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明膳樓裏, 其內最大的那間雅間門被關了過去,門口的走廊上站着一衆士官們。
個個身穿深棕色軍服, 腰間紮着一根黑色皮帶,頭上戴着一頂棕色軍帽,皮帶上別着手丨槍。
士官們個個挺直着腰板, 面無表情的平視着前方。
偶爾過往一兩個客人, 趕緊低着腦袋疾步走開,生怕那不長眼的槍子兒打到了自個兒身上。
“墨老板,可會唱《貴妃醉酒》啊?”
問這話的是一個年輕男子,正端坐在主座上, 微笑着看着對面坐着的墨羽。
男子長着一張标準的國字臉, 濃眉大眼,高鼻梁,舉手投足間頗有貴族氣質。
一身深棕色軍服穿在身上,腰間紮着一根淺棕色皮帶。肩膀兩側挂着金色帶穗肩章,胸前挂了一排耀眼的金色勳章。
墨羽一身雪白長衫端坐在男子的對面, 雪白的臉上不施粉黛, 只塗了點口脂。
一頭長卷發蜿蜒盤在腦後,小巧的耳垂上戴了一對潤白的珍珠耳釘。整個脖子修長光潔, 如那天鵝頸一般。
一大早, 便有天音閣的小厮來傳話, 說是吳老板有關于上戲的要緊事同墨羽商議。
墨羽還覺得有點奇怪,即便有什麽要緊事也不用這麽早派人來傳話,但墨羽也沒多想。
梳洗一番後, 随便換了一身衣裳,便前往了天音閣。
吳老板倒是裝得有模有樣,先是同墨羽商議了一番有關上戲的事。意再故意拖着時間,待快正午了,才将實情告知。
原來是遠在北邊兒的總理來平京了,要在這明膳樓做東,邀墨羽去吃酒。
不過由于天氣原因,總理乘坐的私人飛機被迫停在了別處。提前預訂好的酒席不得已只能延後,順延到了晚上。
“回總理,我向來都只唱昆曲。”墨羽的嘴角露出一個謙遜的微笑,回答道,“京劇不怎麽會。”
“不怎麽會。”方督丞故意放緩語速,端起手邊的清酒,喝了一口,“也就是說還是會。”
“..............”
墨羽嘴角依舊保持着微笑,內心實則已然不悅,但介于對方的身份,也不好明顯表露出來,只能忍着。
一雙手隐在桌子底下,緊緊拽成拳頭,那修剪的光滑的指甲幾乎都要陷進了肉裏。
“墨老板,請回答!”站在總理身旁的陳副官冰冷着一張臉,出聲提醒一句,連目光都沒有看墨羽。
“陳副官,不得無禮。”方督丞看一眼陳副官,故作訓斥,再轉頭看向墨羽,歉意着道,“墨老板,還請別介意。這些個粗人只知打仗殺人,平日裏沒禮數慣了。”
“是我失禮了才是。”墨羽微微低着下巴,說道。
“在來平京之前,我就再三囑咐過屬下們。這平京城是什麽地方,那可是最繁華的界段,是文人聚集之地。得散了自個兒這身臭脾氣才是,不可整日‘老子’啊,‘龜兒’的挂在嘴邊。否則就成了那不入流之輩,我方督丞帶的兵怎可如此。”
“墨老板,你覺着我說得可有理?”方督丞看着墨羽,問了一句,然後用眼神示意一旁的陳副官斟酒。
陳副官一個心領神會,拿起桌上的靛青色酒壺,給總理斟滿了杯中酒。
“總理說的是。”墨羽回答,“軍人們那是豪爽氣概,并不是不入流之輩。”
“哈哈!哈哈!”方督丞一聽,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爽朗的大笑出聲。
“墨老板,真是會說話。”方督丞停止了笑意,端着酒杯,作勢要和墨羽碰杯,“我敬你一杯。”
“謝總理。”墨羽跟着也端起酒杯,和總理的酒杯碰了碰,“我先幹為敬。”
墨羽說完,一個仰頭,将一整杯清酒喝進了肚裏。
方督丞本是北方男子,從小跟着父輩們飲酒,從軍多年更是練就了一身好酒量。
可眼下,方督丞已經和墨羽喝了好幾壺清酒了,這人還是未見半分醉意。倒是自個兒,腦袋已經開始犯暈,有點醉了。
“墨老板,可否現場唱一曲兒?”方督丞看着墨羽,問道,“唱什麽都好,我都愛聽。”
“那我就唱一折《牡丹亭》吧。”墨羽對着總理微微颔首,說完拿過一直放在手旁的折扇,起身往着屏風旁走去。
“好!這個好!”方督丞拍手叫好,朗聲着道,“我最愛這《牡丹亭》了!”
