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徹底鬧一場
吃過飯, 劉江東看着江谷雨沒有想走的意思, 就自己騎車先回去了,江谷雨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搶先起來, 快手快腳給江滿做了早飯,小米粥, 炒豆角, 二面饅頭給她蒸了一鍋,足夠她吃兩三天了。
暑熱未消, 要不是吊在井裏也不能放太久,江谷雨恨不得給她做夠半個月吃的。村裏人私下說,江滿也不幹農活,也沒別的事, 整天就只帶個孩子, 搗鼓自己吃喝,可江谷雨照顧她做月子, 才知道照顧一個嬌嫩脆弱的小嬰兒真不輕松。
這不,飯吃到一半,醒了, 江滿丢下飯碗就去伺候孩子。
江谷雨幾口扒光碗裏的飯, 抱着孩子換手給江滿吃飯,等到江滿把衣服和尿布洗完晾上, 才趕回去上工。
江滿以為, 過不多久兩家該商量着定下婚期了, 結果還沒動靜,小劉先把江谷雨從家裏弄出來了。
他給江谷雨安排在鎮上的供銷社當臨時工。江谷雨跑來跟她講的時候,江滿就笑問:“是不是你未來婆婆安排的”
“說是內部招工,夠到條件的老職工照顧一個子女安置,像他養母本身是縣供銷社的幹部,可以給一個名額。小劉養父母兩個兒子,一個已經工作了,一個還在部隊,結果就便宜我了。”江谷雨明顯挺高興,又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劉江東的養母跟上邊說他們馬上要結婚了,兒媳婦也得算子女,再說劉江東是烈士遺孤,政策該有照顧的。其實要真有人較真兒,他們還沒正經結婚呢。
“臨時工多少錢”
“剛開始一個月十六塊半,半年後能漲到二十塊零八毛。說先這麽幹着,過幾年可以轉成集體合同工,工資還能漲。人家正式的,最少的一個月也能拿到二十四塊。”
“比姚志華當了好幾年民辦教師還多。”
江滿挺滿意,畢竟眼下供銷社是公社裏頂好的單位之一,剩下的好單位就是衛生院了,供銷社工作也清閑自在,有面子。時下有一句“聽診器,方向盤,人事幹部營業員”,都是被人羨慕的好工作。
至于二十年後供銷社沒前途要衰敗,那是将來的事情,将來再說。
“你準婆婆沒閨女,你呀,将來可好好孝敬她。”江滿笑起來,劉江東養父母這樣的人,沒法讓人不敬重。
江谷雨去供銷社上班後,按時上班下班,來的就沒那麽随便,離劉江東倒是近了。她偶爾來都是下午下了班,來了就住一宿,第二天早晨直接從江滿家去上班,順帶看着家裏缺啥少啥,下次就給買好帶回來了。
江滿給她塞了兩回錢,她還不要,振振有詞:“姐,你說我拿了工資,我能不能自己留着我留得住嗎,大嫂現在可不會當面找我,她就會去跟爹和大哥鬧,一哭一鬧一叨咕,咱爹硬逼着我也得叫我上交,怎麽說我也在家裏住呢。”
“我尋思,留不住我該花就花,我的工資,他們總不能不許我花一個吧,沒事我就給自己買點東西,買點兒能留能用的,趕明兒結了婚我還能帶上,不然我還指望家裏給我陪送啥嫁妝有時我也給家裏買點吃的用的,買肉熬油爹也能吃到,給防震買過餅幹和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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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震是她們一歲半的小侄子。大嫂進門報喜,第二年就生了孩子,趕上大地震剛過,取名叫江防震。
