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來者不善
只可惜,“大家”裏頭,可沒有這位讓榮松癡心一片的梁公子。
都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別的人都如癡如醉,被迷得忘了自己姓甚名誰的時候,梁公子只覺得這緋色的衣裙她穿着太豔,桃紅的抹胸拉得太低,另外,她年逾十八,臉上還裝出情窦初開的嬌羞表情太讓他喜歡不起。
最主要是,從自己坐到這兒,榮松就對自己十分關照,眉目傳情,這讓他覺得自己成了全場唯一的靶子。
這感覺十分不好。
梁公子游走花叢多年,仗着皮相身家一向順風順水,去哪兒都吃得開。從來也都是他掌控女人,還未曾被哪個女人掌控過。
他喜歡把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間,對她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但是絕對不喜歡、也不習慣颠倒過來,被人玩弄,有這樣的想法也不行。而此時,榮松瞧向他看似含情脈脈的目光裏浮出了些許擋不住的野心——這個女人把自己當成了獵物!她想得美!
參透了這些,梁公子不動聲色就對眼前的仙子完全失了興趣,不耐煩地就要立起來,榮松見了莫名其妙,舞也停了,十分失落。
于媽媽見好不容易來了個手闊的,榮松這邊砸了,便不再讓她胡鬧,趕緊把梁公子擁進了樓上蘆月的屋子。沒想到,乖巧馴服的蘆月居然很是對他的口味,從此之後夜夜嬌寵。蘆月被他捧着,也成了最大的頭牌。
榮松見了,心裏恨梁公子有眼無珠,更恨蘆月這丫頭是個小狐媚子。
如今聽着蘆月說如何如何受梁公子憐愛,榮松就跟吞了一窩蒼蠅似的,心下惡心得厲害。
惡心過去了,一股子酸氣就忍不住要噴出來,她也不肯遮掩,就壓着嗓子,卻故意讓誰都聽着,假腔怪調說道:“喲,我說,夜夜如此,他梁公子能耐,月妹妹你也真不簡單吶”。
當日,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榮松一心想傍上梁公子結果沒成,姑娘們背地裏不知嚼了多久的舌根子。蘆月不瞎,卻也是個不愛挑事的,所以明面私下都不曾故意閑話,心說已經頗對得住她。
可誰知榮松如此狹隘,不待人挑撥離間,她自個兒就已經邪想歪想,把這事一股腦全歸到蘆月身上,對她存了一肚子怨氣。平時話裏帶刺兒,蘆月也不理會。可是今日,蘆月精神不好,心裏也躁,再遇上唯恐不能時時酸自己幾句的榮松,唉,合該出事!
聽了她那句頗有深意的話,蘆月眼皮子都沒擡一下,照舊倚着桌子,打着哈欠回道:“什麽簡不簡單,不也就那麽回事?月兒會的都是些皮毛,姐姐練得豈不是爐火純青?”
榮松吃了顆軟釘子,無話可說,但似乎也不甘心,就來了一句,“是啊,姐姐我也會,可是呢,就是沒有妹妹使得那般好”。
如果話止于此,那麽也就算了,可能沒有後來那好大一場。可榮松心裏那股氣着實壓不住,再加上早些年打算不精,如今對梁公子又求而不得,她難免走了極端。
夜深人靜時,榮松也曾想過:當初沒有聽瑤竹瓊蓮的話跟她們一起走,自己是不是錯了?看着姑娘們夜夜笙歌,自己枕畔空無一人,她心中的失落不言自明。
實際上,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變了,變得急躁、慌張、易怒、善妒,沉不住氣,缺了往年平和的心境和雍容的氣度。可是,那又如何?
她榮松照舊挂的是凝翠樓的頭牌,照舊頭一個挑揀吃穿用度,照舊被一衆丫頭們“松姐姐”的喊着,照舊一呼百應,照舊是那個豔名遠揚、不可方物的瑤池一仙。
當然,這只是她以為。
對自己年老色衰的恐慌,對自己終身無靠的彷徨,讓她神經過敏,對喜歡自己的男人挑挑揀揀,卻總不能上眼。直到梁公子的出現——猶如黑天裏的一束光亮,榮松覺得他就是自己畢生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她把自尊、美色、名譽、威望都壓上賭桌,結果,輸得極慘——都怪蘆月!
榮松那一顆心像一艘載滿了油的船,順了風噴着火,直直地撞向蘆月這塊葦蕩,誓要同歸于盡,把蘆月燒個一幹二淨。
懷了這樣不要命的心思,榮松已經失了心性,一點也不打量,開口道:“月妹妹,你跟大夥說說吧。也讓姐妹們聽聽,你如何使得這般好?讓人家梁公子呀,欲罷不能。”此話一出,滿堂嘩然。
有人暗喜:兩虎相鬥,有好戲看。
有人嘆息:可惜了,一仙這名號算是盡了。
大家從不曾想過,這般刻薄惡毒,不懷好意的話居然從榮松口裏這麽輕飄飄地就扔出來,足見她心中怨氣頗重,已經把這位昔日的仙子逼到失了分寸、不顧顏面的地步。
衆人的竊竊私語,榮松不是沒有聽見,她握了把團扇輕輕搖着,那一雙眼睛只管盯着身旁的蘆月,逼她接話。
蘆月聽了她那沒臉沒皮、沒羞沒臊的的話,心裏壓抑已久的憤恨一下子全噴出來,更添了此刻的惱羞成怒,熏得整張俏臉通紅。
“她不要臉,我還要臉呢”。蘆月思量,榮松就是故意激怒自己,好趁機大鬧一場。虧她平日處處避讓,頗為小心,沒想到榮松如此不識進退、不知好歹,對人步步緊逼,當她蘆月便是好欺負的麽!
蘆月仍舊一眼都不屑看她,轉頭對玉娘說,“走”,邊扶了玉娘,邊強壓怒火跟于媽媽福了福,道:“女兒今日身子不爽,先行告退。媽媽、姐妹們莫怪才好”。玉娘也瞧出來榮松來勢洶洶,趕緊扶着自家姑娘起身。
可是榮松此刻便是條瘋狗,既然張了嘴呲了牙,勢必要銜下一塊肉來。這般一次次重拳都打在蘆月的棉花牆上,她豈能善罷甘休?
想走?沒門!
榮松立即起身,把蘆月摁回座子,秋波陡轉,握了帕子笑吟吟地對蘆月說道,“妹妹這一走,是真的身上不好,還是惱了我啊?榮松方才關切問了幾句,妹妹倒是一句不回。敢是姐姐我愚笨,心思不透,舌頭也不好使,說話間一個沒仔細惹了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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