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斷絕往來

江滿一邊罵,一邊掄起棍子狠打。

偏偏她前世一個孤兒, 為了自保打架也不陌生, 專挑那些肉疼好打又不會致命的地方打。姚香香被這突如其來的亂棍打懵了, 姚老太也幾乎來不及反應,棍子甩起來她又不敢上前拉。

江滿一頓亂棍痛痛快快地打完了,橫着棍子堵在門口, 把棍子指着姚香香氣得猶不解恨。

“啊呀呀,你個女人你敢打香香, 你們, 你們可都瞧見了,她把香香打了。”姚老太扯出一聲尖銳的哭嚎, 看一眼蹲地上大哭的姚香香, 跳着腳就往江滿撲過來。

“別過來, 反正今天是不要命了, 你敢過來我連你也打。”江滿把棍子往姚老太一指,真有點拼命三郎、勢不可擋的架勢, “紅口白牙她詛咒人, 咒那麽小的孩子, 姚香香你還是人嗎還有沒有一點人性我呸, 叫你去死!你能不能當護士關我屁事!你們想巴結人家局長的閨女,你們有本事叫姚志華離婚娶了她呀, 沒本事就滾遠遠的, 廢話別來跟我說。”

“你, 你等着, 香香,去叫你大哥二哥來,去叫他們趕緊來,就說這個瘋女人打你娘了,她連我都敢打呀,哎呀呀我不活了,我死了算了。”

姚老太觑着江滿手上的棍子,還真不敢過去,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她還真怕挨上幾棍子。

“呦呵,那我今天可真得好好等着,我倒要看看我那兩位大伯子,今天敢不敢來弄死我,弄不死我就給我好好等着,橫豎先打到我家門口的,想坐牢還是想槍斃,盡管自己來。”

姚老太本能地一噎,想想現在江滿的妹夫是派出所的,再想起上回閨女差點被抓去坐牢的狼狽恐懼,這回要是抓了她大兒子二兒子……

“哎呀呀,我不活了,我當婆婆的,我受了一輩子罪,我活了大半輩子被兒媳婦騎上頭頂了,你們村民老少有眼睛看着,兒媳婦打婆婆啦。”姚老太虛張聲勢地喊着,往江滿大門口一趟,就開始打滾耍賴地哭嚎起來。

“各位嬸子大娘們,你們給我作證,我可沒碰她一根手指頭,她自己死狗似的躺在我門口耍賴。姚香香是我打的,大家可都親耳聽見了,姚香香她紅口白牙咒人,咒我的孩子,那麽小一點的孩子她也忍心咒,我打她,我打她還少了呢,手裏有刀我恨不得剁了她!”

“是過分了,那是你侄女,香香啊,咒這麽點小孩你也太不該了。”趕來圍觀的一個堂嬸說。

“我也聽見了。”肖秀玲匆匆走過來,瞥了一眼姚香香,搖頭,“香香,你說你一個年輕姑娘家,你都還沒找婆家呢,你還要不要點名聲了那小孩怎麽說也是你三哥親生的女兒,你這心到底有多毒。”

姚香香蹲在地上抱頭哭,從小到大她哪吃過這個虧江滿的棍子打在她身上可不會留手,姚香香早就被打懵了,被肖秀玲數落幾句也顧不上還嘴了。

“你們不是會給姚志華寫信嗎,快去寫呀,不是要叫你大兒子、二兒子來打我嗎,趕緊去叫,我可把話先說在頭裏,赤腳的不怕穿鞋的,橫豎你們老姚家是不給我留活路了,已經逼死我一回了,再敢有人欺負我,我就抱着孩子去滬城告狀去,我就去姚志華的學校告他陳世美,告他亂搞男女關系,作風敗壞,叫學校開除他,叫他上不成他那個破大學。”

姚老太:“你,你知道滬城在哪兒呀,把你能耐的,你告人家大學就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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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試試。”江滿把棍子往前伸了伸,指着姚香香,“她可不就是證據,趙明歌是怎麽到你們家來的我還就不信了,我抱着孩子到他大學去,我就抱着孩子站在他大學門口哭,讓他全校人都知道,我到他校長辦公室門口哭,我就說他姚志華狼心狗肺逼死原配媳婦,道德敗壞,亂搞野女人,我看人家相信誰。”她睃着姚老太笑笑,“橫豎你不想讓我活了,你說我敢不敢!”

“你,你個惡毒女人!你們大家夥兒聽聽,聽聽,這女人連自己男人都害,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了你連自己男人都害呀,我看你敢!害了志華上不成大學,你有啥好處他回來一頓打死你!”

