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茫(二)

看着躺在自己床上那身材高大的人,那張一米五的小床被襯托得愈發狹小。

周瀚海臉色非常的難看, 比起餘魚離去酒店那會兒, 看上去更加的沒有血色, 餘魚皺着眉, 拿出了他腋下的體溫計看了看, 立時吓了好大一跳——39.6度的高溫。

餘魚心裏慌亂:“周瀚海,你得去醫院了。”

眼前的人沒有理會他,餘魚輕輕推了推他。

周瀚海半睜着眼睛,滿眼通紅,他看了看餘魚,執拗地:“不去……”

餘魚一滞,惱得很:“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明明病還沒好, 幹嘛不先去看醫院,千裏迢迢找來, 你, 你簡直白癡!”

周瀚海居然沒有發火,只是慢慢将腳伸直了點,許是發燒引發的劇烈頭痛,讓他痛苦地咛了兩聲。

餘魚驀地心一軟, 他緩緩蹲了下去, 拿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很難受麽?”

下一刻,手被對方握住,然後輕輕放在臉側摩挲着, 餘魚略帶冰涼的手讓周瀚海感覺很舒服,他居然難得地露出軟弱:

“難受……”

餘魚嘆了口氣,輕聲道:“我陪你去醫院好不好?”

周瀚海磨蹭着臉頰邊的手:“……給我……吃兩片阿司匹林。”

“……這是治标不治本。”

周瀚海不再說話,眉頭鎖得更緊了。

餘魚無奈嘆息,連忙跑去醫藥箱給他拿了兩片,喂他服下以後,又去了衛生間,裝了一盆涼水,把自己的毛巾放進去擰了濕淋淋的一把,然後給他擦拭着,最後堆放在他額頭上。

沒一會兒,周瀚海臉色由蒼白轉為有些奇異的紅,餘魚擔心極了,都準備拿出手機撥打120了,但周瀚海不讓他打,只一味地拖着餘魚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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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燒的周瀚海像極了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無賴,還有一絲不輕易被察覺的脆弱。餘魚只能一邊給他換濕毛巾,一邊每隔十五分鐘就給他測試體溫,雖然他知道這麽頻繁其實沒有必要,但他好像除了這兩件事,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

所幸,周瀚海的體溫沒有繼續往上升了,等再過了一個多小時,已經降到37.8度了,終于脫離了高燒的範疇,餘魚松了一口氣。

他又困又乏,最後給他換了一遍濕毛巾後,直接趴在床沿睡了過去。

****

清晨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灑在臉上,餘魚皺了皺眉,醒了過來,他覺得快要呼吸不過來了,難受地往下一看,他已經在周瀚海懷裏了,兩個男人擠在一張一米五的床上,顯然很是局促,如果對方沒有緊緊地摟住他,估計他就是掉地板的命運了。

他枕着周瀚海的一只手臂,對方另一只手臂橫亘在他的胸口上——難怪覺得胸悶。

餘魚艱難地那只手撥開了,他意識到什麽,立刻翻身坐起,然後用手背貼了一下對方的額頭。

好像沒燒了?

餘魚不放心,準備下床給他拿體溫計确認一下,結果手被拉住了,一個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傳來:

“退燒了。”

餘魚一愣,他看着身邊仍舊閉着眼睛的男人,心裏五味雜陳。

咬了咬唇,他低聲說道:“你如果沒事了,那就回去吧。”

立刻又補了一句:“回程的機票應該很好買了。”

沒想到眼前的人一把扯過被子蓋住腦袋,翻了個身,直接背對着自己。

顯然是拒絕了他的建議,還有些耍賴的味道。

餘魚再一次刷新了對周瀚海的認知。

他上前扯了扯被子,那堆人形物紋絲不動,像只蠶蛹一樣裹在被子裏面。

餘魚生氣得很,又對對方沒有分毫辦法,氣得拿了枕頭砸了他兩下,恨恨地出去了。

沒兩下,他又進來了,氣呼呼地:“你總要洗個澡吧!臭死了!”

床上的蟬蛹動了動,慢慢地把頭露出來。

周瀚海站在狹小的浴室裏面,這間浴室不足四平方,空間利用已經達到了極致,周瀚海感覺自己轉個身都困難,捉襟見肘得很,簡陋的花灑吐着水,灑在他的頭發上,黑發瞬間覆蓋下來,他甩了甩頭發,摸了一把臉,看得出來,他的心情是愉悅的,嘴角噙着一絲笑意。

終于在這間局促的衛生間洗了個酣暢的熱水澡,周瀚海關了花灑,包着一條餘魚的浴巾就出去了。

餘魚看到自己那紋着小熊圖案的浴巾圍在周瀚海身上,感覺違和至極,他心裏悶悶的,又說不出來為什麽,呼着氣,默默地坐着啃着自己手上的面包。

周瀚海跟在自己家裏似的,絲毫不見外,直接去餘魚的衣櫃裏翻找出了一套最寬大的睡衣,然後給自己換了。

赤着身體的時候他甚至一點兒也不避嫌,大大方方地現在餘魚面前。

餘魚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只低着頭,好不容易等對方換完了。看着周瀚海高大的身材可笑地擠在自己那原本穿得寬寬松松的睡衣裏面,他心裏又生着惱。

“你到底什麽時候回去?”

