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南城不大,但是陸沉鄞從鄉下開到防疫站也開了足足大半個小時。

給梁薇消毒打針的是一位中年女醫生,看起來還算面善。

她坐在床邊上,醫生在給她腿部消毒包紮。

醫生開玩笑的說:“這狗咬得挺重的啊。”

梁薇說:“是啊,像是我搶了它的狗糧一樣。”

陸沉鄞站在床邊一言不發的看着梁薇。

醫生說:“姑娘你倒是心态好,你看看你男朋友的臉色,肯定擔心的不得了吧。”

兩人都是一怔,梁薇随即微微一笑,仰起頭看向陸沉鄞,“你板着臉幹什麽?”

陸沉鄞低下頭說:“擔心。”

梁薇拍拍他的手臂:“沒什麽好擔心的,我不訛你們錢的。”

他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醫生收起碘酒去洗手,說:“這哪有男朋友不擔心女朋友的,姑娘你長得這麽好看,你男朋友一定格外心疼。放心吧,不會留疤的。”

陸沉鄞那句她不是我女朋友還沒說出口,醫生打斷,對梁薇說:“把裙子往下拉點。”

陸沉鄞轉身想出去等,梁薇拉住他的手腕,神情自然的道:“別走,我暈針,你扶着我。”

手腕處傳來梁薇的體溫,那樣溫暖,她雖然表面看上去很随意,但是略微顫抖的手已經完完全全出賣了她。

他望進她的眼眸裏,抿着唇,沉默了一會,沒再跨出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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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薇站在他面前,低着頭把裙子往下拉露出臀部的一角,緊接着屁股一涼,是酒精棉的觸感,她整個人都緊繃起來,雙手不自覺的抓住陸沉鄞的肩膀,陸沉鄞僵在身體兩側的手臂忽然不知如何是好。

以前帶小瑩打針的時候他都是抱着的,可是眼下他卻不敢伸出手。

懷裏的人使勁在貼近他,當針紮進肉裏的那一刻,梁薇完完全全的抱住了他,埋在他胸膛裏,嘶了一聲。

她叫出聲的那一秒陸沉鄞立馬拍她的背,動作很柔和,他一直看着天花板,不敢亂挪眼睛。鼻息間除了房間裏消毒水的味道,還有梁薇身上的香味。

他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又看到明晃的日光燈,有只小飛蟲飛來飛去似乎在尋找落腳點,想靠近灼熱的燈,卻又不敢,以此循環,一直在徘徊。

梁薇緊緊依附着他。

他努力撫平她緊繃無比的身體,道:“沒事了,很快就打完了,就跟蚊子咬一樣。”

每次小瑩打針的時候他也是這麽哄的,雖然不怎麽有效果。

她身體忽然一軟,陸沉鄞趕忙攬住她的腰,牢牢的禁锢在自己懷裏,她的喘氣聲越來越重。

“還好嗎?”

梁薇閉着眼,喉嚨發不出音節。

醫生拔出針頭,把酒精棉按在傷口,對陸沉鄞說:“你按着。”

陸沉鄞眨了眨眼睛,不知所措。

醫生說:“快按着,按個三分鐘。”

陸沉鄞瞥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按住棉花,不敢和她有任何肌膚的接觸。

梁薇靠在他懷裏一句話都不說,他能感受到她在渾身顫抖。

梁薇幾乎是攤軟在他懷裏的,她的腰很細又很軟。

陸沉鄞像尊木雕,不敢越過雷池一步。

這是他...第一次抱女人。

這三分鐘一晃就過,他從未覺得時間可以如此短暫。

陸沉鄞幫她拉好裙子,輕聲問道:“現在好多了嗎?”

梁薇有氣無力的搖頭。

她的臉色确實不好,唇色泛白,額頭虛汗陣陣。

醫生說:“扶她出去透透氣,這是藥水,還要再打四針,你們是來我這裏打還是自己回去找別的醫生打?”

梁薇吃力的睜開一只眼,說:“我帶回去。”

“記得要冷藏,不要就沒有藥效了。這一個月裏不要吃辛辣的東西也不要抽煙喝酒,多注意着點。”

陸沉鄞接過袋子,道了句謝扶着梁薇往外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真的支撐不住了,捂着嘴踉踉跄跄的跑到花壇邊幹嘔。

“我去給你買水。”他邊幫她順氣邊說。

“不用......”