“離了婚就不是我男人啦。”江滿嗤笑一聲,“他要是不上那個破大學,哪來的這些破事兒誰再欺負我我就去告他,讓學校開除他,正好把他告回來也沒那麽多幺蛾子了,老老實實呆家裏養孩子種地多好,你說是不是”

姚老太半天憋得難受,氣得垂着胸脯哭嚎。

哇~~哇~~

屋裏隐約一聲兒啼,江滿臉色一變,小東西終于被吵醒了,趕緊把棍子一收喝斥道:“趕緊滾,打我也打了,罵我也罵了,以後也別來往了,省得我看見你們惡心。”她沖着圍觀的人群道,“你們大家都能給我作證啊,他們不仁不能怪我,往後他們老姚家跟我不相幹。”

“你,你這個糟瘟女人,我家老三咋就倒黴娶了你呀……”姚老太坐在大門口拍着大腿哭喊,“你等着,我非叫老三休了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們老姚家要不起你這樣的惡女人。我倒要看看,媳婦親還是他親娘親,他還要不要親娘了!”

江滿聞言都氣得笑了,停住腳轉身看看姚老太:“行,我等着,我就等着看看,他姚志華是人還是畜生,是他自己的女兒親還是妹妹親,他要是個畜生,我還省事兒了呢。”

江滿砰地甩上大門,跑進屋裏,抱起小孩拍了拍,先哄住了,才趕緊放回床上,熟練地換尿布,墊上小圍嘴,抱起來喂奶。

她把屋門關上了的,吵架在大門口,應該不會吓着小孩吧

“江滿,你沒事兒吧”肖秀玲随後進來。

“我好着呢,能有啥事兒。”江滿瞥見她的目光,心裏一動,自嘲一笑道:“我今天是不是像個瘋婆子也實在氣急了,沒活路了,大人吵架就吵,她還敢咒小孩,呸呸,都咒她自己了。”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肖秀玲笑笑,拍拍她的背,“我剛才琢磨着,要是哪一天陸安平家裏有人來欺負我,我就這麽對付他們。”

“你別老往壞處想,他不是一直給你寫信嗎。”江滿安慰了她一句,其實心裏也嘀咕,想想陸安平那樣的家庭背景,誰知道他回去是個什麽情形

“你不用安慰我,我聽說隔壁小旺村的張春梅,不是也嫁了個知青嗎,那個知青回城時離了婚走的,前陣子忽然跑來把孩子要走了。我心裏是想,楊楊是我的命根子,他們陸家敢來問我要孩子,我就拿刀剁了他們。”

“我看行。”江滿輕聲笑起來,擡擡下巴,“外頭呢”

“打滾哭鬧沒人理,讓幾個老太太給拉走了。”

“我的惡名大概也出去了。”江滿笑道,“你說她回去會不會撺掇老大老二來找我我得早做準備。”

“就你那兩個大伯子沒那麽蠢。婆媳撕逼吵架那都是女人家的事,姚志華不在家,他們兩個大伯子要是敢上門來找你,你都不用多說話,你抱着孩子就去老隊長跟前哭,老隊長能罵死他們。”

“怕的是老太婆尋死覓活逼着他們來呗。我才不怕他們。”江滿低頭看看懷裏咕咚咕咚吃奶的小人兒,“楊楊呢”

“我弟帶去玩了,說下田去扒鮮花生給他吃,屁颠屁颠就跟着跑了,一下午都沒回來。”肖秀玲吐了口氣,“哎,我正在家裏做晚飯呢,冷不丁聽說你婆婆到你門上吵吵,我怕你吃了虧趕緊就來了。”

姚志國、姚志軍還真沒敢來,聽說姚老太回去跟兩個兒子哭訴半天,姚志國和姚志軍嚅嚅半天,也只叫寫信找姚志華告狀。

姚老太為此怄了一夜的氣,罵兩個兒子沒用。再看看姚香香,屁股上、大腿上,還有胳膊和後背,都被棍子打得一溜兒烏青,一臉傷心沮喪,老姚太差點沒嘔死。

一大早,江滿抱着孩子坐在屋門口曬太陽,發現小東西這兩個多月,皮膚從生下來的紅通通皺巴巴,一層毛嘟嘟的胎毛胎發,現在好像開始變白了,小嬰兒牛奶一樣柔嫩的皮膚。

“她三嬸,你在家呢”

姚二嫂探頭進來,江滿一看,不禁有些驚訝,她有段日子沒見着姚二嫂了,只聽說害喜害得嚴重,整天惡心嘔吐的,加上天熱苦夏就更加吃不下東西。這些日子沒見,二嫂看着真是憔悴了很多,臉色蠟黃,人也瘦了。

