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訣別(三)

陸識途揉了揉眉頭,有些無奈地笑着:“真是難辦, 好不容易将江北分部帶出來, 本想年底拿大分紅呢。”

餘魚吞了吞口水:“難道一點希望都沒有了麽?”

陸識途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對方可是嚴震寰。”

嚴震寰這三個字足以代表了一切。

陸識途又掏出了一根煙, 在桌上掂了掂, 想到了什麽, 又将煙收了回去,

“嚴震寰有今天可不是單單靠別人。”

他把玩着手上的Zippo,面色慢慢凝重起來:

“一個嚴氏集團的私生子,若是按着順位,他前面那麽多姓嚴的名正言順的男丁排隊等着,怎麽算都輪不到他,但最後還是被他拿了話事人的位置,這樣的手段, 這樣的心力,這世間恐怕再難找出第二個人來了。當然, 不排除有貴人相助, 但即便如此,當時不過二十多歲的嚴震寰已經足以讓人不敢小觑了,更何況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只怕嚴氏已經入不了他的眼。”

餘魚不由得心裏發緊, 又聽見陸識途道:“只是我很好奇, 人都有所求,嚴震寰既無子嗣,又無紅粉, 據了解,根本沒有聽說有什麽喜好,不喝酒不抽煙,女人,沒有,男人,也沒有,空有那麽多的權勢富貴,想想還真是寂寞啊!”

陸識途想到了什麽笑了笑:

“也許沒有他那種境界吧,不過說得真偉大——要心無旁骛将一生都奉獻給國家,你看這些政客,說什麽都好聽。”

餘魚自然聽過嚴震寰那一場撼動人心的留任演講,他也曾深深敬佩過的,只是如今想起來,不免多了幾分諷刺。

陸識途看了看外頭有些陰沉沉的天空,他并不看餘魚,而是将目光放得極遠,就保持着那樣的動作緩緩道:

“我不知道你跟周瀚海之間發生過什麽,但既然你已經離開了,就離開吧,別回去了。”

餘魚沒有言語。

陸識途面色慢慢肅穆下來,居然有了幾分急迫,他對着餘魚的眼睛:

“周瀚海沒有退路了。”

餘魚早已經明白了周瀚海現有的處境,但是連一向樂觀的陸識途都這麽說,他不由得心間一片透涼。

陸識途想了想,向餘魚坦白了道:“周瀚海已經準了我的辭職報告,下個月,我準備回加國了。”

他聳了聳肩,自嘲道:“我可真不是好下屬。”

話畢,空氣中安靜了幾分。

餘魚自然不認為陸識途的行為是懦夫,但凡是個人,都明白這樣的決定是最正确的,他只是很難過罷了。

他想到了那個孤軍奮戰的人,他一定很孤獨。

陸識途靠近了桌子,嘆了口氣:“小魚,我跟你說這麽多,希望你明白,在風暴面前,我們得及時止損。就像一只股票,在形勢不好的時候,我們要懂得抽離,懂麽。”

“沒有人會覺得你不對,因為周瀚海,”他再次強調:“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

“我就是他的退路。”餘魚突然擡頭,他看着陸識途,眼中是一股平靜的光芒:“我就是他最後的退路。”

陸識途盯着他,很久很久都沒說話,他目中有着眷戀,有着自憐,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妒忌。

曾經,他很快速地喜歡上了一個人,他明白,這次的喜歡與往常的全然不一樣,他曾經自信地覺得自己可以一點一點地把對方招攬進自己的懷裏,但他們之間出現了一個周瀚海。

可多多少少,心裏還頑強地留着那麽點希望。

直到聽到那句“我就是他的退路”的時候,陸識途瞬間覺得,那一點唯一的希望之光也沒了。

“小魚,你知道麽?”

陸識途苦澀地想說什麽,但靜默了良久,最後,他只是跟餘魚說道:“我只是希望你所有的都好好的。”

餘魚露出那兩個淺淺的酒窩:“陸哥,謝謝你。”

這樣的笑容讓陸識途有些恍惚,他似乎回到了剛回國時的靜安公寓,打開門,一個清秀的男人看着他。

他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他本來以為,他本來以為的。

可如今,那些所有的暧昧只能一點一滴地消逝在記憶的時光中了。

陸識途從口袋裏掏出一只鋼筆,然後拿了一張桌上的宣傳小卡片,在背面刷刷刷地寫了一個地址:“小魚,這是我在加國的住址,如果……如果以後有機會,可以去找我的。”

其實陸識途想說的是,我也是你的退路。

但他永遠也無法說出這句話了。

那些暧昧,那些情不自禁,陸識途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知道,也許知道的,但他已經永遠無法繼續那些時不時騷動的情緒了。

