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哇——”
屋裏突然爆發出小孩子的哭聲。
大人們在笑。
“來,過來,哥哥給你擦幹淨。”是他的聲音。
他對小孩子似乎很溫柔,特別溫柔。
她跨進那道光裏,門口突然多的一道黑影讓飯桌上的三人不約而同望去。
梁薇:“打擾了,我來拿藥水去打針。”
陸沉鄞抱着小孩,在拿毛巾幫她擦嘴巴和手,他擡頭看了眼梁薇,說:“你稍微等會,我陪你去。”
梁薇嗯了聲,她沒有進門,倚在門的一邊靜靜等着陸沉鄞弄完。
李大強一向自來熟,知道梁薇是隔壁別墅的主人後忽然心就放寬了幾分,想着這麽漂亮的姑娘應該也不會為難人。之前隔壁村那個男的,硬是纏着要他們賠什麽精神損失費,整得頭痛死了。
“要不要進來坐一會?”李大強放下飯碗客氣的招呼。
梁薇搖搖頭,目光在李大強身上短暫的停留後又移到陸沉鄞身上。
他抱着的小女孩看樣子也不過四五歲。
葛雲是背對着門口坐的,梁薇只能看見她的背影,那麽瘦弱又那麽年輕。
“好好拿筷子吃飯,不許搗亂了。”陸沉鄞将孩子放到板凳的中間,确認她坐穩後才起身,他拿上藥水走到梁薇面前,頗為自然的道:“走吧,這時候董醫生應該在家的。”
“你飯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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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好了。”
梁薇看了眼那個飯碗沒吱聲,和他并排走入淡淡的夜色裏。
通往董醫生家的水泥小道是好幾年前政府修的,路邊的野草時不時竄出來吞噬着小道邊緣。
梁薇嗅了嗅,擡手捂住鼻子問道:“這什麽味道?”
“是牛糞的味道,這裏有人養牛耕田,就養在這個倉庫旁邊。”
她順着陸沉鄞指的方向看去,黑漆漆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味道散發的距離很短,梁薇還沒想好說些什麽一大半的路程已經走過。
陸沉鄞把裝着藥水的馬夾袋擰在手裏,又問道:“為什麽要在鄉下住?”
梁薇沉默着,似乎在組織語言,隔很久笑意滿滿的調侃道:“這不,為了遇見你啊。”
他望着別處,沒敢看梁薇,望着望着感覺脖子都僵住了。
他扯開話題,悶着聲問道:“腳還疼嗎?”
視線從她的小腿移到她的腳上。
梁薇穿的還是昨天那雙高跟鞋,她已經習慣了穿高跟鞋,走路十分穩。
昨天她依附在他懷裏,跌跌撞撞走出防疫站,高跟鞋踩在地上,聲音雜亂而清脆。
梁薇擺擺手:“不疼了。”就是屁股有點脹疼。
......
董醫生家也養了狗,看見陌生人沖上來就是一頓嚎叫,梁薇下意識的往他身後躲,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不用怕,這只小狗不會咬你的。”陸沉鄞領她往西邊的小屋走。
董醫生是村裏的老醫生了,做了一輩子的醫生。
“董醫生,我們來打個針,她被狗咬了,麻煩你。”
陸沉鄞對他的态度十分客氣又陌生,梁薇捅捅他的胳膊,說:“你和這個醫生不熟?”
“嗯,不熟。”他壓低聲回答,生怕被董醫生聽見。
梁薇笑着,“你不行啊。”她講話從不遮遮掩掩。
董醫生望了他們一眼,最後以和藹的目光投射在陸沉鄞身上。
梁薇看見醫生拿針筒抽藥水後面色有些不好。
她除了害怕打針還會害怕什麽?還有什麽能讓她收起棱角?
陸沉鄞思忖着,伸出雙臂,說:“你扶着我,別回頭看。”
緊挨着小屋的樓房裏走出來個大媽,看見梁薇木納了幾秒,随即笑道:“你是西邊別墅那個姑娘吧?”
