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輕易誤會
信一個人這般不易。
誤會一個人卻這般容易。
兩日前,夜裏三更,游兒幫助阿施逃走。兩人以為該是萬無一失,游兒便說先行探路,等她出了狗洞拍着身上的土站起來,卻猛地被人捂上了嘴巴。那雙手略有粗糙,那人胸口的熱度傳到自己背上竟是十分舒服,身上的味道她也無比熟悉——身後的人是自己的娘親:雲嫂。
她還來不及反應,便聽見娘自顧自地說:游兒,你把她帶來了;老爺許了你做少爺的偏房。
游兒一頭霧水,正使勁兒掙紮,卻聽見牆裏頭李鶴山帶了奴才捉住了阿施,然後便她的劫難。游兒這才真的明白——壞事了!
雲嫂眼瞧着捂她不住,便死死把她困在懷裏,趴在她耳邊說道:“傻丫頭,蘇施就是只跑不掉的鳥兒!老爺下了令,誰敢幫她就要把腿給打折了,不說二遍。方才那幾句話只為了讓你與她撇清關系——我無須保她,但必得救你啊。”
游兒一聽也不動了,雲嫂松了她,便見女兒一臉審視地瞧着自己,問道:“娘如何曉得我今夜會來此處?”
雲嫂道:“你那兩天個丢了魂似的,有事都寫在臉上。我是你親娘,還不清楚你?要想知道原也不難。”那日竹叢後盯着游兒的雙眼便是她。
游兒聞言,便提起了心:原以為此事處處仔細,必是妥當的。誰料想竟是自己漏了行蹤!
一個更令她恐懼的猜測浮上心頭,那,那為何李老爺也在這兒?
對面慈愛可親的娘看着她,眼裏全是寵溺和關切,游兒不忍再猜下去,但還是問出了口:“那,莫非李老爺也查了我的行蹤?”
雲嫂毫不躲閃地望着她,語氣平和十分坦率:“娘禀告了他,守株待兔幾夜了。”
游兒簡直不敢信!眼淚已經掉了下來:“為什麽啊?”
雲嫂直直地瞧着她,說道:“為什麽?還不是因着你?說了便是邀功,老爺這不允了你與頌臣的親事?我只你一個寶貝女兒,只要你能如願,一個蘇施算什麽。”
只要你如願,一個蘇施算什麽!
游兒聞言,心裏刀剮似的陣陣地疼,眼淚也止不住地滾在臉頰。
娘啊,我是你的寶貝,那阿施是誰的寶貝?
你們疼我,誰又來疼她!
娘,娘,你果真曉得我的心思麽?
你知我何曾想過要嫁給頌臣哥哥?
你知我又多喜歡阿施?
可是如今,全毀了!
整間府裏,阿施只信我一人,她胸口壓了塊石頭日日忍着,她誰也不敢求啊,才來找的我。你怎知為了阿施,我刀山火海都願意走上一趟。
我就半點不知你們嫌她涼薄?
可你們不明白,她是那樣好的女孩子,沒了父母,沒了親友,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像沒根的草呆在這後水鎮,像只鳥兒膽戰心驚呆在李府!她小心翼翼,她如履薄冰。
你們一個個的,一早知道老爺打她的主意,卻能坦然冷眼旁觀。我卻不能——阿施有多包容我、遷就我、待我好,只我自己明白!
我趕着去暖他,我心甘情願,我親眼見過她那麽多個不安的日與夜,從不曾有片刻安心,我花了多少心思啊,受了多少試探,好不容易把她這塊石頭捂熱了,咱娘倆卻又把她害了!
娘啊,你出賣她與我出賣她有何分別?沒有啊!
娘啊,你知道嗎?阿施曾經一心求死,她那麽剛強的人都覺着活不下去了。是我,是我給她指了道,給她支了招,我給了她希望,讓她瞧見了活路,才願意好起來,可是親手又把它堵上了。
她在牆那頭聽說我的背叛,雖沒見回話,我卻知道她那般敏感的人此刻該有多害怕,多絕望。
娘,娘,你聽見了吧,老爺要捉她進杞蘭苑!當我不知道原先住的那個女人是被折磨死的?完了,阿施完了!她真要被我坑死了!
娘,我求求你,你能不能救救她?錯了,你不會救她的,你沒有那般好心腸。
娘,她罵我!她說瞎了眼才信我!如今我多想她從來都不曾信我——若不信人,想必她不用受這般煎熬。幹嘛要信我呢?虧我還那般胸有成竹,卻原來就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阿施,你竟是個沒心的!我怎麽着你了,你便不理我”——那****哭喊的時候她幹脆撇了我再不來往該有多好?倘若她不是外冷內熱,倘若她一直那般鐵石心腸,倘若她趁早手起刀落舍了我,想必也沒了日後這許多糾葛,她或許還是安好的。
我不想嫁給頌臣,我只想要個平平安安的阿施,可是,為什麽就這麽難呢?
我救不得她,還反而拖累。倘若一定要出事,沒有我的倒忙,是不是她還少些為難?
我雲游兒這輩子第一次對個人這麽好,卻到頭來害了她。以後便再也沒有哪個人讓我追在後面殷殷地喊着“阿施”了。
娘,阿施咒我,眼裏噴火,我卻半點不想閃躲:我活該啊!
可是我能怎麽辦呢?阿施,我也沒法子了啊。
這輩子她應該都不想見我,我也沒臉見她。只是阿施,她不知道我有多難過。
我這般喜歡她,只怕她從不知道,也不屑知道了。
她恨我,阿施恨我!
可是,阿施,怎麽辦,我卻是半點都不讨厭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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