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三更】
許鶴寧性子渾起來誰的臉面都不給,但被一句話戳得冒火的時候極少。
話落後,他知道自己多少有遷怒的方挽晴的意思,可那句喜歡是出自真心。不是少年時期的懵懂,是由內心深處發出的強烈情感。
強烈到想要占她為己有,不願意聽他人對她有一絲的挑剔。
所以,遷怒就遷怒,他許鶴寧本也不是有君子風度的人。
許鶴寧在方挽晴受傷的神色中嗤笑,拂袖就要離開。在越過她時,腳步卻又一頓,看向被霞光籠罩的前方道:“她那頭正亂着。”
薄涼的聲線,意有所指的言語,方挽晴在他的淩厲中臉色煞白,雙手都在顫抖。
她身邊的青年已經大步離開,她猛然回頭,青年在她視線中在逐漸遠去,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
從她被救起那日開始,許鶴寧從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剛才他的表現讓她徹底明白一件事,昔日事事關切自己,以自己為重的寧哥哥不複存在,記憶裏的少年在眼前崩塌。
他是在怪自己當年做的決定嗎?
可當年他不也是在逼着她做選擇?
方挽晴腦子裏亂糟糟的,在她離開浙江前,劉燦紅着眼說她不了解許鶴寧的話一遍遍回蕩在耳邊,宛如最惡毒的詛咒。
她鼻頭發酸,地面還散發着被陽光炙烤過的熱浪,她卻渾身發冷,連牙齒都在打顫。忍不住伸手去抱住胳膊,滿面倉皇。
帶她前來的丫鬟也被許鶴寧的疾言厲色吓着,這會正忐忑又小心翼翼地拿眼觑她。
不知是出神多久,方挽晴終于察覺到丫鬟看自己古怪眼神,她打了激靈,把眼眶的濕意強壓回去。
再如何,她也不能叫外人看自己的笑話!
方挽晴勉力冷靜下來,把被晚風吹亂的碎發挽到耳後,裝作不在意道:“是我考慮不周了,不該這個時候去添亂。”
說罷穩穩邁出步子離開。
她本就做好到京城不受待見的準備,當年是她選錯了,可未必不能彌補。
許鶴寧對她最是縱容的,今天不過是碰到他心情不好。
方挽晴心裏有個聲音一遍一遍地在說服自己,給自己繼續留下的借口。
**
許鶴寧拿着藥方策馬快去快回,回來後見雲卿卿已經清醒,一張臉因為高熱紅彤彤的,嘴唇幹裂得起了皮,病态裏的憔悴叫人看着都心疼。
翠芽還沒能到跟前伺候,屋裏屋外就李媽媽帶着幾個小丫鬟忙碌。
他索性坐到床邊陪着她。
雲卿卿乏得很,心裏卻存着霍妃的事,強撐着精神跟許鶴寧說話。
“霍妃娘娘賞下東西,多半是想拉近我們的關系。她雖沒有親子,可大皇子到底是養在她跟前,又德才兼備,近年來頗得聖上看重。只是這樣的親近恐怕會落入口實,我會想辦法去推了入宮的事,不會讓侯爺在太子跟前難做。”
京城裏誰不知太子一派的人對大皇子頗有微詞,他們雲家只忠君,沒必要和誰獨顯得親近。
何況許鶴寧在朝裏沒有根基,此事萬一又被有心人利用,後頭還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煩。
她一番話說完,氣息不順,張着嘴小口小口喘氣。
有什麽就重重撞到了許鶴寧胸口上。
她說話都得喘,還有心思為他考慮那麽多,方才不還生他氣的嗎?
許鶴寧心尖都要被她的體貼給暖化了。
“我明白的,你睡吧。朝堂裏的事,有我們這些當爺們的,不會讓他們為難委屈你。”他探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床頭燭光柔和,他眉角眼梢亦帶着溫情。
霍妃突然的賞賜和要她進宮,說到底還是因他而起。雖說無意,可從賜婚開始,她因為自己受了不少委屈。
這個時候,許鶴寧神差鬼使地想起林濉。那個清風明月的世家公子,就連喜歡都帶着克制,換作他是雲卿卿,也會覺得嫁那樣的人才叫如意郎君吧。
他有些出神,心裏翻江倒海的,怎麽品都不是滋味。
雲卿卿還想說什麽,卻喉嚨發癢,低低咳嗽兩聲。
“雲卿卿,你喜歡什麽樣的男子?”起碼應當是有擔當的吧。
許鶴寧在她咳嗽中低聲發問。
雲卿卿注意力沒在他身上,咳嗽止了,一臉茫然看他。
“……睡吧,藥煎好了我再喊你。”他在她圓溜溜的眼眸中看見自己患得患失的可笑模樣,一擡手,揉了揉她頭。
問了又如何,難道能靠一張嘴就捕獲得別人對自己的好感嗎?
