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年少輕狂

罷了,只怪自己一廂情願!

可憐小蛾姑娘布置了一切,就等着她的馮大哥順水推舟,成全自己的一片癡心,倆人永結同心,白頭偕老,卻沒想到成了這場笑話。

她那一腔柔情登時化為滿腹恨意,粉臉漲成豬肝,一貫溫和的眼睛裏也射出森然的光,十指芊芊把這帕子當了他那張冰塊臉,恨不能一爪子過去,抓他幾個血窟窿。

也不怨小蛾惱羞成怒,姑娘們原以為馮大哥是個血性男兒,多多少少也該是個憐香惜玉、知冷知熱的,可如今沒想到,自己往日仰慕的好男人,對女兒家的心意竟如此不屑一顧,如此傷人入骨!

實際上,這是小蛾冤枉了他。

少年的馮叔就是個頑石,是塊木頭,是個呆子不解風情。他在路上看見塊帕子,哪裏會曉得有這許多彎彎繞繞?

再說,姑娘頗費心思,将自己的芳名繡成了一朵花,不細看,根本就看不出“小蛾”倆字。馮大哥不過恰好鞋子髒了,恰好撿着了合手的,物盡其用罷了。

即便事實果真如此,小蛾那廂卻不管不上這麽多,她心頭那場怨氣轟轟烈烈,燒得自己生了魔障。當初她有多愛他,此刻便有多恨他。

她那精細的妝容花了,蛾眉挑起,杏眼圓睜,賭咒這個冷面冷心的男人:今日他怎麽糟踐自己的真心,他日必定也被人糟踐得痛不欲生!今日自己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別人必定也從他身上讨回多少——定叫他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小蛾瀉了怒氣,把自己又收拾妥帖,轉身便從了李鶴山,做了李府的三夫人,備受寵愛,自己也還算争氣,第二年便誕下長女李書儀,有夫有女有權有勢過得十分滋潤。

可是對蛾夫人來說,當年情窦初開時在馮大哥那兒得的傷疤,并沒有随着悠閑惬意的富貴日子越來越淺,反而因着馮叔用情于別的女人而越刻越深。

當蛾夫人覺察到:那個女人對他渾不在意,而馮叔卻對那個女人小心翼翼、如珍如寶,一如當年自己全心待他時,她心裏幾乎是仰天長笑:當初我怎麽說來着?馮大哥,沒想到吧,你居然也有今天?!

報應果然來了,比蛾夫人求的還更快。

馮叔這場桃花劫十分兇猛:來的時候帶了摧枯拉朽之勢,起初在他心上點起了熊熊大火,然後澆上如潑濠雨,再添上風刀霜劍,去的時候只給他剩了滿目瘡痍,從此他心窩裏最軟的地方一片荒蕪、寸草不生。

那個在他心上淩刀割過的女人,叫做玉娘,娘家姓莊。

他在心裏只稱她玉兒。

在不知不覺得罪了小蛾一幹女子之後,李鶴山曾幾次給馮叔配過身家清白、相貌出衆的丫頭,馮叔卻推辭不肯,過分實誠地說是沒眼緣。不願随意娶了過門,日後卻讓人家白白地挨冷落、受委屈。把那幾個做夢都想嫁了他的丫頭們弄得灰頭土臉,面子上十分難看。

當時李鶴山跟夫人們都十分詫異,心說,眼緣?什麽樣的才算合你的眼緣?

挑遍李府幾十個女孩子,這幾個丫頭也算是頂頂厲害的:要賢惠有賢惠,要容貌有容貌,要才藝有才藝。娶妻如此,任憑哪個男人便也該知足了。

可誰知,馮叔他竟然一個也沒看上。

看他這麽執拗,李鶴山倒也不忍,便說算了,既然眼界這麽高,也不必替他費心張羅,随他去吧。

老爺倒是不張羅了,可老天還在這兒候着呢!他這個編故事的好手,三推兩推便把個玉娘推到馮叔眼前。

那時,李府還是李鶴山的父親李昀璋當家,他與馮叔都才初初弱冠,正是風流潇灑、玉樹臨風,到處去招蜂引蝶的少年郎。

李鶴山自幼養尊處優,二十出頭的他生了一張白白淨淨的方臉,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頗有官相。愛穿一身雪綢袍子,手上又常執一把折扇,白底扇面上只草書了四個字:“浮生偷度”,看起來斯斯文文,談吐彬彬有禮,頗有些書卷氣,還挺能糊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那時他已經中了舉人,預備下一年考進士。畢竟是商戶出身,說起來算個末流,總不如書香門第聽着順耳。李鶴山書了“詩書傳家久,耕讀濟世長”的對子,貼在正廳的太師壁上來自勉,想進場遨游,博個官運亨通。

李昀璋對這個獨子的課業也十分緊張,只求他能名題金榜,光耀門楣,所以幾乎把他鎖在,也就是如今的折桂樓,跟頌臣一樣不避寒暑,刻苦用功。

可是,李鶴山到底不是打小就被當做讀書的苗子培養,李昀璋對他的要求也自然不如他對頌臣這般苛刻,所以約束不嚴的時候,他已然見過那花花世界,鴛鴦蝴蝶。

貪玩的少年心性一起,那寒窗苦讀的日子就如牢獄一樣煎熬,有時候李鶴山便攜了馮叔偷偷溜出府去玩。倆人去野外、去集市、去賭坊、去酒家,那麽,自然也免不了去探望那花街柳巷、秦樓楚館。

當時後水鎮已經十分繁華,每日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叫賣之聲不絕于耳。

燈火初上,坐落在巷子盡頭的瓦舍勾欄開始熱鬧起來,姑娘們矯揉造作的嬌嗔、絲竹管弦時有時無的彈奏、歌姬們銷魂蝕骨的歌聲、盤碟杯盞清清脆脆的相碰……這無數聲音掩去世事艱難,騙着誰的真心,說着誰的假意,訴着入骨相思,講着及時行樂,彙成一首名為“風月”的曲子,在古老的後水鎮的上空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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