梁薇緊緊抓着陸沉鄞的手臂,禮貌性的朝大媽笑了笑。
董醫生:“把裙子拉下點,放松。”
陸沉鄞沉着目光看梁薇,她幾乎已經要蜷縮起來了,他只能看到她的頭頂。他說:“醫生,她暈針,打的時候稍微輕點。”
大媽說:“暈針啊,這可得多難受,我去給你倒點水。”
話音剛落,梁薇屁股上一個刺痛。
指甲扣進陸沉鄞手臂的肉裏。
和昨天不同,陸沉鄞這次已經知道自己需要做什麽,在醫生拔出針孔的時候他下意識的按住酒精棉,把她的衣服往下拉試圖遮住她露出的臀部。
大媽端來水,梁薇在他懷裏奄奄一息。
大媽說:“我侄女也暈針,每次生病打針都像從閻王殿走了一遭。”
“要喝水嗎?”陸沉鄞輕輕的問着她。
梁薇:“不用了......”
陸沉鄞陪她在一旁坐了很久,只是在別人家裏難免會有點尴尬。
那個大媽問了很多問題,從你們今年毛豆賣了多少錢到我聽說你舅舅還有個孩子......
梁薇靠在他肩上,皺着眉說:“我好很多了,走吧。”
陸沉鄞扶起她,“董醫生,打針的錢全部打完了再算行嗎,她還有三針。”
“好,沒關系。”
離開董醫生的家,脫離他家燈光照耀的那一剎那陸沉鄞沒有預兆的抱起梁薇。
他說:“我知道你還是很難受的。”
昨天,兩個人坐了多久她才緩過神,今天怎麽可能這麽快就好,明明嘴唇還泛着白。
梁薇确實好了很多,至少沒有那種強烈的暈眩感了。
她淡淡的說:“我就是聽煩那阿姨的話,問這麽多,查戶口啊。”
“其實他們什麽都知道。”他低低的講。
“你們都在這住了兩年了,怎麽還沒和這裏的人打成一片。”
“外來人口總是容易被排斥的。”
她停頓片刻,“好像還真是這麽個道理。”
走了一會,梁薇眼神清明了許多,月光灑在他們身上,鋪上一層淡淡的暖色,河畔楊柳搖曳,地上的剪影也在浮動。她看到她和陸沉鄞交織在一起的影子随着他的步伐起伏波動,他們以一種親密的姿勢緊緊靠在一起。
梁薇說:“你倒是不認生。”
她可沒讓他抱。
“那我放你下來。”
“诶,算了算了,就這麽走吧。”
陸沉鄞說:“你身體不舒服才抱你,小瑩打完針我也這麽抱她的。”
“小瑩?那個小孩子?”
“嗯。”
梁薇掐指一算,“你們這輩分......你比她要大二十來年,她卻要喊你哥哥,你都可以當她爹了。”
“小瑩媽媽比較年輕。”
“幾歲?”
“二十六。”
梁薇:“......”
那個瘦弱的女人比她還要小一歲,而且已經是一個四五歲孩子的媽了。
她知道有些地方流行早生育,可自己和她比起來,真是差太多。
27歲了,她什麽都沒有,脫離林致深的羽翼,一無所有到徹底。
不對。
梁薇拍打了一記他的肩膀,“你放我下來。”
陸沉鄞停下腳步,小心的将她放下來,梁薇揉着屁股,腳還有些發軟。
“什麽小瑩,你明明是在說我像小孩吧。”
他沒否認,黑眸深邃。
梁薇挪挪嘴,一時半會想不出什麽好的對白反擊他,轉身自個往回走。他微微誇大點步子就追了上來。
沒走幾步,她轉而笑了起來。
梁薇忽然止步,身後的人也止步。
“明天後天大後天,我打針你也陪我嗎?”她轉過身傲着下巴看他。
陸沉鄞比她高出大半個頭,他整個陰影籠罩着她,夜色淺淡,梁薇能看清他的眉眼,那樣深邃清隽。
“可以陪你。”真摯的語句。
梁薇揚眉笑笑,“倒還真是挺負責任的。”
......
到路口分別時,梁薇說:“我冰箱還沒買,所以還得借你家的用一用。”
“好。”
“啊!對了!”梁薇像是想起什麽,說:“麻煩你幫個忙,那個快遞,可以幫我搬到樓上嗎?”
