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黑暗中的計劃
黃花街。
安小芸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趕到二十六號,這是一棟老式居民樓。正居鬧市中心,只是處于一片老城舊宅之中,與這條街上的大部分建築一樣,都是幾十年前營建,破敗不堪。
本地人當中,除了祖居于此的老人,幾乎都已搬離。外地入城打工的年輕人,看好這裏的繁華地段和低廉房租,紛紛湧入。
敲開三樓的門,葉嘉頭戴報紙疊成的帽子,身穿一條連身工裝褲,出現在門後。“我要的東西都買齊了嗎?”
“大部分買到了,可是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跑遍了各個建材市場,還是找不到。”安小芸因為趕路而顯得紅撲撲的臉,看上去極為可愛。
“難為你了,到時候我自己去吧。”
“裝修可是很累人的,你真的要自己來嗎?”
“大的格局不能變,因為這是我爸媽當年住過的房子。我不能讓我媽回來都認不出當年的風物。既然如此,就不會太累。何況我學了這麽多年室內設計,如今有這麽好的機會,怎麽能不親自試一試?”
“那好,我幫你一起來。我需要做什麽,你盡管說就是了。”
“你去幫我把那個打開。”葉嘉朝牆角的鋼琴一指。
“好。做什麽?”
“彈啊!你不是要考試了嗎?不抓緊練習怎麽行呢?一定要認真,不許敷衍哦!彈得用不用心,我一聽就知道。至于裝修嘛,對你來說是苦差事,對我來說,卻是樂在其中。不論為此花費多少時間心血,都是值得的。想象一下,這個房子的每一處細微變化,都是出自我手,那該是一件多麽驕傲的事。”
葉嘉兩手叉腰,環視着一片狼藉的內室,卻好像站在高山之巅俯瞰大地。
安小芸看着她,由衷地說:“這房子裝修好之後,倪老師回來看到了,一定會很自豪的。”
“你說的話總是正在點子上。從小到大,最支持我的人就屬我媽了。要不是她,我不可能把我的興趣堅持下來,還能去法國學習。好了。我要去忙了,有背景音樂的話,我幹起活兒來也會輕松一些,咱們倆開動吧!”
方峰的家。
吃過晚飯,妻子環抱着幼小的嬰兒側卧在床上小憩。方峰看着母子倆安靜的睡姿,心頭像棉花糖一樣柔軟甜膩。
收拾好餐桌,他把一袋子垃圾歸攏,打開家門,穿着拖鞋走到街上,打算把它扔進街對面的垃圾站。
路邊草叢裏突然竄出一個漆黑的人影,悄無聲息地跟在他身後。
方峰從地上的影子看出了背後的異常,一轉身,果然是梁海洋。
他吓的拔腿就要跑,梁海洋早就提防着他,一伸手牢牢攥住了他的後衣領,另一手反扭了方峰的手,鉗到背後,把他壓得擡不起頭。
方峰壓低了聲音哀求,聲音裏帶着哭腔:“別、別在這裏,我家裏人會看見的。”
梁海洋嗤笑道:“還想在老婆孩子面前充好漢?別裝了,不如叫他們看看,你就是這麽一副熊樣。”
“不是,我是怕他們擔心。上回在醫院,我老婆知道我被抓走,吓得暈過去了。她才剛生完孩子,求你替她想想。換個地方吧,我保證什麽都聽你的。”
梁海洋往地上吐了口痰,說道:“你老婆不錯。看在她的面兒上,走吧。”
他松開了扭住方峰的手。方峰直起身子,正了正衣服,看了看家門,好在沒有人發現路燈下這一幕。
他随梁海洋走到暗處拐角,掏出一盒中華敬他。
梁海洋沒動,口氣粗硬:“別來這一套。快把錢給我。少一分,今天就要了你身上一個零件。”他拍了拍褲袋。
方峰往那裏瞥了一眼,看形狀像是一把匕首。
“現在錢真的不在我這裏。我被趙助理帶走,你們都是看見了的。他們叫來黑社會,把你們打了,又搶走了我的錢,不,是你們的錢。你怎麽還問我要呢?你應該問葉亨達去要啊!”
“姓葉的說,你已經把錢賭光了,他們沒拿到。”
“呸!他嘴裏有一句實話嗎?你被他騙了!我是賭了,可是我只賭了一半,還有一半叫他給搶走了。”
梁海洋從褲袋裏“嗖”一聲拔出匕首,懸在方峰的鼻子尖上:“你敢不敢發誓,你講的都是真話?”
方峰撲通一聲跪下:“我用我兒子的性命發誓,還不成嗎?”
握着匕首的手無力垂下,梁海洋頹喪地坐在地上。
方峰再次遞上中華,梁海洋抽出一支。
方峰摸了摸身上,不巧沒有帶火。梁海洋取出打火機,先替方峰點了,再把自己的煙點了。
“你是叫梁海洋,對嗎?”
煙頭火星一閃一閃,悶頭抽煙的人似乎不準備搭話。
“在工地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敬你是一條漢子。聽說你本來打算拿到年底這筆錢,就回老家蓋房子種地,守着媳婦孩子過活,不出來了,是嗎?”
這番套磁本來挺管用,可惜正好觸到梁海洋心中隐痛,一支煙都快抽完了,也沒聽他吱一聲。
方峰只好繼續自說自話:“要我說,你只能去找葉亨達。也可以上訪,請政府部門出面協調解決。我願意作證,我的銀行賬戶上有轉賬記錄,錢确實已經不在我這了。”
梁海洋突然把煙頭一扔,一腳踩滅了火星:“姓葉的手裏有黑社會,光天化日之下他敢打我們,他還有什麽事幹不出來?!那天他敢從我們手裏把你帶走,就是鐵了心不打算給錢。我去找他讨錢,那就是把我自己送進老虎嘴裏了。”
方峰從嘴裏取下煙,重新審視了一番眼前這個模樣土氣的農民。別看他不言不語,腦袋裏卻想得透徹。方峰嘴上說叫梁海洋去找葉亨達,不過是想要踢走這個皮球。其實他心裏比誰都清楚葉亨達的為人,但是又不能坦白告訴梁海洋。沒想到梁海洋跟他一樣,心裏透亮。
方峰忽然想起從前,他在工地上吆五喝六,把手下這些民工看成一只只工蟻,認為他們光知道把東西搬運來搬運去,為了填飽肚子費盡周折,根本不配有腦子。現在,他覺得自己才是真的可笑。不僅如此,他還覺得自己甚至跟不上梁海洋。因為梁海洋的腦子裏顯然已經有了計劃。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說怎麽辦?”
梁海洋取下耳朵上那支煙,默默地抽完。這一支煙的功夫,他沉靜得像一尊石雕。然而這份沉靜,卻讓方峰感到某種蓄勢待發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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