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不是原主

臘月二十五, 本來打算回娘家送年禮, 三口人起得晚,等他們收拾好了打算動身時, 人家姚香玲夫妻倆送年禮先來到了。

姚香玲兩口子先到老宅,然後一起來他們家串門走動。姚二嫂挺着個大肚子, 領着小女兒也陪着來的, 江滿和姚志華趕緊迎進來坐。

看來王複興今年提拔了宣傳幹事,待遇也相應提高不少, 除了給老宅準備了一份年禮, 還給他們三家準備了禮物,給姚志國、姚志軍家的都是小孩的糖果, 給他們家的是一塊花布, 說留給暢暢過年做新衣服穿。

這禮物可挺實在,玫紅色小碎花的棉布,一看顏色就是新生産出來的, 江滿忙跟姚香玲道謝,難得姚家還有個人心裏有他們暢暢。

“謝啥呀,我這當大姑的,從暢暢生下來頭一回給她做衣裳。”姚香玲笑着說, “長沒長牙長牙了可告訴我一聲, 按規矩我這大姑要給她做鞋的。”

江滿忙着倒茶,又拿桃酥給領娣吃, 一回頭便笑道:“還沒長牙。這小孩慢性子, 翻個身都懶洋洋的, 長牙也比人家慢。大姐你上班,家裏也忙,哪來的那些工夫給她做鞋呀。”

“姑姑鞋,姨姨襪,香香又沒出嫁,就我這一個大姑,做鞋可一定得做,過去說長牙做鞋,不然還會防姑姑呢,長大就不跟我親了。”

王複興在旁邊笑道:“你這是封建迷信,人家這習俗是說,姑姑給孩子做鞋,好讓孩子快點兒長牙,快點兒學走路。”

“大姐總是想這麽周到,疼孩子。”姚二嫂笑道,“我們家招娣、領娣小的時候,布票那麽緊張,大姐也給做了鞋的。”

姚二嫂看着那塊好看的花布其實眼饞,她兩個女兒小的時候,姚香玲可沒送過這麽好看的花布。

可看看小女兒領娣靠在她身邊吃桃酥,再想想姚香玲也給她孩子買過好幾次東西,又覺得姚香玲和江滿對她都挺不錯,也不好意思小心眼了。

江滿忙碌倒茶,姚志華抱着小孩坐在一旁,跟王複興聊了幾句工作和大學的事,小暢暢坐在他膝頭看着大人說笑,大約還以為人家跟她說話呢,也咿咿呀呀的,姚志華看着有趣,就用腿颠着她玩。

“自己會玩了呀,很快就該會說話了。”姚香玲伸手,“來,大姑抱抱。”

白白嫩嫩的小女娃,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骨碌看看姚香玲,咧開小嘴笑一下,轉頭把小腦袋趴到姚志華懷裏了,不要。

姚志華頓時一臉得意。

“不要你,跟你不熟。”姚志華說,“生人抱會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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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我是生人老話說姑侄親、姑侄親,打斷骨頭連着筋呢,一準要我。”姚香玲拍拍手,打着響嘴逗孩子,“來,暢暢,大姑抱抱你。”

小孩從姚志華懷裏擡頭起來,看看姚香玲,嘎嘎笑着又躲回姚志華懷裏去了。姚志華得意臉:“我說不要你吧別說你了,我剛回來時也不要我,一抱就哭。”

姚香玲看他那德性有點無語。姚香玲當初提過,要是他跟江滿離婚,她願意把這孩子抱去養,這會兒怎麽就覺着姚志華提防她了呢。

姚香玲忍不住怼他:“咋地,還怕我把你閨女抱跑了”她指着姚志華,跟江滿打趣說笑,“瞧見沒瞧他寶貝的,欺負我沒閨女呢。”

江滿倒了一圈茶,最後給自己端了一碗,坐下來笑道:“大姐,你今年不到四十呢,想要個閨女再生呀。”

“不生了不生了,現在城裏提倡計劃生育,一對夫妻一對孩。再說了,兩個孩子都那麽大了,再過幾年都能娶媳婦了,我這年紀可不想生了。”

