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紙醉金迷

都說“人不風流忹少年”,李鶴山正趕在男人一生最多情的時候。

縱使家裏已經給他娶了正室王夫人,李鶴山也自主納了周夫人、蛾夫人,可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高門大戶攔不住他,聖賢遺訓攔不住他,溫香軟玉攔不住他,他還就愛往那煙花之地跑。

“胭脂巷”,名字可真是貼切。

這條巷子裏可是坐着幾處特別紅火的妓院。滿城數起來,這裏的妓院也是頂頂出色:倚紅閣、凝翠樓、流碧苑三家各有絕招,也都相愛相殺、并肩攜手把胭脂巷變成了後水鎮男人最心馳神往的風月場所。

這三家你且挨個看。

·流碧苑建得十分典雅,一水兒的亭臺樓閣、雕廊畫棟,卻顏色暗沉,鮮少大紅大綠,倒顯得幾分莊重。內裏裝飾也都是簡單大方,只用不少花窗、屏風、紗簾把屋子隔開來,在器具花式上頗費心思,雖都是梅蘭菊竹等歲寒四友的圖樣,但勝在精致仔細。淨月蓮花爐裏微微燃了檀香,不設酒席,就只一壺香茗,客人就着琴音徐徐品了,就算沒白來一趟。總之,官人你進去看,半點不像那靡靡之地,倒像是茶樓雅間。

老板叫如素,聽名字就帶了點仙氣兒,現今,人都稱一聲“如媽媽”。

她原是個在勾欄摸爬滾打幾十年的歌姬,如今盤子大了,自己也漸漸人老珠黃,就幹起了這項營生,細致培養了一幹水靈靈的小丫頭,專做的是清倌兒,講求個雅趣,姑娘們出去見客那都一身素淨,鮮少裝扮。

如媽媽還特特請了師傅教她們琴棋書畫,一個個給調教的行動溫婉,氣質脫俗。随便站出去一個,哪裏像風塵中人?竟是個官家小姐的模樣。城裏不少男人好這口,巴巴地跑來,扔了大把銀子最多也只拉拉小手,居然也是願意的。

可笑不少闊少、老爺家裏明明就坐着一群知書識禮、端莊得體的夫人,還偏偏來這兒找這些花娘。有什麽分別?也不過一個是牆裏,一個是牆外,一般的品性,家花也只不如野花香罷了,居然也值得興沖沖跑來砸了這許多銀子。

可見,男人真是一把賤骨頭!

不少人嚷嚷了,傻子才願意花海了錢卻連個身子都近不得。這話還真沒錯,流碧苑開了這些年,不是沒見過喝醉了裝瘋賣傻、耍賴要人的,可是都沒成。

只因如素的枕邊人是個朝中重臣,倆人是年輕時候過來的情分,那人對如素十分眷顧,如素也傍着大樹好乘涼,沖着他,沒人敢真來鬧事,她也自然樂得安穩。

流碧苑就仗着這群“仙女”火了起來,銀子流水似的進了如素的錢匣子,卻叫對面倚紅閣的老板桃姨斜着眼珠兒,恨不能從牙縫裏笑出了聲——做的本就是下賤生意,掙的本就是髒手的銀子,男人來這兒不用問也是找樂子。你們流碧苑倒好,一幫窯姐兒不好好當窯姐兒,一個個裝得跟吊喪似的,充什麽三貞九烈!就會擺弄那些個僞清高的道道,假模假式得厲害,回頭數錢心裏都不覺着硌得慌!

桃姨這話說得倒也解氣。

想當年,流碧苑剛開張那會兒就呆在城東的獅子街,沒今日這般花花腸子,生意做得也不溫不火。在胭脂巷,她倚紅閣就是蠍子巴巴——獨一份,占了不知多少風頭,掙了不知多少錢鈔,光自家吹拉彈唱那四位頭牌姑娘站出去,小手一拂,小曲一哼,就勾得滿城男人挪不動腳。可後來,不知如素那個老貨信了誰的卦,幹脆利落就搬到這胭脂巷,還十分會給人添堵,跟她偏偏做了對門,真格兒搶了自己不少生意。

按照桃姨的說法,她流碧苑使的是野路子,那估計自己的倚紅閣就真使的是正路子——皮肉生意、倚門賣笑,委實是正宗得不能再正宗。

桃姨也不拘束着,那幫叽叽喳喳的姑娘們就白天歇下,等那大紅燈籠裏的燭火要亮起來,一群就起身洗漱,打扮得花枝招展,自己上街去拉客,別說像流碧苑那般清高,竟是連絲毫矜持都不講究,能多地道就多地道,能多灑脫就多灑脫,能多爽快就多爽快,直奔主題,絕不委婉。

“大爺,來玩玩嘛!”或者是“哎喲,這不是張老爺麽?今兒是不是想着奴家了?”再或者“親親你幾日不來,小蠻蠻我想你想得呀心肝肝疼”,莺莺燕燕們說這些勾了蜜的行話就像吃飯,絕不會卷了舌頭。

此類裹了糖珠拔着絲兒的嬌嗔不絕于耳,配着染了鳳仙的小手翹着蘭花指,捏着一角羅帕,單層紗裙幾乎讓全身纖毫畢露,一幹美人兒環肥燕瘦,笑語盈盈,眉眼風騷,敞着一痕雪脯就要往人懷裏滾,男人只覺得妩媚豔絕,不可方物,酒不醉人人自醉。

若你覺着流碧苑建得不俗,那倚紅閣比起來就是大俗特俗,任誰老遠打眼一看,就能知道她掙的誰的錢。

門口并着兩排臨街走廊,上面挂的一溜的大紅燈籠。桃姨愛死了這種紅,說是瞧着喜慶、招財。進門去瞧:絕不似流碧苑的清清靜靜,大堂裏擠着八張方桌,上邊擱着珍馐異馔,一群恩客正呼呼喝喝地吃花酒。擡眼看,主樓梯兩邊扶手上都綴着七彩花球,上去二樓的過堂兩旁都挂了大紅的流蘇。進去房裏看,桃花夫人用過的玉枕,齊姜使過的胭脂匣,張麗華賞過的蘭草圖,趙合德卧過的塌,無處不是金碧輝煌,無處不是驕奢淫逸——她倚紅閣才是正兒八經的安樂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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