他們進去坐一坐。
擋不住夫人的熱情,幾人只好全都跟着進去,一路送夫人進來的阿湯,确定不再需要她後也很快去了前面照看點店面。
洪記當鋪的後面是一片頗為寬敞的院落,夫人雖眼盲,在失去一樣東西上天總會歸還一些,她對聲音極其敏感,對後院的地形也足夠熟悉,不需要有人引路也可以行動自如。
夫人一邊走一邊道:“你們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呀,身份并不簡單。”
她絲毫沒有隐瞞的意思,将自己的底細全盤托出,“我是由山賊撿來養大的棄嬰,又到了每年的這個季節,你們應當聽到外面的風言風語了吧,他們口中的俞風寨,是我的家。”
跟随在後面的幾人沉默,一路走到一間屋子前,表面相比于其他地方,這裏看起來要更舊一些,然而一進去,能明顯感受到主人整理的用心。
或許是太久沒人提起,這一說,話便停不下來了。
“我呀,是被幾個當家的爹養大的,他們不拘小節慣了,我性子野,他們不放心,不輕易讓我下山,可我哪能忍得住,便經常偷偷跟着他們後面,就算被發現了也拿我沒辦法。”她忍不住笑。
“直到有一次,我們遇到了一輛極漂亮的馬車,旁邊只有一兩人看守,俞風寨劫財也有規定,劫富不劫貧,當時一見那馬車,他們毫不猶疑動手了。”
“趁這時候,我偷偷爬進了漂亮的馬車,失望地沒有找到任何金銀財寶,卻發現角落被綁成一團粽子似的你的母親,才知道那是一輛人牙子用來運輸的車……”
粉妝玉琢的一個小姑娘,像極了家中的他們極盡寵愛的妹子。
在她的撒嬌下,幾個當家的心一軟,便答應帶回去了。看她被綁成那樣,也不見有人來救,或許是被抛棄的,不會有什麽後顧之憂。
在寨子裏,跟着虎背熊腰的大漢們一起生活,她早就養成了頗為豪放的性子。
而這位光看着就寶貴的小姑娘被帶進寨子,或許是被綁了一回産生陰影,因此有很長一段時間怎麽逗也不開口,柔柔弱弱的,仿佛一碰就碎了。
但仍不妨礙她們成為了最好的朋友。
……
邱知桑從未聽母親談起這些,她幾次三番動動唇,終究沒能說出點什麽。
她深吸一口氣,眼底的笑意淡下去,将一直攥在手中的手帕和玉佩遞進夫人手中。
夫人接過,摸索着上面凹凸不平的繡紋:“這個手帕?是了是了,當初望舒剛開始學刺繡的時候,我還取笑她說一副小媳婦樣,最後費了好大的勁才繡成兩張,不好意思送給有情郎,反而丢給我一張。是她繡的,是她是她。”
像是回憶起好玩的往事,夫人臉上透出一股懷念,她又将被手帕包裹着的玉佩取出來,大拇指仔細摩挲辨認着,許久才啞聲道:“還有玉佩,另一半在我這兒。”
她轉身從梳妝臺下面捧出一個匣子,從匣子裏拿出一塊同樣碎成一半的玉佩,她将它們合在一塊,果然很契合。
“這東西當年可是為我和你母親擋過一災,覺得有特殊的意義,便分開一人一半。”
“再後來,她的家人找來帶走了她,我們也有好些年沒機會再見。”
邱知桑沉默地看着她。
夫人臉上的笑忽而黯淡:“望舒把這些東西交予你,來找我……她過得,并不好罷。”
明明該是個疑問,她的語氣卻無比篤定,邱知桑想編個謊話也難以開口:“母親她……”
“定是、定是因為你的父親吧?”
邱知桑輕哼一聲,表示默認。
夫人得到肯定的答案,瞬間激動起來,“我就知道!邱複、邱負!那個混賬!”她氣得止不住大喘氣,半晌才平複。
邱知桑咽下嗓眼翻騰的情緒,她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并不在意,沒有搭話。
“……我太了解那傻姑娘,看着軟性子,實則太強硬,輕易不會說出自己的苦處,喜歡自己硬扛。當初也是,偏要跟那邱複走,一別就是十餘年。”
夫人深深嘆息,又從一旁的櫃子中抱出一大摞宣紙,邱知桑接過放到桌面。
“自從生下我女兒,我和她聯系就更少了,但我還會時不時拿出她寄來的畫像,告訴我的女兒,這是她的姐姐。”
“瞧,多漂亮啊。”
邱知桑本不想去看,結果有一張宣紙從最上面掉落她腳邊,沒卷好的宣紙漏出一角,正是一張明豔的臉龐,這張天生笑臉她并不陌生。
邱知桑內心複雜地翻閱:“這些都是……我?”