“二嫂快來坐,害喜還沒過去呢”

“快過去了,快滿三個月了。”

江滿随手摸到一個小板凳,覺得太矮,抱着孩子也不好起來拿,就指指屋裏的椅子:“二嫂,你把那椅子拖過來坐,你別坐太矮了,窩得人難受。”

姚二嫂自己把椅子拉過來坐下,湊過來看看她懷裏的孩子:“這孩子,越長越好看了。”

“臉沒那麽皺巴巴了。”江滿笑,“剛生下來我一看,這小臉皺巴巴的,長大了得多醜啊。”

“瞎說,我們暢暢長大了才叫漂亮呢,你看看這眉眼嘴巴。”姚二嫂笑道,“一個月紅孩兒,兩個月毛孩兒,三個月看孩兒,小孩等三個多月胎毛都褪了,皮膚放白,那就更好看了。”

江滿忙問:“那她褪胎毛我得注意啥呀”

“這還有啥注意的,哎呀她三嬸,養孩子不用那麽精細,孩子粗粗的養才好,別那麽講究才養的皮實,講究越多孩子越嬌氣。”

“哎,我這頭一個孩子,啥都不懂啊。我看她身上一層一層褪那個胎脂,想給她洗澡又拿不準,能不能洗,水熱點好還是別太熱好,又叫谷雨去衛生院問了一遍李醫生。”江滿笑。

“要不咋說你家孩子養的精細呢,不過她爹是大學生,不比別人家,咱們暢暢也有精細的資本。”

她拉着椅子坐近了些,頭湊過來小聲問:“哎,昨天晚上你知道不,老太婆把招娣她爹叫去了,把老大也叫去了,說她們娘兒倆在你這兒被打了,打得多狠多狠。哼,我跟招娣她爹說了,你娘多不講理你還不知道她三嬸一個人在家帶孩子容易嗎,你一個當大伯子的可別瞎摻和。她三嬸你別怕。”

“二哥厚道人。”江滿說,“老太婆我沒打,姚香香我是打了,在場很多人都能給我作證,是她自己該。”

“嗬,我一聽說老太婆和姚香香吃了虧,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痛快,跟大熱天喝了一瓢涼井水似的,渾身舒坦。”

江滿笑道:“還是二嫂向着我。”

“老太婆還說要去生産隊找幹部告你不孝順,打罵婆婆,我估摸她也就是嚷嚷,告了老隊長也不會理她。”

“要告我盡管去,我還巴不得她告呢。”江滿笑着換了個話題,“二嫂,你現在吃飯咋樣啊,還吃不下嗎,愛吃啥好歹多吃幾口,我看你都瘦了。”

“別提了,以前懷招娣、領娣的時候,也沒見這麽大反應呀,沒啥感覺就過來了,這一胎倒是嬌氣了,動不動就吐,惡心,偏又攤上大夏天,這陣子可把我折騰苦了。這麽不一樣,跟招娣領娣一點兒也不一樣,也不知道懷個啥玩意兒。”

言下之意江滿懂了,就笑道:“懷相不一樣,這一胎應該變樣了。”

“哎,我倒希望是變樣了。這一胎要是個男孩,我跟你二哥的日子還好過些,要再是個女孩,老太婆和老大一家還不得把我們踩在腳底下。”

“你理他們呢,雞吃稻米鴨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江滿安慰一句,“兒子好女兒好,誰知道呀,将來能孝順、能争氣的就好。”

“你說的也對,我家招娣今年八歲了,我跟她爹說了,咱得給孩子上學,女孩咱也得給上學讀書,她爹也答應了,就是領娣還小,才五歲,我們打算着讓招娣再領一年,明年我生下這個,一兩歲領娣就能幫着帶了,帶到八|九歲再給領娣上學,不然老太婆也不幫我帶孩子。”

八|九歲上小學,時下似乎也完全正常。老大家的青芽九歲了,今年才上的小學一年級。

兩人又聊了些家常,給孩子曬了約莫十五分鐘太陽,江滿便抱進去放下睡了。姚二嫂也站了起來。

“她三嬸,你看孩子,那我走了啊。”

“二嫂走啊”江滿小聲回頭,“你慢點,小東西睡了,我送送你。”

“還用你送,跟自己家一樣,我随腿就來了。”兩人一前一後出去,走到門口,恰好看見一個人騎車過來,綠衣裳,自行車前後挂着綠色帆布包,鄉村郵遞員。

“兩位女同志,請問江滿同志是哪家”

“我就是。”

“是江滿本人”

“是的。”

“你的信,挂號信,得你本人簽收。你得把戶口本拿來證明一下。”