“咱這農村,廣播裏也這麽喊,一對夫妻一對孩,堅決不要老三來,不過咱鄉下地方,也不怎麽管。”姚二嫂道。

她這是三胎,這時候計生政策還不是太嚴,生産隊幹部看着村裏一堆大肚婆也就裝聾作啞。計劃生育的提法早幾年就有,反正農村地方宣傳一下是有的,也就是宣傳呼籲,然後家家都好幾個孩子。

江滿想了想,印象中影響重大的計生政策,大概也就這兩年開始的,她記得“八零後獨生子女”将成為一種社會現象,也是這之後幾十年的計生政策,造成了将來社會老齡化嚴重,再接下來到了她生活的年代,挽救不起來的低生育率。

所以不出意外,大嫂二嫂這次懷孕,應該都是最後一胎了。

從計劃生育的話題,王複興和姚志華兩個大男人又聊起了國家形勢,從國家形勢又聊到了新的一年,然後又聊回了過年的老話題——今年過年怎麽過

姚香玲說,她今天去送禮,姚老頭和姚老太還在吵吵,争吵過年到底一起過,還是各家過各家的。姚老頭主張各家過各家吧,姚老太卻非要一起過,大過年兒子兒媳都不來伺候她,還叫什麽兒子呀。

姚二嫂一聽這個就一肚子牢騷,撇着嘴說:“大哥大嫂最支持一起過,硬跟着撺掇,說分家頭一年,大過年一大家子團聚才熱鬧好看。啥叫好看,給誰好看呀,他們家六口人,送年禮就送了一塊豆腐、幾斤粉條,一起過年他們六張嘴去吃,當然劃算了。招娣她爹就是個窩囊廢,也不敢吱聲。”

“十六口人,一起過年……”王複興啧了一聲,“熱鬧肯定熱鬧。”

“還有壓歲錢,大姐不是我當着你的面碎嘴,她奶每年給壓歲錢,孫子給五毛,孫女給一毛,你說大過年這樣偏心多叫人難受。還有我們三家互相給壓歲錢,我們兩個孩子,老大家呢,他一家就四個孩子,還每次都等我們先給,我們給一個小孩多少,他就給多少,變着法子占便宜。她三嬸你想想,你們給他四個孩子一人一毛錢吧,就得四毛,他呢也就給暢暢一毛,他當然想一起過年了。”

姚志華抱着孩子,想象着姚老太給他閨女一毛壓歲錢,頓時心裏一陣膈應。

他慢條斯理說道:“大姐,這個事情,我想讓你勸勸娘,何必一起過呢,這也是替咱爹娘考慮。別的不說,要一起過,年三十、年初一兩天吧,十六口人吃飯,還不都是吃爹娘的糧食,大嫂二嫂都懷胎不方便,江滿呢又得抱暢暢,做飯炒菜不都得辛苦咱娘嗎。所以你看,大姐你就這麽給娘算算帳,她淨賺吃虧了,她哪裏想不開非得一起過年。”

“……”江滿瞥了姚志華一眼,肚子裏憋笑,心說這家夥還真會替他娘考慮啊。

結果姚香玲就用姚志華這個“吃虧”理論,跟姚老太一說,姚老太眼見着三家就送了那麽一點年禮,夠誰吃的呀,想想還真是不劃算,于是幹脆也不提一起過年了。這是後話。

中午兩人本打算留飯,姚香玲說姚老太那邊已經做了,怕他們帶個孩子做飯麻煩,非要回姚老太那邊吃。

江滿和姚志華跟着送出去,出了大門,姚志華把懷裏的小孩交給江滿:“你抱回去吧,外面冷,我送送大姐他們。”

姚志華就又送了一段。姚香玲和姚二嫂走在前邊,姚志華跟王複興并肩落在後頭。

王複興瞧着他笑問:“志華,現在咋樣啊,我看你跟他三妗子挺默契,現在感情挺好的呀。”

“嗯,對,挺好。”姚志華笑。

“孩子小,你們兩個合得來最好。”