周瀚海沒有回答他,他只是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相冊。

餘魚連忙過去,把相冊奪了過來,他似乎真的生氣了:

“你幹嘛随便動別人的東西。”

周瀚海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看到餘魚都有些不自在了,這才一把拉過他,雙腿夾住餘魚的身體,然後摟住了他的腰,扣緊了,将臉深深地埋進他的胸口。

餘魚不知道為何,心裏一軟。

同時一股自厭的情緒再度浮上了心頭。

他手緊緊捏着,聲音有些顫抖:“周瀚海,你不要這麽對我,我,我很害怕。”

他說的是真的,他隐隐約約感覺到什麽,但如果問他此刻心裏最大的感覺是什麽,那就是他很慌張,很害怕。

周瀚海沒有說話,只是扣住他腰肢的手更用力了。

二人就這麽僵持着,最終還是周瀚海先說話了。

“你還欠我一年,不能不算。”

他盯着餘魚的眼睛,“懂麽?”

餘魚微微張了張唇,他感覺那個死結又複纏上了自己。

空氣中有着長長的嘆息。

房間裏安靜的很,周瀚海将餘魚抱了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後拿下他手中的那本相冊,餘魚似乎恍神了一般,并沒有阻止他。

周瀚海翻開了第一張,是餘魚的周歲照,那個粉嘟嘟的小娃娃戴着虎頭帽,穿着一件深紅色的襖子,圓溜溜的眼睛看着鏡頭,嘴角邊還有口水嘀嗒着。

餘魚臉一紅,這才遮住了那張照片,“不要看這張。”

周瀚海笑笑,又翻開第二頁,是他的青少年時期,照片大多數都是在學校裏面拍的,其中好些都是參加競賽獲獎的照片,那個帶着酒窩的清秀少年腼腆地站在指導老師身側,手裏拿着獎狀或是獎杯,很柔和。

在畢業照裏面,周瀚海突然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他問:

“你跟趙陽是高中同學?”

餘魚幾不可聞嗯了一聲。

周瀚海沒有說話,繼續往下翻,看到一張他獲得奧賽金獎的照片。

“唔,不錯。”

餘魚臉色微微一紅,但又有些自得:“那一屆,我年齡是最小的。”

“怎麽沒有保送,我記得奧賽的含金量可不低。”

餘魚臉色暗淡了一下,“當時是有個京大的名額……不過是我自己放棄了。”

“你那趙同學就是京大的推免生,”周瀚海最是機敏,眼睛微微一閃,“你讓給了他?”

餘魚心裏一驚,他幾乎覺得周瀚海沒有覺察不到的事情了,他面色有些猶豫,最終還是輕輕道:“也不是讓,當時爸爸身體不好,家裏欠了很多錢……如果我退出的話,就可以……有一筆錢。”

當時,趙陽的父親,也就是崇實高中的校長找到了他家裏,直接把五萬的現金堆在他們的飯桌上……他可以理解趙陽的那些針鋒相對,雖然這并不是自己的錯。

餘魚強自笑了笑:“也怪我太過于自信,覺得不靠推免,我自己随随便便就可以上京大,哎,所以說都是命呢。”

周瀚海扶在他腰上的手收緊了一點:“高考呢,為什麽缺考了一門。”

餘魚身子一顫,好半天了,他才緩緩道:

“……考英語那天,爸爸送我去考場……将爸爸送到醫院的時候,才知道他的病已經很嚴重了。”

餘魚好像想起了那天,他覺得自己的天都塌了,他的家庭,還有他的未來,一切都瞬間崩塌,十六歲的他不知道路在哪裏,只能在醫院裏哭,在繳費處窗口拿着那張對他來說無疑是巨額的繳費通知書,他只覺得非常無助。

不過這些都已經過去了,即便當時覺得天都快要塌下來了,但如今看來,那也只是人生中的一個大坑,過去了也就好了,雖然他失去了很多,但最終,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已經很好了不是麽。

餘魚抿着嘴,露出了淺淺的酒窩,不動聲色翻過了那張照片。

周瀚海看着餘魚的側臉,白淨,清爽,修長的脖頸有着自己最愛的幅度,他眼睛垂着,長長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陰影,上面俨然有着一絲波瀾,他意識到周瀚海在看他,他看了眼周瀚海,很快又不好意思地将目光落到其他處:

“謝謝你救了我爸爸。”雖然獲取機會的方式見不得光。

周瀚海的心被浸在一片溫水裏面,又酸又漲,對于眼前這個人,他體會到了太多第一次面對的情緒。

他喉嚨有着說不出的熱度,心頭積壓了許多滿漲的情緒,揮發不出去,他明白只有眼前這個人可以緩解。

他将餘魚那帶着涼意的修長幹淨的手握在手裏,揉捏着。

一股将他揉碎在胸口的意願拼命地叫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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