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發

旭日之光灑遍H市的高樓廣廈、大街小巷，市中心地段的一座寫字樓下，牆面挂着貼金大字“亨達建築安裝公司”，本應該在朝霞之中熠熠生輝，此時卻被一桶髒臭的泔水潑滿全身，頓時染上了辣椒的紅、肉皮的黃、大蒜的綠和魚刺的白。

十幾個農民工手提泔水桶坐在公司大門外，既不準備離去，也不準備往裏闖，這圍而不攻的戰術得益于多年讨薪的經驗，即使警察來了也拿他們沒辦法。

一輛出租車在門口停住，放下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女子，立即閃電般離去，好像這裏是一個極其危險的所在，多呆一刻都有可能被失去理智的人群砸得粉身碎骨。

女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猶猶豫豫地從人叢當中穿過。民工們則警惕地看着她，但沒有阻止她進入公司，他們的主旨是只許進不許出。

好像一只鴻雁穿過雲霧，她所到之處人群自然往外分開。

女子吃驚地看着沾滿泔水的貼金大字，給父親葉亨達撥了電話：“爸你在公司嗎？樓下怎麽搞成這樣，你知道嗎？”剛回國就碰上這樣的事情，要是在法國的話，游行示威可以，要是敢潑泔水立馬就能以破壞市容市貌以及損壞私人財産罪拘留。可是在這裏連半個警察都沒看到。

葉亨達從五樓的窗口向外張望，只見到農民工黑漆漆的頭頂：“嘉嘉，你怎麽突然回國了？你現在哪裏？”

他的女兒葉嘉小心翼翼地繞過滿地橫流的泔水，說：“我在大廳裏，你從上面看不到我的。還有，什麽叫突然回國啊？你不去參加畢業典禮也就罷了，連我今年畢業都忘記了嗎？”她滿心眼裏都是委屈，這個葉亨達，從小到大只是在物質上滿足女兒一切要求，卻連女兒什麽時候畢業都記不住。

“小祖宗你快點上來吧！那些人都是瘋子，離他們遠一點。我叫趙助理去接你。”葉亨達啪地挂斷了電話。

不一會兒，一個男人匆匆忙忙走出電梯，老遠就喊道：“哎呦，我的葉嘉小姐，你怎麽不打聲招呼就來呀，應該叫我去機場接你的嘛！”

葉嘉笑道：“不用了，你給公司做事，又不是給我。”公私分明一向是她的風格，盡管父親是公司老總，她卻非常識相，從不動用公司的人和車或者其他任何東西。

“瞧你這話說的！保護你這樣一位淑女，不正是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嘛！”趙助理笑得異常燦爛。

葉嘉幹笑幾聲，她現在人已經在公司，還說這樣馬後炮的話，這個殷勤未免獻得露骨。

忽然“砰”一聲巨響，一塊磚頭自門外的人群中飛出，向大廳門面玻璃飛來，把它砸得粉碎。

“啊！”趙助理尖叫一聲，躲到了葉嘉身後。

門外的農民工朝他喊道：“叫方峰滾出來，還我們工錢！否則葉亨達就替他還！”

趙助理哆哆嗦嗦地對葉嘉說：“我們還是趕緊上樓去吧！”

正說着，一桶泔水朝地上潑來，嘩啦啦倒出一大片五彩缤紛的固體液體混合物。葉嘉趕緊往後退，還是被泔水濺濕了皮鞋。

“天哪！這可是我從巴黎時裝周首秀場定制的新鞋，全世界僅此一雙！你們知道這鞋值多少錢嗎？不，多少錢也換不來這一雙鞋，設計師絕不會再給我做第二雙了，你們明白嗎？”葉嘉大叫道。國內的人怎麽這樣素質低下？！居然對一個女人幹出這種事，一丁點紳士風度都沒有。

趙助理看着門口那些滿面胡渣、黝黑粗魯的糙漢子，不禁扯了扯她的衣服：“你跟民工說這些，不是雞同鴨講嗎？”

葉嘉瞪了他一眼：“你一個大男人躲在我身後幹什麽？出來！”