“對,大姐夫你放心吧,我們現在挺好的,肯定不會瞎折騰。”

有些事不足為外人道也,哪怕是他比較親近的大姐夫。

姚志華放假回來六七天了,兩口子睡在一張床上,像是許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樣,每天晚上默契地照顧孩子,洗洗刷刷,各自躺下睡覺,聊聊家長裏短,比多年的老夫老妻還老實。

都說小別勝新婚,可那女人連給孩子喂奶都要避着他。

姚志華要是感覺不到那種疏離和排斥,就真的傻了。可明明兩人現在相處交流還不錯,姚志華想來想去,只能歸結到江滿心裏還在怨恨他。想想也是,娘兒倆吃苦遭罪的,給誰不怨恨呀。

難不成她還真抱着離婚的念頭就算兩人之前當面談過離婚,可是兩人也都說開了,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講,他态度表明了不離婚,她也沒有道理非得要離婚。女人家總是心軟的,孩子那麽小,這年代她一個女人家,離婚帶個孩子怎麽生活

所以姚志華真有點不理解,要說這女人是跟他賭氣吧,又不像。

姚志華不傻,媳婦不對勁。有了這個認知,姚志華就越發覺得,媳婦哪哪都不對勁了。

青山易改本性難移,她的言行舉止甚至一些小細節,外人不經意,原本她性子內向外人也不怎麽了解,可是看在他這個枕邊人眼裏,就忍不住費琢磨了。

下午姚志華看孩子,江滿去跟肖秀玲合夥做豆腐。他們家兩口人吃飯,不值當自家做豆腐,幹脆跟肖秀玲一家一半合夥。吃過午飯端着黃豆走的,天傍黑時端着半鍋豆腐腦和兩大塊豆腐回來,晚飯就弄點醬菜蘿蔔幹,吃熱乎滋潤的豆腐腦。

臘月二十六,姚志華匆匆跑去江滿娘家送年禮。這個本來該是三口人的活動,可碰上天不好,陰沉沉的,江滿跟孩子就沒去。

姚志華上午去的,吃過午飯回來,說起江谷雨結婚的準備。

“這天氣,怕是要下雪了。”姚志華拍着衣服上的灰土進來,“谷雨今天上班不在家。你說谷雨出嫁,咱們給她添置點什麽東西好呢”

江滿:“我正想着給谷雨買點東西呢,你自己想想谷雨幫了我們多少。本來就沒娘疼,大嫂那出息,就我這一個姐姐還是個窮鬼。”

“別說得這麽難受,谷雨的好日子在後頭呢。”姚志華心裏掂量了一下,他從滬城放假回來時,就想着給江谷雨買個什麽結婚禮物,無奈囊中羞澀口袋癟,錢不夠。

兩人商量了一下,江滿拿了二十塊錢出來,姚志華決定去永城看看,能買點什麽合适的東西。

“我還真不太懂該買什麽,你們娘兒倆又不能去。”姚志華想了想,有心一家三口去逛逛,天太冷了,又舍不得帶着孩子出門。

“能買什麽工業品又不敢想,動不動就上百塊錢,你也沒有工業券。”江滿說,“你去看看,買點實用的東西,你看看有沒有她能穿的皮鞋,37碼的,要好的,我想給谷雨買雙皮鞋,給她婚禮上穿,買鞋你記得買襪子啊,不能光送鞋子。”

“皮鞋我在滬城的商場也看見過,特別貴的,一雙鞋能趕上一般人大半個月工資了。”姚志華想了想,“花同樣的錢,不如買別的東西呢,咱給谷雨買那種跟被子一樣大的高級毛毯,或者我把家裏的布票帶上,買一條好點兒的絲光床單,多實用啊。再不然給谷雨買塊手表,想法子弄一張手表的工業券,女式手表二十塊錢估計也能買到了。”

“你懂什麽呀。”江滿不屑,“婚禮對女人意味着什麽,一輩子結一次婚,穿雙好的鞋子,一輩子都忘不掉。你買個毛毯手表的,那意義能一樣嗎。”