“小魚,再見。”

餘魚站了起來:“陸哥,謝謝你,再見。”

直到陸識途的身影消逝在街角的盡頭,餘魚才慢慢坐回位置上,他愣愣地坐在那裏許久,然後輕輕地說:

“陸識途,對不起。”

**********

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楓樹葉子上,微微搖曳着。

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宅院。

日式的石山水結合着中式的假山,居然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産生了十分和諧的美感。

茶室內,兩個高大的身影面對面坐着。

嚴震寰雙鬓雖是發白,但仍舊精神矍铄,他一雙厲害的鷹目盯着眼前的人:

“我還以為你會堅持得久一點找我。”

他取出柄杓,在風爐上取了滾水,澆在面前的茶具上,茶具質樸,連絲毫點綴都無,但懂行的才知道它的價值。

他對面坐着的是周瀚海。

周瀚海今天穿着一身的休閑服,外頭已經風風雨雨,但他臉上一片平靜,似乎那一切對他只不過是微風細雨一般。

嚴震寰那句帶着挑釁的話并沒有讓他動色。

他只是淡淡道:“你收手吧。”

嚴震寰笑了:“我當然會收手,可你得知道,我有條件。”

周瀚海說:“我永遠姓周。”

他頓了頓,

“還有,我的人,我做主。”

嚴震寰搖了搖頭道:“我嚴某人還不至于計較一個姓,另外,我當然不介意你玩男人,我們這種位置上的人,合該有些調劑的東西,但顯然你已經觸及底線了。”

周瀚海冷笑:“嚴老可沒資格評價我的私生活。”

嚴震寰并不生氣,只看着庭院外被淋濕的落葉,眯着眼睛,似乎想起了什麽似的,他慢慢道:“曾經我像你一樣,喜歡一個人,但後來,我眼睜睜看着她在我面前死去,毫無能力。所以小海,我想告訴你的是,憑你現在,還無從抵抗我。”

周瀚海嗤笑:“所以為了能掌控你的命運,你甘願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因為她背後有足以讓你翻身的資本?”

他眼中一片冰冷:“當然,你情我願,只是,你不該葬送那個女人的一生,她并沒有任何地方對不住你。”

嚴震寰嘴角緊緊抿着,他看着對面這個肖似自己的兒子。

那麽多年了,他第一次正式地面對他,雖然是在這樣的時候。

上一次,還是在他五歲的時候,當時,他并不知道他是他嚴震寰的兒子。

其實那時候,他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嚴震寰回過神來,眸色突然一片狠絕,他看着周瀚海:“你身上一半是流着我的血,自然應該知道我做事的方法是什麽。”

周瀚海輕輕嘆了一口氣:“我今天來的兩個目的,第一,是跟你說一句收手,但顯然嚴老先生并不在意。”

他緩緩站了起來,從身邊的文件包裏拿出一張泛黃的信紙放在桌上:“這是母親給姥爺的遺書,我想,你應該看看,這也是我今天來這裏的第二個目的,告辭。”

話畢,周瀚海毅然決然離去。

等那個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嚴震寰平靜的面目終于有了一絲動搖。

他慢慢喝了一口已經放涼了的茶水。

餘光看了看桌上的那張發黃的紙張。

臨近耳順之年,大風大浪都經過了,但嚴震寰突然有些害怕看那張信紙。

他快速站了起來,拿起那張信箋,直接丢進風爐裏。

就在那一剎那,他飛快地從火中撈出那張邊緣已經燒焦的紙張。

慢慢攤開了來,其實裏面并沒有寫什麽內容,甚至簡單到只有三個字。

“放過他。”

嚴震寰電光火石之間明白了一切。

原來,并不是他放過了周氏,而是那個女人讓周氏放過了他。

二十幾年了,他已經二十幾年沒有見過她了。

“阿沅。”

嚴震寰突然對着空氣叫了一聲。

細數起來,他已經是好久好久沒有叫過這個名字了。

嚴震寰眯着眼睛想着,記憶中那張俏麗的面孔突然模糊起來,他想,不可能,那樣恨過的臉,他怎麽會不記得。

但他想啊想,那張臉确實越來越模糊。

突然一聲驚雷響了起來,小雨變成了大雨,鋪天蓋地一片濕淋淋的氣息。

他好像突然回到了那天,一樣是雨天,那時候的他只是個落魄的私生子,失意地站在路口無人的崗亭,那個帶着俏皮微笑的少女撐着一把大紅的雨傘靠近了他:“喂,你沒傘喔?”

十年生死兩茫茫。

作者有話要說:  誇下自己,這個月無論有事沒事都保持着日更哦,還有兩天,貫徹日更到底!

雞血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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