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青梅竹馬
看着蘇施撇下自己就那麽走了,游兒跺着腳,蹲在地上一通大哭,恨不能哭得天地變色、日月無光,哭得自己也香汗淋漓、頭昏腦脹。
這番鬧騰自然驚動了頌臣、馮叔,他們也拿這淚水闌幹的丫頭沒有辦法,對她心生憐愛,又被她攪得心煩意亂。
頌臣把她從地上拎起來,問她:“誰招惹你來?”
游兒抽噎着,幾乎喘不上氣,說話都不利索,答道:“沒,沒,沒有誰”,邊說邊提起袖子揾着淚。
頌臣不信,牽着她的手臂又問:“真沒有?”
游兒這次也不答話,只是拿袖子遮着眼睛搖了頭。
頌臣不作他想,上前掀開她的袖子,露出那張粉臉,屈起修長的手指刮着游兒的鼻子,壓着笑說道:“沒人惹你,你還哭得這麽起勁兒。你今年十二,明年都能出閣了,還這麽小孩子心性,羞也不羞?”
年歲漸大,知道到底有了男女之分,頌臣的體溫從手指傳到自己身上,游兒開始為着這個往日常有的親昵舉動不自在起來,再對上頌臣那雙神采飛揚的鳳目,她忍不住低了眼睛紅了臉。
游兒止住了哭,這廂覺着害羞又害臊,頌臣卻一點也沒察覺,只疼愛地笑。
游兒痛哭的時候,在她看不見的拐角後面,蘇施第一次硬着心腸傷了人,自己也是哀哀嗚咽,淚如雨下。
待她收住了淚水,轉身往游兒這邊走來,結果就看見這一幕:一身粉嫩的游兒腫着眼睛,臉上卻帶了笑,面若桃花,豔光四射,垂下頭時只管用幾根指頭攪着蔥綠的絲縧,羞羞答答;對面的頌臣身姿挺拔,着湖藍錦袍負着手,面如冠玉,唇紅齒白,臉上滿滿的全是寵溺的神情。初升的太陽把光溫柔地勻在他們身上,交融了這對璧人的線條,風兒密密拂過,送來了絲絲縷縷、愛意綿綿的花香。
當下蘇施扶着牆,看得幾乎癡了,又想到游兒跟頌臣是打小的情誼,倆人從小到大都這麽親密無間,她不知不覺輕聲念出一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然後返身走了。
這世上的大家都有牽有挂,果真只有自己才是一個人。
可當時蘇施肯定不知道,日後,她眼裏這對無雙的璧人,一個因着她死了,另一個也因着她死了。這都是後話,此處暫且不表。
這廂蘇施內心裏是五味雜陳,那廂頌臣也開始穿過游兒,費力尋找那個婀娜的青色背影。
頌臣環視四周,不見蘇施,就問游兒:“怎地只你一個人?阿施去哪兒了?”
不說蘇施還好,一說蘇施,游兒胸膛裏那股委屈就要往上湧,眼睛又酸了,袖子就要擡起來。
頌臣顧不上看她,嘴裏着急地說道:“她今日臉色不大好”,話畢一撩袍子,提步就要去尋。
提到蘇施的臉色,游兒立時忘了對她的埋怨,想着那張慘白小臉和飄忽的眼神,她心裏擔憂得厲害,也慌忙要跟上去。
此時,立在一旁,始終默不作聲的馮叔攔住了頌臣,說道:“少爺,今日老爺方才來過,你的功課最要緊,不如讓我跟游丫頭去看看就好”。
頌臣想起父親那寄以厚望的眼神,沉吟片刻,說道:“這樣也好,你們速速去吧”。于是馮叔他們走了,一個湖藍色的身影卻久久立在走廊上,俯視小睢園翻找着每一處,最後留下一聲輕嘆。
馮叔他們找了每一個房間,都沒看見蘇施的身影,就走下折桂樓,來到園子裏。
小睢園仍是別致,只見積水潭上波光粼粼,毓秀亭邊鳥語聲聲,這不大的地界竟也布置得韻味無窮,讓人心曠神怡。游兒素知,往常蘇施有事沒事就愛在這兒坐着,神游天外或者喂喂魚兒,可是今日哪裏都沒有。
那還能去哪兒?
游兒正對着日頭,滿身是汗,拿手在額頭搭了涼棚仍覺得這光十分刺眼。便想去那垂柳的萬條絲縧下躲躲,不想離得只有幾步遠,卻瞧見那個找尋已久的身影——蘇施在這兒!
只見綠柳如霧裏,她瘦削身材一身青裙跟細長的柳條纏在一起,朦朦胧胧,教人看不仔細,若非那一頭烏黑長發,只怕游兒也看不出那是她心心念念的阿施。
蘇施照舊怔怔地在出神,臉上堆着愁雲,沉甸甸地壓得游兒的心也跟着難受,只想上去抱住她,為她寬解。
就在游兒琢磨的時候,一只手拍了她的肩頭,她轉過身,發現是馮叔。
馮叔也瞧見了蘇施,剛要開口,卻被游兒攔住了,她擺擺手,倆人走到稍遠的地方才停下來。
馮叔不解,俯視着游兒,問她:“方才為什麽不能說話?”
游兒用手帕擦着臉頰的細汗,微微嘆氣,答非所問:“別讓她知道我來過。”她忖着,現下找着人就安心了,可不知蘇施那股子氣消沒消,自己還是避着會兒得好。
馮叔帶着審度的眼神看着游兒,抱着手臂也不開口。
游兒卻是渾不在意,像一泓清泉,直直地把他那張風霜老臉映在眼裏,然後柔柔說道:“馮叔,阿施就是太倔。待會兒你見了她,就替我囑咐一句:今兒身子不好,還不老實歇着,就會在這兒吹風,夜裏再病起來豈不自己受罪?”說罷,她盈盈一拜,說道:“游兒謝過您老人家”,鼻子一酸,眼淚就要奪眶而出,轉身就想走。
馮叔大為觸動,叫住她:“游丫頭!”
游兒俏生生地立在那裏,看着馮叔,問道:“怎麽了?”
這個自己瞧着從小長大的姑娘,善良體貼,馮叔打心眼裏喜歡。可是她這麽天真純樸,卻讓他什麽話都堵在喉嚨,最後只囑咐一句:“回去路上留神,別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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