姚志華想了想,他還真不懂,點點頭:“那行,我去看看。”

“再給你二十,我手裏可就沒剩下多少了,你就用來買禮物,可別再亂買別的東西了。”江滿把兩張十塊錢遞給他,“照這麽坐吃山空,等不到你畢業拿工資,我和你閨女就得餓死。”

“放心吧,車到山前必有路。”姚志華笑,“該花的錢要花。”

江滿可沒指望姚志華能想出啥辦法來。暑假姚志華走的時候,她手裏算上分家的錢、賣房子的錢,和孩子送米收的一點紅包,剩下有一百多塊。家裏有糧食有菜,她們娘兒倆一個月花不了幾塊錢。

一個月花幾塊錢,對江滿來說,真是挺神奇的事情。橫豎她也不會讓自己受委屈,日子過到哪兒算哪兒,這年代餓不着她。

臘月二十七,姚志華去永城,一大早騎自行車走的,下午太陽落山時喜滋滋回來,還真按江滿交代的,買回來一雙女式的羊毛皮鞋。

這年代東西質量是真好,皮子好,毛也好,樣式大方,江滿拿在手裏看了看,挺滿意。

“連襪子,二十塊錢還剩下三塊半。”姚志華咋舌,農村人的花錢習慣,一雙鞋的錢,擱在農村夠置辦兩個像樣的櫥子衣櫃了,“商場裏女式棉皮鞋,還有一雙八塊半的,跟這雙一比就差早了,我想了半天還是買這雙。”

不過反過來想想,穿這麽一雙鞋結婚,新娘子倍添光彩不說,還真的一輩子難忘。

見江滿拿着鞋子看,姚志華摸摸鼻子讪笑:“那什麽,你等着,等我回頭掙了錢,給你也買一雙。”

江滿:“這麽貴,給我買一雙,我預備再找個人結一次婚”

“……”姚志華虛虛地指指她,“唯女子于小人難養也。”

臘月二十八,姚志華專門跑了一趟,去的供銷社,把皮鞋送給江谷雨試穿,江谷雨抱着鞋子愣了老半天,雖然不清楚具體價格,可她畢竟是在供銷社工作,一猜就知道貴的要命。

這姑娘又高興又心疼錢,都不舍得把鞋往地上放,跟她一起當班的另一個營業員姑娘,羨慕得差點尖叫了。

回來姚志華就跟江滿說,你這皮鞋還真買對了。

“送個毛毯手表,就算能用幾十年,怕也沒這個讓谷雨高興。”

“所以你是男的,你不懂女的。”江滿瞥了他一眼,使喚他,“去,抱你閨女玩去,我去隊長嬸家用她家小石磨,把你買那糯米磨成粉。”

“那你看孩子,我去吧,那石磨還挺重的。”

“我去。”江滿說,“就這兩斤糯米,好容易買到的,你別給我弄不好糟蹋了。”

磨糯米粉,炸丸子,豆腐丸子、蘿蔔丸子,還有炸山藥,每樣炸了一大碗,饅頭和大菜包子蒸一大鍋,反正天冷,東西好放,農村裏準備年貨能吃到過完正月十五。

寒冬農閑夜長晝短,農村清閑無事,他們家連個豬都沒有,就只有吃飯哄孩子的活兒,大年二十八晚上果然飄起了小雪花,姚志華趕緊把水缸裏的水都倒光,院裏柴火蓋好。江滿把烤火盆、取暖的玉米芯和木塊裝了一筐放到廚房,大人孩子幹脆就閉門不出了。

三口人一起過年。一場雪下的不算大,可天卻越發冷下來,年三十睡到日上三竿,江滿起來熱了幾個包子,燒的蘿蔔丸子湯,給孩子做點兒米糊喂飽了,就把小孩塞在被窩裏玩。

晌午剛過,江滿就開始磨磨蹭蹭準備年夜飯。家裏兩只蛋雞,偶爾雞蛋不夠吃她還得買,所以這雞她是萬萬舍不得殺的,這年代雞也不好買,所以“吉利”這道菜她就炒了個雞蛋抱幹紅辣椒,夠香夠辣,花鲢魚頭剁下來紅燒,白菜豬肉炖粉條,洋蔥炒豬肝,蘿蔔丸子和豆腐丸子也端到桌上。