“也行,錢我給你記着,趕明兒你結婚留給你買東西。”江滿想了想,她記得原主出嫁時,娘家有陪嫁一些東西,被子枕頭和兩口木箱,在時下村裏不算多,可好歹給了嫁妝的,可江谷雨不這麽想。
“姐啊那是你結婚時,給你的箱子是之前就準備好的,那時大嫂也剛訂婚,還沒嫁過來呢。”
啧,這說的也有點道理。也就是大嫂嫁過來沒兩個月,一個年前一個年後。原主跟姚志華結婚,箱子被子都是之前給大哥做結婚家具新床時候準備好的。所以要論起對大嫂,江谷雨遠比江滿更了解。
江滿結婚就算晚的,農村姑娘早婚,十五六訂婚也正常,十八歲就夠法定的結婚年齡了,沒到法定結婚年齡、先辦喜事再領證的也多的是。農村講究長幼有序,江老爹看着閨女耽誤大了,緊趕慢趕先給江振寶把媳婦娶進了門,緊趕着給江滿出嫁。
像江谷雨,已經算晚的。再比如姚香香,心高氣傲不想務農,挑挑揀揀非得找個城裏的,條件差一點的還看不上,也就弄到了十九歲還沒有婆家,如今還越發沒人敢給她說媒了。
要不是怕兩人了解不足,也怕村裏人說他們結婚太趕,江滿真想讓江谷雨快點兒結婚算了。
“那我找個機會跟小劉提點一句,趕明兒你們下聘就盡量買東西,少給禮金。”東西都在明面上,江谷雨出嫁能帶走。
“大嫂能樂意”
“小劉條件擺在那兒,你以為大嫂會傻的明着得罪他真把這親事鬧黃了她比誰都懊悔。”
姚志華臨走把小收音機給她留下了,江滿空閑時打開收音機,一邊洗衣擇菜,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78年,政府開會要發展國家經濟了,要建設四化。
有些具體時間江滿記不清,大體就記着,79年政策出來,八十年代國家改革開放,頂多再一兩年,吃肉的日子就來了。眼下依賴大集體,有口糧,手裏有點錢,小日子輕松不愁。
家裏有小孩,家裏吃的用的江谷雨來了就給她從供銷社帶來,江滿也就幾乎不怎麽出門,每天關在一方小院怡然自得,自嘲自己越來越宅了。
她這輩子沒這麽宅過,也沒這麽身心悠閑過,其實帶孩子真的很忙,時間很零碎,可相對上一世,小院裏綠樹青菜蟲鳴,江滿還是覺得身心悠閑,很安逸。
住在村裏,江滿是很有“睦鄰友好”原則的,跟村民鄰居盡量往好了處,不過她不喜歡串門,別說在村裏走路遇上姚老太了,就連姚家的其他人都沒怎麽見過。姚家的人反正不太上她的門,唯一一個跟她近乎些的姚二嫂,這陣子聽說懷孕害喜吐得歷害,也沒怎麽來過。
姚志華走後半個月,五六點鐘孩子睡覺,她正在耧土種秋菜呢,姚志國家的二兒子姚高升推開大門進來了。
“三嬸,奶喊你去一下。”
“誰”
“奶奶。”
江滿愣了下,确定之後停下耙子:“喊我幹啥”
喊她去一趟,老太君召見呢她以為
“我也不知道,就叫我來喊你,叫你趕緊去一下。”
“高升,你過來。”江滿招招手,自己洗了手進屋,很快端了一碗麥乳精出來:“高升,先喝口水,瞧你跑得這一頭汗。”
姚高升瞅着碗裏不是清水,聞着還有一股子香甜好聞的味道,忙接過來喝了一口,頓時眼睛一亮,便美滋滋端着碗,一口氣喝光了,一抹嘴:“三嬸,你這是啥呀,真格好喝。”
“好喝吧,這是麥乳精,托人買給你小堂妹的,都還沒怎麽舍得喝呢。”江滿也沒提是姚志華帶回來的,事實上她又不摳,她帶孩子喂奶,小嬰兒又不能喝,除了泡幾次喂了小陸楊,兩罐麥乳精她已經快喝光了。
月子坐好了營養好了,再多吃些湯水,現在奶水足夠。她擦擦汗,笑眯眯拉了個凳子坐下。
“高升,跟你哥都上五年級了吧”
“對,我哥去年不是沒考上初中嗎,今年留級了,跟我一塊兒上五年級。”
“你爹娘還挺重視兄弟倆你們上學的。”重視兄弟倆,至于下邊的青葉、青芽小姐妹倆就兩說了,姚青葉十一歲,已經辍學了,聽說小姑娘自己也不想上學。
