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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第二聲呼喚,樓湛立刻回了神,按在匕首上的手卻更緊了,沒有立刻起身,臉色冷淡:“原來是魏國公府的小公爺。”
稍稍一頓,繼而道,“下官早已說過,男女有別,親疏有份,未免旁人胡言,小公爺叫下官時最好還是不要叫得如此親昵。”
青年一副好脾氣的模樣:“那我應該稱呼阿湛為什麽呢?”
樓湛面色不動:“直呼姓名即可。”
青年收了笑,眨了眨眼,狀似無辜道:“可是,阿湛你是我的未婚妻啊。”
“不過是兒時家父與國公戲言,小公爺何必當真。”
青年的眉頭微挑,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卻也忽視了樓湛的話,向她伸出手:“阿湛可是腳崴了?”
樓湛沉默地看着這只修長瑩白的手靠近,手心裏有些發汗。
面前這個人,不是什麽好人。
她也是在上輩子被構陷之前,才發現這個人做過不少壞事。甚至,樓息被流放都跟他有關。
可他的父親于樓家有重大恩情。
這也是樓湛不想接觸魏國公府的原因。
眼下四下無人,若惹怒了他,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她看着這張僞善的臉,就有些犯惡心。要她去碰這只手,也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
權衡利弊之下,樓湛還是強忍着惡心,将手放到了青年的手裏。
青年微微一笑,将她拉起,卻沒有立刻放手。
陌生的冰涼觸感讓樓湛有些不安,她抽了抽手,青年不但沒有放手,反而握得更緊。樓湛的眉間漸漸籠上一層陰影,漆黑的眸裏布滿冷意:“左清羽,你想做什麽!”
左清羽卻分毫不在意,看着她,唇角的笑容依舊柔和,眸中有光芒微閃:“已經入夜,阿湛怎麽獨自來此僻靜之地?”
樓湛黑白分明的眸子冷冷回望着他,不語。
“嗯?”
左清羽的笑意更加柔和,甚至低下了頭,湊近樓湛,擡起另一只手将她鬓旁亂發理好,溫聲道:“阿湛,聽說昨夜這附近發生了一起兇案?你是來查案的麽?”
樓湛皺着眉頭往後仰了仰:“放開我。”
左清羽還是不動。
心頭的危機感愈盛,樓湛沉默半晌,淡聲道:“是有那麽一樁案子。你腳下踩着的,正是案發地點。”
見她稍微妥協了,左清羽唇角的弧度更大:“這麽晚了,阿湛還在查案?”
“沒有。”樓湛輕描淡寫道,“樓息被關在大理寺的牢裏,下官和他吵了幾句,有點煩了,随意走走,不自覺地就走到了此處。”
左清羽似笑非笑:“是嗎?”
“小公爺請自重,放開下官。”樓湛的目光越過前方高大的青年,落到不遠處,“想必小公爺突有閑情逸致,跑到這僻靜的地方散步,是不想被金吾衛打擾的。”
金吾衛?
左清羽一怔,回過頭,果真看到不遠處有一隊金吾衛正在走來,挑眉笑了笑,放開了手。
趁着金吾衛還沒走近,左清羽向樓湛款款笑道:“阿湛可曾用了晚飯?前方的街市裏有一家酒樓,裏面都是你喜歡的菜色……”
“不必了,多謝小公爺好意。家中親人應該正在等待下官,下官先行一步。”
怕左清羽再多作糾纏,樓湛快速說完,轉身就走。
河邊的清風徐來,吹得她衣袍翻飛,仿佛下一刻就會乘風而去。左清羽立在原地看着樓湛走遠,狹長的眸子一眯,掠過一絲冷意。
從城西河岸邊到鬧市的距離不遠也不近,小道上星輝迷蒙,道旁的大樹仿若也變成了魑魅魍魉,張牙舞爪。
樓湛側耳聽了一會兒,沒有再聽到後面有腳步聲,不由松了口氣,慢慢踱步在小道上,望了望四周。
大概真的是因為死過一次,比起面對一個危險的僞君子,樓湛更願意處在這種幽森的環境裏,哪怕真有什麽魑魅魍魉。
想到剛才的情景,她仍有些微後怕。
剛剛若不是有一隊金吾衛恰好路過,她的下場會是如何?即使左清羽不敢害她性命,只怕也不會給她好受。
左清羽很讨厭樓家,很厭惡與他有過娃娃親的樓湛——雖然不知道為什麽。
而在前世他露出狐貍尾巴之前,樓湛從未看出他對樓家有什麽看法,甚至一直将他當做幼時好友。
這種人明明一臉真誠的對你笑着,卻不動聲色在背後捅人一刀的人,真是可怕。
樓湛無端打了個寒戰,看了看前方的岔道,挑了繞得遠些的那條。
從這條路繞到樓府,至少得走過小半個雲京。
夜晚的雲京有幾條街市開放,極為熱鬧,瓦肆中笑聲不斷,酒樓裏飯菜飄香,街市上人來人往,比之白日,有過之而無不及。
樓湛穿梭在熱鬧的街市上,慢慢走着,思考昨夜的命案。
有兩樣關鍵的事物。
樓息的玉佩,紫羅雲紋布料的衣服。
對了,還有在義莊外逃掉的那個灰衣人。
樓湛回憶起蕭淮的話,忽然一頓步,眉頭皺起來。
青色的腰牌!