上午吃得晚,這一天兩頓飯就對付了,天還沒黑,兩人就抱着孩子吃上了年夜飯。六個菜,兩個大人剩了一多半。過去的老風俗,這一頓年夜飯就是要剩下,才叫連年有餘,來年五谷豐登,日子殷實。

天黑以後,洗洗刷刷孩子哄睡了,兩個大人就在外屋烤着火盆守歲。江滿把白天洗了凍得硬邦邦的尿布放在火盆上烤。

“你去廚房,拿幾個紅薯來放盆邊烤。”

“剛吃完飯你就餓了”姚志華說着,還是起身去拿了。

江滿則在他身後笑道:“等會兒守歲到半夜,有本事你別吃。”

姚志華沒本事,挑了五六個細長均勻的小紅薯洗幹淨,放在火盆邊上烤。江滿烤完了尿布,兩人就開始動手包明早要吃的餃子,等到餃子也包完了,蓋上籠屜布放好,夜也深了,就真的開始熬精神守歲了。

姚志華拿鐵鈎子扒着火盆裏紅紅的木灰,添了兩根玉米芯:“冷不冷”

“不冷。”

“這麽坐一晚上不冷也累。”姚志華說,“要不咱們去床上捂被窩”

“不用守歲了”

“捂被窩也沒說睡覺啊,為啥就不能在被窩裏守”姚志華看着她,笑,“被窩裏比這樣暖和,我摟着你,咱倆捂腳說說話,多好”

一不留神被調戲了。江滿臉上莫名一熱,撇撇嘴,拿鈎子撥動火盆,“不去,你要困了,去摟你閨女睡吧。”

到她上一世生活的年代,很多傳統風俗日漸消失,年味都淡了許多,已經很少再有人正經八百守歲了,就算有,也是跨年狂歡晚會之類的。

上一世她過年的經歷,要麽一個人,要麽許多人,比如福利院裏的孤兒們。這樣寒冷的冬夜,兩個人圍坐火盆守歲,對江滿來說從來沒有過。

“江滿,你是不是還真覺着,咱倆早晚哪天得離婚” 姚志華沒去睡覺,卻坐在她對面,忽然問她。

江滿:“唔”

“我說,你是不是還真打算着咱倆離婚呢。”姚志華看她像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隔着火盆,伸手去捏她的臉,“你呀,你就等着吧,你慢慢等,我告訴你江滿同志,別老想那些有的沒的,反正我是沒打算離婚,好好的你瞎想什麽呢。”

“你說,你不離婚”江滿拍開他的手,“我又不是暢暢,說話就說,不許捏臉。”

“我說,我不離婚,你就別指望改嫁了啊。”姚志華說。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姚志華睜大眼,“江滿,你還真這麽想的啊我說你腦子裏裝的些什麽東西呢,咱倆好好的,我娶你,你嫁我,當初又沒人逼着我們結婚,現在孩子都這麽大了,咱們兩人,明明也合得來的,為什麽要離婚”

“……”江滿想了想,居然沒找到話反駁。

“我知道,以前有些事,叫你傷心了,是我沒照顧好,沒盡到責任。”姚志華頓了頓,放緩了語氣,好聲好氣地哄她,“我爹娘那邊,還有香香,我也不想多說了,反正以後也不住一起,趙明歌的問題不用我說,你心裏也有數。我們頂多再辛苦兩年,你照顧好孩子,等我畢業工作了,分配到哪兒就帶你們搬過去,離得遠,我們過我們的日子,一家人好好的,你說是不是”

“不是,我其實不是怪你,有些事你也是倒黴催的,這不是……發生了太多事情嗎。”江滿在他的目光下本能地有點往後縮,說什麽,說她不是原主

“你,你讓我想想。”