江滿去找戶口本,郵遞員拿出一個登記用的本子,江滿一手接過信封,瞟了一眼,滬城來的,便嘀咕了一句:“咋還寄個挂號信呢,啥要緊事啊。”

她哪裏知道,這是姚志華回校後寄來的第一封信,生怕路上再出啥問題,寧願多花一點郵費寄挂號信了。

“你有印章嗎”

印章江滿搖頭,這年代她弄個私章幹嗎。

“沒有印章……”郵遞員翻翻戶口本,猶豫了一下,“那你在這兒簽個字,再摁個手印,你會寫字吧”

“會寫名字。”江滿接過來,随手簽上自己的名字,用郵遞員帶的印泥摁了個手印,才算拿到那封信。

“我每天都來,村裏沒有信我也得往大隊部送報紙。”郵遞員道,“你要是回信,就這個時候去大隊部等我,我就給你帶回去寄了,不過你要是也寄挂號,那你得自己去郵局櫃臺寄。”

“行,我不寄挂號信,哪天我回信就去麻煩你啦。”江滿笑着說,“謝謝您啊同志,進去喝口水吧”

郵遞員說不用,江滿便笑着問道:“您挺忙啊,還有別人家信要送嗎有沒有姚連忠家的”

“沒有。”郵遞員搖頭。

看着郵遞員騎車離開,姚二嫂用胳膊碰碰江滿,笑嘻嘻問:“老三來的信這麽要緊呀,以前他寫信回來都不用驗戶口本,也不用簽字摁手印。”

“嗐,誰知道他抽什麽風,大概是怕我搬了家,寄錯了地址。”

送走姚二嫂,江滿拿着信回去,就坐在屋門口拆開看了看,兩頁信紙,其實也沒寫啥,先問了家裏好不好,大人小孩好不好,小孩長到多重了,交代清楚他的通信地址,讓家裏有事寫信給他。

然後就是囑咐她,別的事都不緊要,把孩子看好了。

還說,人家小孩滿百日都要剃頭照相的,天氣好生産隊有驢車去鎮上,叫她抱孩子去照個相。剃頭也抱去鎮上理發店剃吧,村裏會剃頭那老宋頭忒邋遢了,剃頭推子都一層陳年老灰。

“不放心,有本事孩子你自己回來帶。”江滿撇嘴嘀咕一句。

想一想,滿百日還早着呢,這才兩個半月,他問小孩長到多重了,她還得找秤稱,等哪天有空再說吧,于是随手把信放進抽屜裏。

等到江滿想起來回信的時候,都過去五六天了,她整天宅在家,還沒顧上找秤稱小孩。于是等肖秀玲來串門,叫她看門,自己趕緊跑去堂嬸家借秤。

兩個女人把孩子包好襁褓,又用大一點的包袱皮把襁褓包起來,系成個大兜子,秤鈎勾起來稱。

“小妹妹長幾斤了”小陸楊踮着腳伸頭看。

“哎楊楊你別搗亂,別拽媽媽胳膊。”肖秀玲張着手,在下邊虛虛地托着孩子提防掉下來,江滿則拎着木杆秤,撥動秤砣,等秤砣平穩了捏着秤杆看。

“這是幾斤啊,我都不太認得秤。”

“我也不太認得。”兩個女人扒着秤杆,一五一十研究了半天,十一斤七兩。

兩個半月,十一斤七兩,記下來。

“小妹妹十一斤七兩,那我多重啊”小陸楊踮腳拽着媽媽的胳膊。

“稱一下楊楊多重。”江滿低頭看着小家夥一笑,“楊楊,你別動啊,嬸子稱稱你多重,嗯怎麽稱呢”她比劃了一下,“勾着你的鼻子稱。”

說着就裝模作樣拿秤鈎子要鈎小陸楊的鼻孔,小陸楊兩手捂住鼻子,嬉笑着躲開了。

“不能鈎鼻子稱,不能。”

“那你自己說,鈎哪兒你這麽大,又不是小妹妹可以包起來,鈎鼻子呢還是鈎耳朵”肖秀玲一邊逗他,一邊把包袱皮從他胳膊下橫過來,在背後攔腰一捆,然後從背後鈎住包袱皮,兩人合力,把小家夥捆小豬一樣拎起來稱。

“二十八斤半是吧”江滿給肖秀玲看了看秤。

“是的。”肖秀玲扒着秤杆看完,指指小陸楊的腦門,“你瞅瞅,人家小妹妹兩個半月就長到十一斤七兩了,你媽養了你三年半,才長到二十八斤半,回去趕緊使勁兒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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