雲卿卿确實沒多少精神,終于抵不住,在高熱中迷迷糊糊睡過去。等藥熬好端上來也沒被喊醒,還不時的呓語着什麽。
“一會藥就該涼了。”李媽媽着急,“都燒得開始說胡話了,這不喝藥,可怎麽得了!”
許鶴寧側頭看了眼不清醒的人兒,眸光一閃,探手去端起托盤上的藥。
李媽媽以為他想試着喂一喂,哪知他在注視下抿了一口濃褐色的藥汁,竟若無旁人直接俯身,手指勾起她下巴低頭。
“哎喲!”李媽媽被這火辣辣的場面鬧得驚呼,忙背過身去,老臉都在發燙。
這姑爺,行事真是大膽又孟浪!
雲卿卿燒得迷糊,隐約覺得嘴裏發苦,被喂一回藥後就閉緊牙關,抗拒藥汁的苦澀味。
許鶴寧自然也發現了,一手撐着身子擡頭,見到她眉頭緊皺,無奈笑笑:“嬌氣。”卻沒發現自己語氣裏帶了絲寵溺的縱容。
最後,許鶴寧只能捏着她鼻子,迫使她張嘴呼吸,再趁機一口一口把藥給喂了。在苦澀的湯藥裏,他反倒嘗到一絲甜。
……來自于她。
雲卿卿,你快點好起來,往後我定不讨你的嫌。
許鶴寧指尖輕輕掃過嘴角,心裏如是地說。
一番忙亂下來,已經入夜,月牙挂在枝頭上,幽幽光芒灑落在庭院裏的青石地板間。
雲卿卿在喝下藥不久就安靜下來,蹙起的眉尖展平,紅紅的臉蛋在睡夢中顯出幾分可愛。許鶴寧凝視她的睡顏,側耳聽着牆角傳來的不知夏蟲鳴叫聲,心湖一片平靜。
像他總在江河晚夜賞景時的心境。一人獨舟,頭頂星辰明亮,滿片的璀璨,是唯一能透進他心湖的亮光。
而現在,她替代了那片星辰。
許鶴寧忽地挑着眼角笑,站起身,手掌撫平袍子久坐的折痕。
李媽媽忙了一日,困得正打瞌睡,被他走動的聲音驚醒,睜着惺松睡眼,見他一言不發離開了卧房。
許鶴寧踩着月色,徑直去了陳魚幾人住的院子,一腳踹開門:“走,驗屍去。”
哈?陳魚被踹門聲吓醒,三更半夜的,這位爺發什麽瘋!
很快,柒兒幾人也在陳魚高喊兔崽子們的聲音中醒來,個個哈欠連天地聽吩咐,跟着許鶴寧出了府。
幾人半夜離開,近天明才歸來。
許鶴寧在外院把自己沖得幹幹淨淨才回屋去。
李媽媽睡得不省人事,雲卿卿可能是被捂得熱了,被子都踢開一邊。
他輕聲把被子掖好,順手去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
溫溫的,燒退了。
許鶴寧神色一松,放下心來,不想在收回手的時候,雲卿卿正好睜眼。
兩人目光無聲相撞,在空中交.纏,彼此都怔愣。
雲卿卿肚子此時卻煞風景的發出咕嚕一聲,打鼓般,響亮無比。
她再一愣,在他錯愕的表情中扯了扯嘴角,窘迫地小聲道:“我餓了。”
許鶴寧再也沒忍住,抵拳失笑。
嗯,還知道要吃的,看來是恢複精神了。
待雲卿卿趴在床上喝過粥後,突然發現許鶴寧不知去向,探頭往外看看,問道:“侯爺呢?”
剛才好像見到他換朝服了?
李媽媽端來清水給她漱口,不确定道:“似乎是上朝去了?”
上朝?兩人成親,皇帝不是給了五天的假?
他這個時候上什麽朝?
雲卿卿疑惑,在金銮殿上見到許鶴寧的大臣們也疑惑,連明昭帝見到他站在武官隊列裏,都投來詫異的眼神。雲老太爺父子更加是對他的出現摸不着頭腦。
一陣山呼萬歲後,在內侍尖細的一聲有事奏禀中開啓今日議事。
而內侍聲音剛落,手執笏板的許鶴寧大步出列,揚聲道:“臣有事奏禀,請求陛下做主,徹查傷臣內子的無恥歹徒,還臣妻一個公道。”
皇帝都聽愣了,衆大臣更是齊刷刷望了過去,心情複雜。
——這個水寇,跑來上朝是為了秀恩愛嗎?!
雲老太爺父子相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茫然。
作者有話要說:許鶴寧:愛她,就為她告禦狀!
大臣們:嗝……踹翻這盆狗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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