“本來我娘說考不上不給他上初中了的,我爹說三叔都考上大學了,叫我哥留級再考。”
“我聽說你學習不錯啊。”
“反正……比我哥強,老師說我應該能考上初中。”姚高升笑笑,一大碗麥乳精下肚,滿足地打了個奶香味的飽嗝。
“那你好好學習,将來跟你三叔一樣考大學。”
“嗯,我爹也這麽說的。”姚高升咧着嘴笑,“三嬸,奶叫喊你去一趟。”
“我得看你小堂妹啊,她睡覺呢。”江滿指指屋裏,“高升,到底啥事啊,你奶突然喊我幹啥是家裏來客人了還是咋了”
“不知道,我剛放學回來,剛到門口,奶就叫我來喊你。”姚高升撓撓頭,“我哥不會背書,被老師留下了,我先放學回來的,剛走到我家門口,奶隔着後窗子喊我,說有事叫你去一趟,我說我還得寫作業呢,奶罵我懶鬼使不動,我放下書包就來了。”
“沒別的話了”
“沒說別的。”十三歲的少年皺着眉毛想了想,“好像小姑在哭,還摔東西,我隔着後窗聽見了。”
“你小姑那嘴,一哭就得罵人,她罵我啥了”
“我……聽不太清楚。”姚高升搖搖頭,“三嬸,那我回去咋跟奶奶說”
江滿心裏一笑,這小孩随爹媽,挺精的呀。她頓了頓說:“你就按我原話說,我看孩子呢,暢暢在睡覺。”
姚高升答應着走了,沒多會兒,姚老太陰沉着臉殺上門來了,後面還跟着哭紅了眼睛的姚香香。
“老三家的,你現在架子大了啊,我還叫不動你了”
“村裏誰不知道我一個人帶孩子,您不也有腿有腳能來嗎”江滿抿嘴一笑,一手扶門一手扶着門框,也不讓路,也不請進,就笑眯眯問道,“啥事啊”
“你……糟瘟女人,你堵着門幹啥我當婆婆的,叫都叫不動你了,還得我親自上門來,這是我兒子家,你還不讓我進去咋地”
江滿一臉驚訝:“這是生産隊的房子,我借來的,你可不能說是你兒子家。你這麽說,算不算說你兒子挖社會主義牆角”見姚老太噎得臉色一變,又笑了笑,“屋裏小孩睡覺呢,你來都來了,有事就說呗,有啥事還得背着人,還非得躲着人說呀”
江滿見她開始橫,便刻意提高了音量。
“你……”姚老太氣得擡手指着她,“老三家的,還真看不出來啊,咱們老姚家可真倒了八輩子黴,咋娶了你這麽個糟瘟敗壞的女人。你瞅瞅幹的啥事兒,你可把香香坑死了。”
“哎,您這話從哪說起”江滿眼角瞥見鄰居老陳嬸子伸頭出來,隔一家姚家本家近房的婆媳倆也開門出來了,便大聲辯解道:“你可把話說說清楚,就算您是長輩,您是婆婆,也不能空口白牙誣賴人。村裏人誰不知道,我一個女人在家帶個孩子,早就被有些人欺負怕了,整天膽小怕事的,連門都不敢出,我做了啥事坑了誰了”
姚香香啥事被坑慘了當護士的事兒呗。
就她當初上學那個狀态,整天喊口號鬥老師鬧革命,初中畢業也過去幾年了,冷不丁被姚志華考上大學一刺激,又發奮圖強要考高中考大學了暑假前跑去考高中,邊都沒沾上。
其實像姚香香這樣,未必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沉,可原本跟三個哥哥沒分家,她張口要念書複習考大學,就可以躲在家裏不用幹活了,啥活兒也不幹,就連自己衣服都敢理直氣壯使喚三個嫂子洗。
折騰了這麽長時間,整天還拿着個書本當遮羞布,其實心裏的念想就是趙明歌許諾過她的,讓她當護士、進縣城,參加衛校脫産培訓然後能轉成正式的。
這年代有大量赤腳醫生,相應的護士也就沒那麽正規,趙明歌的父親現在是縣裏衛生局局長,安排這事情當然不難,挺簡單。
這比她自己考高中考大學可來的輕松多了。這年代中專類師範、衛校錄取分數比重點高中還高一截。
結果趙明歌上次走了以後,就沒再來過,前幾天姚香香聽說公社衛生院新進了兩個脫産護士,連村裏赤腳醫生姚慶恩的媳婦也跟着男人進了衛生室,學抓藥打針了。姚香香惦記着她的事兒,就跑去縣城找趙明歌。