墨羽來到屏風旁,端立而站,清了清嗓子。
“刷”得一聲,墨羽打開了手中的折扇,放置于胸前。
一口朱唇輕啓,那字正腔圓的戲詞便從皓齒間溢了出來。
“不到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方督丞放下酒杯,半撐着腦袋,眼神開始變得迷離起來。看着眼前的墨羽,一時間看得入了神。
指尖時不時輕輕敲着桌面,合着曲子的節奏,一副如癡如醉的模樣。
方督丞沒什麽文化,不過附庸風雅罷了。
在來平京之前,就聽聞平京城內有一個唱戲的名角兒,唱得一腔好曲兒。
她的戲迷從三歲孩童到耄耋老人,下至平民百姓,上至達官顯貴,各個年齡,各個階層,應有盡有。
可這人偏偏又為人自诩清高不凡,就連這海關總長也是要給她三分薄面。
方督丞來平京的第一件事,便是想一睹這名角兒的風采。所以便命人找到天音閣的吳老板,将這名角兒給請來。
只這第一眼,方督丞便知,為何這人會如此有名氣,心氣兒這般高也是應當的。
這人簡直就不是凡人,生得傾國傾城的容貌,比自個兒家裏的任何一房姨太太都漂亮。
方督丞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竟找不出有一人能與這人的容貌相媲美,那些個胭脂俗粉怕是連墨羽的一根頭發兒絲都不能及。
如若光是只長得好看也就罷了,殊不知這人的唱功當真是了得。出口的曲調,字字唱腔圓熟,如珠落玉盤般。
自以為唱戲的都是那般狐媚樣兒,可墨羽的清高脫俗,是完全颠覆了一慣名伶在方督丞心中的印象。
一折戲終了,墨羽如願的看到方督丞趴在了酒桌上,已然醉了。
心裏不由松口氣,這人總算是醉了。
“墨老板,請留步!”
陳副官站在墨羽身後,出聲叫住了走廊上的墨羽。
墨羽聞聲停下腳步,轉過身去,對着陳副官微笑着禮貌道,“陳副官可是有事?”
“墨老板,可否借一步說話?”陳副官皮笑肉不笑,伸手指了指旁邊的另一間包廂。
“好。”墨羽微微颔首,跟在了陳副官的身後。
...................
夜色越來越暗,用過晚飯後,冷翊蒹便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
徑直來到書桌前,将抽屜打開。本是打算把白天寫的筆記找出來再看看,卻發現抽屜內躺着一本線裝書。
由于剛好是背面的緣故,所以不知是什麽書。
冷翊蒹好奇的将書拿了起來,翻過來一看,竟然是一本《金瓶梅》!
為何這《金瓶梅》會在抽屜裏?難不成這書是墨羽的?
雖然冷翊蒹之前也看過一些禁丨書,但這《金瓶梅》的名氣過于太大,冷翊蒹不敢看。
看了一整天醫理類古書也看乏了,冷翊蒹想着反正閑來也是沒事。再者更是好奇,這《金瓶梅》到底寫了什麽?
冷翊蒹來到窗前,背靠在牆上,低頭翻閱了起來。
屋內燈光很亮,窗外的銀色月光也剛好灑在了書頁上。
寂靜的房間裏,只聽見書頁翻動的“沙沙”聲。
冷翊蒹一看書就特別入迷,全神貫注。偶爾累了,再換個倚牆的姿勢,繼續低頭翻閱。
先前幾回看着也還好,并不是傳說中的那麽污丨穢。可當看到第四回 ,潘金蓮第一次與西門慶偷歡時,羞得冷翊蒹趕緊将書頁給合了上去。
書合上的一瞬間,冷翊蒹的腦子裏瞬間閃過沈寒的面容,吓得冷翊蒹将手中書都掉在了地上。
心髒“噗通噗通”劇烈跳個不停,臉頰也是緋紅一邊,滾燙不已。
回過神來,冷翊蒹暗自在心中狠狠責罵着自己,為何想着要看這樣的書。
突然,門口響起一陣腳步聲。
“冷醫生,這麽晚了,怎麽還未睡?”
墨羽一身雪白長衫,立在房門口,一雙鳳眼正含笑望着冷翊蒹。
冷翊蒹先是一愣,然後歡喜之色頓上心頭。
“墨老板,你終于回來了!”冷翊蒹看着墨羽,微笑着道。
“冷醫生是在等我嗎?”墨羽一邊說着,一邊擡腳邁過了門檻,進了屋。
冷翊蒹低着頭,大腦飛速轉動着,突然靈機一動,擡頭看着墨羽,“我已經将長飛第一次吸食白面的劑量給配出來了,本想着拿給墨老板你先看看的,結果一整天也沒見着你。”
“嗯。”墨羽含笑應了一聲,視線早已注意到地上的那本線裝書。
“墨老板,你等等,我這就拿給你看。”冷翊蒹說着來到書桌前,打開了抽屜。
墨羽徑直向着地上的那本線裝書走去,然後彎腰将書給撿了起來。
“冷醫生,你的書掉了。”墨羽轉過身來,走到了冷翊蒹面前,将書遞給了冷翊蒹。
“這個........那個.........”冷翊蒹擡頭看着墨羽,臉“騰”得一下紅得猶如那天邊晚霞,吱吱嗚嗚半天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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