她想起來了。那不正是當今太皇太後的後家,明國公府的标志嗎?
原本的推測似乎被這塊玉牌全盤否定了。
可是……與張家女熟識之人,急色暴躁之人,膽小怕事之人。
難道是在明國公府?
樓湛有些煩心地微微一嘆,無意識地一擡首,愕然發覺,旁邊正是靖王府。
漆紅的大門之上,匾額上的“靖”字端肅有力。挂在兩旁的燈籠散發着朦胧的光暈,将門前的路照亮,仿佛兩個看門神。
陳子珮……應該騙吃騙喝完了,已經死皮賴臉地留了宿吧?
蕭淮的表情該有多精彩?總不至于保持住優雅得體的微笑了吧?
唇角不自覺地彎了彎,樓湛無聲地笑了起來,澄澈如水的眸中閃着星點的笑意,整個人沐浴在星輝中,明媚了不少。
想到吃癟的蕭淮,樓湛心裏的煩悶郁氣也散了些,重新擡腳,往樓府走去。
慢吞吞地走到樓府時,已經是亥時。附近的長街一片寂靜,從遠到近只能看到各家門上挂着的燈籠——除了樓府。
窮困潦倒的樓府,不會去燒銀子挂燈籠。
樓湛心情頗為不錯地一擡頭,頓時頭皮發麻。
岚姑正提着燈籠,像一根木樁一般站在樓府大門前。燈籠散出朦胧的黃韻,卻模糊不了岚姑青黑如鬼的臉。
那樣一動不動地站着,也不知在這夜風裏站了多久了。
樓湛連忙跑上去,眉角無端跳了跳:“……岚姑。”
岚姑的臉色更黑:“如今這府裏,三少爺不回了,連大小姐也不想回了。”
樓湛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她一整天都在煩心,實在不太想回來冷着臉對着府裏的人,竟然讓岚姑産生了這樣的想法。
“岚姑……”樓湛張了張嘴,終究生來不會表達心意,生硬地道:“我,公務繁忙。”
岚姑的語氣不冷不熱:“老奴知道小姐公務繁忙,但何時忙到這種程度,卯出亥歸。”
樓湛沉默:“……”
岚姑看她半晌,嘆了口氣,推開門,軟了語氣:“如今府裏都靠着小姐,小姐若有一日不按時歸來,府裏上下都會擔心小姐在外頭是不是受了欺負,還是遇到了什麽難處。”
樓湛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有些不适應,還有些驚詫,扭捏了一下,才道:“以後不會了。”
已是深夜,府裏的人都睡下了,到處都是一片寂靜。進了二門,安靜地走在樓湛身後的岚姑突然開口:“老奴失職,請小姐責罰。”
樓湛腳步一緩,疑惑地轉過頭:“岚姑?”
“二少爺出門賣字,遭人侮辱,是老奴看護不周。”岚姑垂着頭,臉色不大好看,握着燈籠杆子的手爆出青筋。
樓挽一直安靜乖巧,安靜到連岚姑也會不自覺地忽略了他,沒有注意他的動向。今日午後樓挽回來時雖然遮遮掩掩,還是被岚姑看出了門道,問出了實情。
樓挽身份特殊,可到底是岚姑看着長大的,她心裏很不好受。
“這事與您無關,您不必自責。”樓湛沉默了一下,很不熟練地出言安慰。
“那三少爺呢?”岚姑擡眸,閱盡世事的眸裏盡是清明,“二少爺帶來小姐的話,說三少爺在朋友家住幾日。恕老奴不敬,三少爺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且人人都對樓家避之不及,哪來的友人讓居幾日?”
樓湛原本聽到岚姑問到樓息還有點心虛,聽到後面,反而平靜了,淡淡道:“當然有了,非但讓他住,還供吃供喝,樓息去享幾天福就回來了,岚姑不必擔憂。”
看樓湛不似撒謊的一本正經臉色,岚姑雖然還是有點不敢相信,卻還是壓下了心中疑惑,點了點頭:“既是如此,老奴就放心了。夜已經深了,小姐明日還要辦公,早點睡吧。”
樓湛一臉嚴肅地點點頭,轉身走進自己的小院,反手關上院門,徑直走進房間,點亮了油燈。
雖然她平日裏并不梳洗打扮,但房間裏還是有一面打磨精細的梳妝鏡。眯眼看了看那面青銅鏡,樓湛突發奇想,湊近鏡子,露出一本正經的臉色。
看了半晌,她的臉上流過一絲複雜古怪的神情,伸手摸了摸臉頰,喃喃自語:“這張臉……用來撒謊還不錯。”
至少,這看着一本正經的嚴肅臉……很難讓人産生懷疑。
不過,其實她也沒有撒謊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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