趙助理不得已站了起來。葉嘉看着他一身收腰西裝和小腳鉛筆褲，心想叫他大男人真是便宜了。

她一甩腳脫了鞋子，光腳朝電梯走去。

“你不要這雙鞋了？”趙助理不解道。

葉嘉頭也沒回：“沾了泔水叫我怎麽穿啊？”別說泔水，就是沾上雨水她都要考慮是否接着穿。倫敦雨天奇多，一到下雨天她就發愁，要麽汽車出行避免沾上泥沙污水，要麽就幹脆不出門。也許一般人會把這叫做潔癖，但是在她看來，只不過是保持衣着整潔的基本水準而已。反正她的衣帽鞋子塞了整整幾間屋子，就算天天換也能連續換好幾個月。

趙助理看着依舊嶄新的鞋子，暗暗翹起大拇指：“果然有魄力！就算全世界僅此一雙，說扔就給扔了，決不能讓一滴泔水破壞了大家閨秀的氣質。”

“哎呦！”葉嘉一聲輕哼，低頭一看，腳指被尖銳的玻璃割破了一道口子。她暗罵一聲，回頭對趙助理笑道：“把鞋子給我撿過來好嗎？”

趙助理一看她的腳被割傷，心疼得團團亂轉：“這可怎麽辦呀？”

葉嘉笑道：“沒事，叫齊管家來接我就行。”

趙助理馬上掏出手機：“喂，齊管家嗎？葉嘉受傷了！哎呀，葉嘉不是今天回國了嗎？她現在公司裏呢！她腳受傷了，很嚴重的呀！你趕緊過來，要不然可壞事了！”

葉嘉聽他大喊大叫，心裏連連嘆氣，這個趙助理什麽時候能改了一驚一乍的脾氣？她一把奪過手機：“齊管家，是我。沒事，一點小傷。好了，安靜，不要慌，真的是小傷，割破了腳趾而已。叫李叔來接我吧！還有，叫小芸把家裏的止血繃帶拿來就行。”

趙助理扶着她走進電梯，來到葉亨達的辦公室。

葉亨達正對着窗外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雷奎，叫上你的人趕緊過來！別他媽就知道吹牛拍胸脯，今天我倒要看看你真正的實力。”

說罷收了線，專注地看着樓下那些黑漆漆的頭頂，鼻子裏冷笑一聲，這下我要叫你們好看！居然敢到我頭上來撒野。

葉嘉在門口甜甜地叫了一聲：“爸！”

葉亨達回頭，臉上綻開了笑容，頓時像千溝萬壑褶皺叢生：“我的寶貝女兒回來了！呀，腳怎麽了？”

“叫玻璃給紮了。爸，他們把門砸了，還潑泔水，你不報警嗎？”葉嘉在沙發上坐下，擡起腳查看傷勢。

趙助理一會兒給她遞礦泉水清洗傷口，一會兒給她遞紙巾擦拭血跡，又問道：“葉總，你剛剛是在給警察打電話嗎？”

葉亨達罵道：“你有沒有腦子？我要是給警察打電話，能像使喚你一樣使喚他們嗎？”

“那你給誰打電話？”葉嘉問。

葉亨達擺擺手：“這些煩人的事你不用管了。治好腳最要緊。”

葉嘉從背包裏取出另一只背包，是一款普拉達男士挎包：“爸爸，生日快樂！”

“葉嘉小姐好孝順啊！記得今天是葉總的生日！”趙助理拍手誇贊道，“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為這樣才突然從法國趕回來的吧！為了給葉總一個驚喜對嗎？”

葉嘉得意地笑笑。

葉亨達翻了翻挎包，非常精致氣派又堅固耐用，不得不承認葉嘉很有眼力。

趙助理又湊熱鬧道：“葉總心裏一定高興壞了吧？這禮物很稱心對吧？”

葉亨達冷不丁問道：“這包多少錢？”

葉嘉一愣，回答說：“八萬。”

“送給我的禮物，花的還是我的錢。”葉亨達說。

趙助理目瞪口呆。

“爸爸……”葉嘉冷汗直冒，姜還是老的辣，說話總是一針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