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訣別(二)
餘魚一邊流淚一邊往機場裏面走。
淚眼迷蒙中,他在光潔的玻璃門反光那裏看見周瀚海背對着他的身影,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看不清表情, 像一只被遺棄的大型犬一般。
餘魚知道自己狠狠傷了對方了, 小海這個名字, 本就是周瀚海的逆鱗,這兩年內,除了在新年的那次,餘魚從不曾在對方面前提起過,但這一次,他利用這個名字在對方心口上狠狠的捅了一刀。
他知道這樣很殘忍,可他別無選擇。
——只有這樣,周瀚海才會真正放下, 他還能是那個高高在上,永遠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
至于那個殘忍的傷口——時間是最好的良藥, 終有一天他會慢慢忘記這樣的疼痛, 他這樣的人,還會有很多的人去真心愛他,最後替他連疤痕都撫平了去。
不多一個自己。
這樣對雙方再好不過了,可想到這裏, 餘魚痛苦至極, 哭得不能自己。
他也管不了別人探究的目光了,此刻,除了他的周瀚海, 他誰也不關心了。
太痛了。
等待,安檢,候機。
在上飛機的最後一刻,餘魚收到了周瀚海發來的微信。
“【sea】:小魚,回來。”
餘魚指尖停留片刻,最終點開了那個藍色大海的頭像,删除了他。再也忍耐不住,他不顧往來路人或驚詫或憐憫或探究的目光,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
餘魚回到了父母在的Z城。
一年的時間說慢也慢,說快也很快,安順會計師事務所在漢城派駐的審計小組任務完成了,郝大志與肖靜早已經從江北分部回到了Z城。
肖靜最終沒有辭職,仍舊還在安順茍着,因為她發現,去大城市,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份華麗。
而郝大志呢,也依舊是每天嚷嚷着跳槽,當然,也依舊還是停留在口頭上,三個人中,沒想到是最不可能辭職的餘魚第一個提出了辭職。
六月份就要考試了,他跟父母商量過了,準備辭了安順的工作,好好準備考試。
對于他辭職,餘爸餘媽自然沒有話要說,畢竟,重新看到兒子走進高考的考場,亦是他們為人父母的夢。
只是,顯然餘魚的狀态不對。
他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一樣,每天就是默默地看書,默默地吃飯。
在家裏還沒有半個月,人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來。
餘爸餘媽原以為臨近考試,壓力大,可餘魚并不像是壓力大的模樣。想到自己兒子已經好久沒有躲起來打電話了,他們便想到了原因。
餘秀梅雖咋咋呼呼的,但也不敢問餘魚到底怎麽回事,雖然最後她還是忍不住鼓足勇氣問了一句,小魚,你是失戀了麽?
餘魚突然就哭出來了。
他們這個省心、懂事、乖巧的兒子,第一次在他們面前這樣的失态。
餘爸餘媽只是嘆着氣,從此不再說及這個話題。
從來沒有失眠的餘魚失眠了,整夜整夜的失眠,偶爾有時感覺睡着了,迷迷糊糊地翻個身子,想抱住那個溫暖的好聞的高大身體,做一個飛翔于廣袤的森林的夢,但手伸過去,便撲了個空。
這種失落感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之後就這麽睜着眼睛到天亮。
他想,那人還好麽?是不是也像他這樣躺在床上,心裏一片荒蕪。
餘魚感覺枕頭冰冰涼涼,才知道自己流淚了。
這些最沒用,最沒用的眼淚。
六月天很快來臨了。
今年臺風肆虐的厲害,陰沉沉了兩天,到了高考當天,居然難得放晴了,餘魚悄悄地去了A城三天,去參加那一場舉國聞名的考試。
考完最後一門英語,餘魚望着考場外明晃晃的日頭,感覺腳步都是虛浮的。
他又悄無聲息地回到了Z城。
餘爸餘媽瞧着他的臉色平靜,看不出考的好壞,但也不敢就這麽問他,只是打着哈哈:“考完就行了,咱們小魚可以好好放松放松了。”
餘魚只是扯了扯嘴角。
他去了安順會計師事務所,見到了他的老板,然後正式遞交了辭職信。
老板坐在茶幾邊上一邊用燒好的水壺燙着茶具,一邊看着餘魚的辭職信,居然笑起來:“咱這是小公司,用不了這麽正式。”
他把辭職信丢在一邊,撕開一小包茶葉,然後一整套沖泡茶葉的流程下來,最後遞給餘魚一杯茶水:“嘗下,這個是白毫銀針,早春第一波綠芽,好着呢。”
餘魚心裏一顫,白毫銀針,也是周瀚海最喜愛的茶葉,餘魚不會忘記它的氣息。
輕抿一口,熟悉的淡淡的茶香彌漫在口腔裏面,沁人心脾,心開始朦朦胧胧起來,突然聽見老板問他:
“将來有什麽打算?”