夫人露出懷念的笑容:“是啊,每年她都會寄來這幅你的畫像,笑得那般甜,真叫人看了就心生歡喜。”
“她啊,特別喜歡你呢,每年都要送來她新畫的畫,叫我也看看。”夫人摸了摸自己眼睛,“可是我這眼睛……她定是以為我過的還好吧,這樣也好,省得讓她再多一份煩心事。”
邱知桑一愣。
母親……很喜歡我?
她目光停留在腳邊的那張宣紙,沒忍住撿了起來,果然,還是去年過年時回來一趟的她,是在她出事不久前剛畫出的一副畫。
可她自從那件事後,再沒有在母親面前笑過了。
這樣虛僞上揚的嘴角,這樣一張令人生厭的笑臉,她為什麽還要一筆筆細致地畫出來。
為什麽?
邱知桑突然想起,每當她難得從外面回來時,在母親望向她的臉上,偷偷露出的那種複雜的表情,交織着懷念,羨慕和悔恨。
邱知桑咽了咽幹澀的嗓眼,對上夫人沒有神采的雙目。
“冒昧的問一句,夫人的眼睛……”
“這個啊,說來話長,我原本只是身體虛弱了些,和女兒守着這家當鋪過活,女兒失蹤後,我也一夜間不知緣由的盲了。”說起自己的眼睛,夫人情緒淡淡,唯有說到女兒失蹤,她的眼角快速落下兩滴淚。
“您的女兒失蹤了?”
邱知桑斟酌開口:“我之後還會去別的地方,可以為您留意一下。她的名字是?”
夫人:“她叫俞知黎。”
邱知桑不确定地問道:“知黎?和我的名字……好像?”
夫人點點頭,“是啊,我們約好的,你母親叫黎望舒,而我姓桑名樂欣,這名字還是寨子裏的大家夥為我取的,願我這輩子安樂歡欣。不過一群大老粗,會起什麽名呢,不過是暗地裏去找了算命的給我選了這個名字。”
“可惜我身邊也沒有女兒的畫像,不過她看過那麽多次你的模樣,見到你後定會跟上你的。”
“這個玉佩你繼續拿着,它能保護你……對了,這些銀兩你也拿上,可以的話,帶着你的母親離那個混賬越遠越好。”
邱知桑擡眼:“……嗯。”
——
早在邱知桑遞過去帕子時,周绾琰與她對視一眼,便及時領着其他兩個人離開那間屋子。
“我們先出去,為她們留點空間,接下去就是她們的私事了。”
杜瑾溪:“我明白。”
說罷,她頗擔憂地低頭看向身旁的思虞,周绾琰也順着望去。
思虞從剛開始就有點異狀,時不時的走神,像是有什麽心事,周绾琰連聲喚回她的注意,詢問道:“怎麽了,思虞?”
她搖搖頭:“沒事。”
周绾琰心中雖有疑問,這種情況下卻問不出什麽,只得暫且壓下心頭的不對勁,打算有機會定要問清楚。
兩人的談話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桑樂欣和邱知桑依次走出來。
到這裏的目的已經達到,按理說邱知桑應當離開了,她卻出乎意外地推翻了之前的說法,決定再住一段時日,桑樂欣自然歡迎。
只是他們人數太多,最後還是去住相隔不遠的客棧,不多叨擾她了。
桑樂欣站在洪記當鋪前送他們,朝他們揮手,眸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
思虞亦步亦趨跟在邱知桑身後,在走遠後悄悄回頭遙望一眼,那個方向的人影已經模糊到看不清了。
她的存在果然只會令娘親的病情越來越嚴重。
沒想到娘親的眼睛也……
明顯感到身後的人步伐亂起來,邱知桑腳步微頓,深深地望了一眼自從來到這裏後便一反常态,心神不寧的小乞丐。
作者有話要說:
史上最快“被”互相表白的男女主。
杜瑾溪:被發好人卡了,不開心!大哥又發零花錢了,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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