“嗯,那你就慢慢想吧啊。”姚志華說了這麽一大堆,有點無奈,“你呀,沒事別胡思亂想,老老實實跟我們爺兒倆混一輩子吧。”

“哎,為什麽跟你們爺兒倆混”江滿本能反駁,“為什麽不是你跟我們娘兒倆混”

“……”姚志華點點頭,“行,我跟你們娘兒倆混。”

“我,我還沒想好呢。”江滿低下頭,心裏有點說不上來的滋味。她拿鐵鈎子撥弄着火,扒呀扒出來一個小紅薯,“好香啊,烤熟了,你吃不吃”

“不吃。”姚志華瞅她不注意,伸手使勁捏了下她的臉,“我怎麽覺着,你這女人越發哄不好了,以前我怎麽會覺着你膽小聽話呢。”

江滿這一下被他捏得有點疼了,懊惱地擡頭瞪他,“手欠啊你,怎麽就喜歡捏人家臉呢。我跟你說……”她沉默片刻,低頭嘀咕,“我說你媳婦死了你信不信”

“”姚志華莫名其妙,一時間有些挫敗,湧起一股莫名的心酸,“不許胡說,那件事怪我……以後,我保證,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我是說……”江滿聲音悶悶的,心裏各種念頭翻動,試探着說,“我感覺我好像死了一回,換了個人似的,不是吓唬你。你自己說,你覺得我跟以前的江滿一樣嗎”

“是不太一樣,原形畢露了呗。”姚志華輕笑,“你現在呀,身上長刺似的。不過說實話,我還挺喜歡的你這樣,夫妻兩個過日子,有什麽話說出來,你有氣就跟我生氣,兩口子吵個嘴,床頭打架床尾和,沒人讓你忍氣吞聲啊。”

“你沒明白我說的。”江滿猶豫着,兩人相處到現在,要不要說,該不該說,說了他也未必信,裝一輩子的生活該有多累。

然後把心一橫:“姚志華,我覺得以前的江滿是真死了,後來我就來了,我不是吓唬你,我是……是江滿轉世的另一個人,我腦子裏有很多原本沒有的東西。”

“……”姚志華看着她,差點沒伸手去摸摸她的額頭,“這你都能編出來我說媳婦兒,”他把板凳挪過來,伸手摟着她肩膀,臉湊近了看她,“你是不是有點癔症了”

“你才癔症了呢。”江滿推了他一下,沒推開他,似乎也沒忍心用力,于是決定說點兒什麽來證明,“比如……我知道你上大學的滬城有個外灘,沿着江邊,很多外國建築,比如……彙豐銀行大樓,海關大樓鐘塔,一排排石庫門房子。不騙你,我去過,說不定到了那兒,我比你地方還熟。”

姚志華看着她,目光閃閃盯着她,老半天沒說話,然後輕笑。

“媳婦兒,你說的這些,随便哪兒聽聽廣播、看看書都知道。”擡手叫江滿別急着反駁,“我知道,你自己可能很相信你去過,人的記憶是個很奇妙的東西,有時候我眼前發生什麽事情,我還覺得這事曾經發生過、或者曾經做夢夢到過呢。這應該是一種記憶錯位。”

這人還真夠能忽悠的,江滿:“那我要是說,我english比你說的好,你信嗎”

“誰教你的”姚志華這次驚訝了一下,想了想,“你有時候,是會說出一些讓人意外的東西,有些想法都不一樣了。我們教授說,農村那種鬼上身,他還真親眼見過的,有時候跟真的是的,還有古代傳說的借屍還魂,其實大概也是一種記憶錯位,有些你覺得神仙鬼怪的東西,只不過是現在科學還不能解釋清楚罷了。”

他頓了頓,囑咐道:“其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過你這樣發癔症,外邊可別亂說話,老百姓迷信,主要就是因為什麽都不懂。”

姚志華不蠢,從這女人“原形畢露”之後,也不止一次讓他疑惑,比如那天說他“有辱斯文”,還比如她脫口而出“dna”。

不光性情變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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