吐完她撐在花壇邊上呢喃道:“我要死了......”

她頭發淩亂的散着,像個醉漢一樣胡言亂語,陸沉鄞握着她的腰肢努力托住她,他說:“我抱你去那邊的長椅坐坐。”

他用嘴叼住馬夾袋,橫抱起梁薇。

梁薇在他懷裏躺屍。

防疫站前面有個小花園,栽種了些夜來香,花香雜夾着香樟樹的香味随着風飄蕩,夜晚寂靜,偶有蟲鳴,長椅設在一顆大香樟樹樹下,椅子上落了好幾片葉子。

陸沉鄞撣去落葉,将梁薇放下,自己也坐下,還沒坐穩梁薇就靠了過來,嘴裏還念叨着那句我要死了。

他說:“等會就好了”

梁薇靠在他肩頭不再說話,他猜她是真的很難受。

前方的鵝卵石小路凹凹凸凸,細縫裏殘留着腐爛的落葉,空氣裏既有夏的味道也有秋的氣味,既燥熱又靜涼。

月光很明亮皎潔,即使這裏沒有路燈,可是還是能看得清周遭的樹木和道路,光散落在他們身上折射出一種淡藍色的光暈,寧靜而美好。

他側頭,看到梁薇白淨的臉,她脖子裏的項鏈墜子深深的往下墜,定格在幽深的溝壑上方,她穿的衣服領口挺大的,梁薇的裙子很短,差不多整條腿都暴露在外,他們靠在一起,陸沉鄞看到了明顯的色差,她的皮膚真的很白。

這也許不單單是種色差。

他挪開視線收攏手臂,手輕輕拍着梁薇的側肩,試圖緩和她的痛楚。

兩個人坐了很久,久到陸沉鄞的肩膀開始泛麻,他一度以為她已經睡着了。

陸沉鄞打算叫醒她的時候梁薇突然睜眼,絲了一聲。

一針要難受這麽久,那種黑天昏地的感覺就像是世界末日來臨,她喘不上氣也走不了路,真的是快要死了的感覺。

梁薇起身扶了會額頭開始整理衣服,把上衣衣擺塞進裙子裏,剛才他只是幫她拉好裙子而已。

陸沉鄞站在她後面,說:“我送你回去。”

車子抵達小鎮的時候梁薇突然要求他停車。

已經八|九點了,鄉下的人都睡得早,就連超市都已經開始準備打烊,小鎮安寧一片。

梁薇指着那家門口閃光的小旅館說,“我今晚睡那裏,明天你來接我,我回去拿車。”

陸沉鄞瞧着那家小旅館,目光遲疑,問道:“你确定要住這裏?”

“這裏怎麽了?”

他說:“這裏...不太好。”

梁薇挑眉,“哪裏不好?”

陸沉鄞:“旅店隔壁是洗腳房,你知道那種地方是幹嘛的嗎?”

“奧~你說這個啊,我當然知道那種地方是幹什麽。你去過?”

他搖頭,“那裏不幹淨也不安全,我沒去過,你也別去。”

梁薇:“一路上也沒看見其他旅舍或者賓館,這裏也離你那邊最近,我明天還有事情,住在這裏是最好的選擇。”

陸沉鄞看着前方,車裏沒有燈光,很黑,只有路邊一盞大路燈的光線隐隐約約穿透進車裏,梁薇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莫名覺得有點沉悶。

他似乎醞釀了好久,開口時微微吸了口氣,說:“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睡我那邊,我的意思是睡我的房間,我睡車裏就可以了。”

梁薇歪着腦袋看他。

陸沉鄞說:“我被套什麽的前幾天剛洗過,我也挺愛衛生的,絕對比旅館幹淨。而且旅館裏進進出出的男的太多了,你...不安全的。”

梁薇:“你讓我睡在一個陌生男人的家裏就安全了?”