餘魚不打算對眼前的人隐瞞:“準備再回校園念念書。”
老板笑了笑:“我是不是該跟你說一句學歷不是唯一呢,畢竟你可是改變了我既定看法的人呢。”
餘魚低了頭抿了抿唇:“它是我的一個夢。”
老板會心點了點頭,又給他斟了茶:“我倒是沒想到你選這一條道,還以為你會被漢城財審部門挖走的。”
餘魚心裏一跳,老板見他神色不對,解釋道:“當然就算真被挖走也無可厚非,人往高處走嘛,你确實有這個資本,可比所裏其他人好太多了。”
餘魚頗為不好意思:“只是做好我的分內罷了。”
“光這個做好分內已經比大部分人強了,”老板笑道,
“不過沒被漢城挖去倒也沒什麽不好,尤其這骨子眼,若是碰上些什麽緊要關節,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呢!”
餘魚聽他這話不對:
“漢城……怎麽了?”
“你也別外傳,就是在一個A城的朋友那裏聽了一耳朵,說是漢城的一把手得罪了什麽一個大人物,道聽途說的,嗨,誰知道真假。”
老板有些後怕:“話說回來,幸虧當時漢城把咱這小事務所保了下來,嘿,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老板猶自樂呵,可餘魚心裏襲上一種不妙的預感。
他跟老板告別後,立刻回去搜索了漢城的新聞,但只搜到了無關緊要的事情,可餘魚不知道怎麽的,心裏一跳一跳的,感覺什麽事情即将要發生。
餘魚的預感沒有錯。
過了一周時間,曾經鬧得沸沸揚揚的悅湖灣拆遷戶***的案子又突然浮了出來,反轉的劇情大量收割着流量,瞬間被炒上了民生新聞的頭條。
底層民衆被資本裹挾的命運刺激着普羅大衆最敏感的神經。
時值經濟寒冬,漢城的股價更是應聲大跌,一度跌破發行價,幾近腰斬。
這還不算,漢城董事會開始分立,其中部分董事跟幾個資本大鱷聯手準備并購漢城。
——漢城如今可謂是內憂外患。
餘魚在家裏的時候一直在關注漢城的動态,他完全想象得到現在的周瀚海一定焦頭爛額。
他不知道怎麽做,但讓他眼睜睜看着事态一直惡化下去,他又沒辦法。
他猶豫了半天,還是買了一張A城的動車票。
他不知道自己去幹嘛。
他只是覺得,自己得去看看。
可到達了A城,餘魚卻退縮了。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除了遠遠看一眼還能有什麽可以解決自己的焦慮。
焦慮之後他居然可笑地想,如果周瀚海熬不過這一關,那他就帶他走。
餘魚不知道自己有什麽資本這樣想,可這個念頭一起,就再也壓不下去。
然他目前什麽都不能做,只能在這座城市裏陪着他。
餘魚像一只處于風暴之外的螞蟻,他對這場風暴無能為力,但風暴中有他的寶物,他不能不沖進去。
可他知道,自己的出現,除了激化矛盾,沒有任何其他的作用。
餘魚焦慮極了。
“餘魚?”
餘魚一驚,連忙扣緊口罩。
來人抓住他的肩膀:“小魚,我知道是你。”
餘魚沒有想到,在A城看到的第一個熟人會是久別重逢的陸識途。
陸識途依舊是那張陽光的臉,只是瘦了點。
“陸哥……”餘魚無奈脫下口罩:“還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在A城。”
這樣無來由的話讓陸識途一愣,他眼睛裏面不知道含着什麽樣的情緒,然後慢慢化去了,嘴角上很自然地帶了一個溫暖的笑。
“好。”
他指了指不遠的地方:“去那裏坐坐?”
餘魚遲疑了一會兒,便跟着陸識途過去了。
這裏的露天咖啡館沒什麽人來,咖啡也不太正宗,連帶着服務員也沒什麽熱情,似乎就這麽茍延殘喘地開着。所幸他們也只是找個坐的地方,并沒有什麽計較的心情。
陸識途拿出了一根煙,朝餘魚晃了晃:“介意麽?”
餘魚連忙擺擺手。
陸識途很快點了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餘魚打量着他,陸識途瘦了不少,不知道因為江北分部繁忙還是漢城這次風波,他看去有些憔悴。
只咬了咬唇:“上次……對不起。”
陸識途笑了笑,大方擺擺手,表示不介意。
餘魚不知道該說什麽,曾經的他們無話不說,不知道為什麽會到了今天這樣的境地。
他只是看了看對方:“沒想到你會抽煙。”
陸識途笑了,将煙拿開,露出一排的大白牙:“本來也不抽,大學的時候跟着周瀚海混,覺得他抽煙的樣子怪拉風的,結果他沒抽幾根,倒是把我帶成煙鬼了。”
餘魚眼神恍惚了一下:“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謝謝關心。”
陸識途笑笑最後吸了一口,然後把煙頭掐滅掉,白色的煙霧從他口中緩緩流出。
“你怎麽不問我周瀚海的近況?”
餘魚一愣,他不知道陸識途到底什麽意思,但這确實是他最迫切的問題。
“他還好麽?”
“他現在不住靜安公寓了,搬去住酒店了。”
“。……哦。”
餘魚想了想,忍不住:“那公司呢,到底怎麽樣了?”
“不太好,”陸識途直截了當:“一個大人物在搞他。”
餘魚一驚,他手心裏全是汗:“這個大人物……是嚴震寰?”
陸識途眼睛眯了起來:“你知道?”
餘魚看見陸識途的反應,知道自己的猜測十有八九猜中了,心更是沉甸甸地往下掉。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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