誰知道趙明歌這次翻臉不認人,變臉了,不光不熱情不搭理,還指着鼻子把她罵了一頓。趙明歌也是不滿,要不是這娘兒倆用力過猛,差點逼死江滿,姚志華也未必對她那麽絕情啊。逼得人跳井偏還沒死成。
于是趙明歌就指着姚香香說,你自己要點臉,以後可別來找我了,我是你家什麽人啊,我欠你的了少你的了那我還委屈着呢。
姚香香回到家就放聲大哭,哭得眼睛都成紅桃兒了。
“老三家的,上回明歌來我就覺得不對勁,你說,你到底咋得罪她了一準是你上回給她委屈受了,不然她咋會那麽說香香咋說也是你小姑子,她當護士是正經大事,關系咱家、關系她一輩子的大事情,眼看着都怪你。你趕緊的,趕緊去給明歌賠個禮道個歉,你要是耽誤了香香的事情,你這輩子都對不起她。”
“啊”江滿愣了愣,指着姚香香,“我一輩子對不起她那她對得起我呀趙明歌是你家什麽人跟你家啥關系人家又不是她爹她娘,咋就非得幫她了”
“不是說老姚嫂子認的幹閨女嗎,自己倆閨女咋還認個幹閨女呢,真的假的呀老嫂子”門口看熱鬧的老陳嬸子笑嘻嘻插了一句。
“陳歪嘴,有你啥事兒!”姚老太扭頭一瞪,才發現已經好幾個鄰居伸頭探腦來看了,江滿又攔着門不讓她們進屋,她這樣罵人的嗓門也控制不住,丢人丢大發了。姚老太臉色頓時更加不好。
“哦。”江滿點點頭,“你幹閨女你安排不就行了,你幹閨女當然聽你話的呀,這事跟我有啥關系”
“呸,你別裝得跟好人似的。”姚香香氣紅了臉,淚汪汪指着江滿,“要不是因為你,能有這事嗎我三哥到底吃了你什麽迷魂藥,就你這樣的壞女人他早就不該要你了。”
“姚香香,你說話可注意點啊,泥人還有三分土性,有的人,好了傷疤忘了疼吧。”屬狗的,多打幾回才知道忌嘴。
江滿四周看了看:“合着今天你們就是為這事鬧上我的門。各位在場的嬸子大娘們,大家給我評評理,趙明歌怎麽來的,姚家村三歲小孩都該知道了,一家子不要臉就罷了,我還能作主把她給姚志華娶來當小的還是說姚志華走了,你們又想趁機弄死我給誰挪地方是吧”
江滿一邊吵,一邊分心聽着屋裏,心說她出來時特意把門關上的,可別把那小祖宗吵醒了。醒了倒不怕,耽誤她吵架。
“老三家的,你給我聽好了,這事你敢不聽我饒不了你,別的不說,人家趙明歌是局長家的閨女,咱得罪得起嗎”
“我招她惹她了誰家的閨女也得講理。”江滿冷笑,“得罪不得罪那是你們的事兒。”
“你……賤女人,不要臉,死賴在咱們姚家不走,你,你不就是仗着生了個蛋嗎,呸,生了個小丫頭片子你還有臉了,誰知道能不能養大,養不養的大還難說呢!”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江滿,她順手從門口摸出早就準備好的棍子,二話不說沖上去,劈頭蓋臉就一頓打。姚香香尖叫着本能地遮擋招架,身上一連挨了好幾下。
她因為這孩子算不算貼上兩條命兩輩子前世轉世,原主死了,她何嘗不是從鬼門關兜了一圈才平安生下孩子,還這樣窩在這犄角旮旯的小村子裏,在這個年代各種無奈。
江滿越想越氣,恨不得一頓亂棍打死這母女倆算了。出了月子姚志華也走了,她都巴不得有個機會徹底鬧一場,這就送上門來了。
“姚香香,你敢咒我的孩子你可真惡毒。大家都聽見了,姚香香她咒我的孩子,呸呸呸!老天保佑她自己沒有孩子,趕明兒連只老鼠都不要生出來。”
當誰是什麽善男信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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