“我只是覺得我應該對你負責。我們在那裏住了兩年了,周圍的人都認識我們,你要是出什麽事,我們絕對逃不掉的,我們真的是好人。”他沉着的解釋着。

梁薇嘴角噙着笑意,随意道:“好,那就睡你家。走吧。”

陸沉鄞沒想到她會答應的那麽豪爽,在他印象裏這種外表精致的女人都很難搞的。比如鎮上雜貨店的老板娘,打扮得很美,可是脾氣卻壞得很。

夜色越來越深重,拂過的風也開始帶有涼意,梁薇搖上窗戶阖眼休息。

車子行駛在道上,每路過一個路燈梁薇眼前就劃過一道光暈,她整個人開始放松。這裏不同于城市,讓她莫名有種放松感。

梁薇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在下着小雨,細密的雨爬滿了玻璃窗,窗外的影像開始扭曲,夜徹底的黑了。

她捏着鼻梁問道:“我睡了多久,怎麽還沒到。”

“不久,才幾分鐘。拐過前面那個路口就到了。”

梁薇伸了個小小的懶腰,打趣似的問道:“我睡你們那邊,你家人不會有意見?”

“不會的,他們都是好人。”

夜太黑,梁薇只能看清他大約的一個輪廓。

車子駛進小院的時候門口有只狗在叫,似乎被栓住了,一直蹦跶卻跳不出繩子的範圍。

陸沉鄞熄火拔鑰匙,說:“不用擔心,舅舅把那只狗牽起來了。”

聽到車的動靜,李大強和葛雲披着衣服從屋裏出來,梁薇站在陸沉鄞身後,她左顧右看,瞥到不遠處的屋檐下有個人影,雨水順着磚瓦滴下。

陸沉鄞看得出她的躊躇,輕聲道:“進去吧。”

“愣着幹啥,快進屋,下雨呢!”葛雲招呼着兩人進屋。

站在西北方向小屋門口的蛤|蟆靜靜的看着他們,滿是皺紋的微笑下露出一口黃牙,梁薇認出他,捂着裙子進門。

剛進屋梁薇就聞到一股柴火的味道,屋子左牆角是個竈臺,裏面角落堆着很多木頭和幹柴。

陸沉鄞和李大強說了緣由,夫妻二人點頭同意。

“你先進去休息,我燒點水給你洗臉洗腳。”陸沉鄞走到竈臺邊打算生火。

李大強示意葛雲讓她把梁薇帶進去。

梁薇:“沒關系,我在這坐一會等着就可以了,麻煩你們了。”

葛雲和李大強對視一眼,默着聲一同回房。

梁薇走到竈臺邊,他在把水舀到鍋裏。

他說:“熱水只能用這個燒,煤氣竈剛燒晚飯的時候壞了,電水壺前天也被孩子弄壞了。”

梁薇望着黑色大鍋裏的水,很清澈,“沒關系,只要水開了都是幹淨的。”

這個竈臺看上去很有一些年代了,臺面是老式的淺綠色瓷磚,邊角已經有缺口,最左邊放的是一個紅色的水壺,上面的牆上貼着財神爺的畫像,再上面擺有香燭。竈臺的顏色主要是藍綠色,擺香燭的那個背景牆花紋是幾朵盛開的牡丹花,雖然上面已經積灰,但是仍然看得出其中的風采。

陸沉鄞舀了一鍋水,蓋上鍋蓋,繞到竈臺後面開始生火,他徒手折段一截不算細的木枝塞進竈爐裏。又拿過柴火和廢紙,引火點燃。

爐子裏冒出的火光照在他臉上,光影在跳動,他的五官清晰的呈現在她面前。

梁薇在他身旁坐下,望着爐子裏熊熊的火光有些出神。

幹柴堆裏時不時散發一種黴味。

陸沉鄞雙手握在一起搭在膝蓋上,說:“這裏味道不好,去桌子那邊坐吧。”

他低着頭,說話聲音也不大。

梁薇撿起地上的枯枝扔進爐子裏,“沒關系。”

他說:“這裏髒。”

“不髒。”

陸沉鄞偏頭看她,足足愣了好幾分鐘。突然,他起身,跑到外面拎着馬夾袋進來,放進冰箱裏。

那臺冰箱看上去倒是很新。

她仰望着他的背影,橘色的大吊燈給他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梁薇腦袋裏忽然冒出四個字。

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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