“好。”
這是陸沉鄞第一次踏進這個院子,之前這裏動工裝修他也不過遠遠的望過幾眼,隔壁一些鄰裏會跑去看,他們講的方言,他也聽不懂,但是隐約覺得不是什麽好話。
梁薇打開車後備箱,說:“本來想自己搬的,但是屁股疼。”
話一出梁薇才覺得這似乎沒什麽關聯,打算再補充點措辭的時候陸沉鄞已經扛起了麻袋,他似乎沒考慮過她的話是對是錯,只是誠心的願意為她去做一件事。
梁薇打開客廳的燈,裏頭空蕩蕩,但還是看愣了陸沉鄞。
屋子的裝修十分精致,淡黃色的花式牆紙,頗有藝術感覺的壁畫,明亮幹淨的地磚,屹立在中間矚目的木頭旋轉樓梯,從高處垂吊而下的水晶吊燈。
梁薇領他往樓上走,“小心點別踩空。”
“嗯。”
他把東西放在床邊,室內的家具和裝潢都讓陸沉鄞垂下眼,頭頂那盞富麗堂皇的水晶燈将他的影子拉得十分短,看起來渺小而卑微。
梁薇用指甲刀劃開麻袋,擡眼想和他說句話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她走到窗邊往下看,他在搬第二個麻袋。
唔,還以為他就這樣走了呢。
梁薇把棉被從袋子裏拉出來甩到床上,牽扯到屁股,一陣脹痛,仰頭嘶了聲。
陸沉鄞放下麻袋,說:“我來幫你鋪吧。”他剛伸出手又縮了回去,看着自己灰蒙蒙的手掌,問道:“哪裏可以洗手?”
“右邊那間。”
她的衛生間還沒擺上任何東西,一切都是嶄新的模樣,陸沉鄞揉搓着自己的手掌,幹淨的鏡子靜靜伫立在那,照映着他不知名的情緒,手上的污濁順着白色的瓷盆流入下水道,消失不見。
他看着流出的水發呆,明明都是自來水,但是梁薇家的看上去水更細膩柔軟,可能,不同的水龍頭流出的水就是不同的。
梁薇倚在門邊,雙手抱臂,“你在想什麽?”
陸沉鄞搖搖頭。
她沒再問,說:“麻煩你幫我鋪被子了,我其實最讨厭鋪床和套被單了。”
他笑着走到卧室,有條不紊的幫她整理好床。
梁薇坐在梳妝臺的椅子上,單手托腮看他忙活。
“你人真的挺好的。”
他沒回話,弓着背在鋪床單。
梁薇:“你餓嗎?”
陸沉鄞一怔,“不餓。”
“可我看見你飯只吃了半碗,我這裏也沒什麽吃的,樓下有我買的牛奶和餅幹,要吃嗎?”
“不用了,我不餓。”
梁薇站起來:“我給你去拿。”
她自顧自的決定,陸沉鄞抿唇沒再反駁。
她的被套是一套的,粉色的凱蒂貓。陸沉鄞一開始認不出,但是覺得很熟悉,套上第二只枕頭套的時候忽然想起來,小瑩上次吵着要的貼紙花紋就是這只貓。
他捧着枕頭,目光定格在大大的凱蒂貓上。
她也許就是一個小孩子。
他把床鋪好,把裝被子的麻袋疊成小卷捆在一起,也不知梁薇還要不要,索性紮好放在角落。
她房間朝南那塊是一排落地窗,他越過那些紙箱走到窗前,遠處的樓房閃着光,中間隔着的大片田野漆黑一片。可能水晶燈的亮度不夠明亮,照在木地板上總有些泛黃,這種令人昏聩的溫暖漸漸蔓延起來。
今晚的月光很好,随着夜的深入,月色越發明亮,他能看到自己家院子裏那顆桂花樹,準确來說是□□的桂花樹。
他凝着的視線漸漸拉回,玻璃窗上倒影着梁薇,她走過來,伴随着高跟鞋的聲音,一聲聲,篤定的,有力的。她站在他身側,同他一起望着遠方。
“給你。”梁薇把酸奶蓋子擰開帶給他。
“謝謝。”
“你覺得這個落地窗設計得好嗎?”
“挺好的。”
“我也這麽覺得。大大的落地窗,幹淨的窗簾,我希望,有一天我拉開窗簾,陽光照進來,而我的愛人從床上起來從我身後抱住我。就這麽幻想着,所以要了這樣的落地窗。”
陸沉鄞仰頭喝酸奶,眼眸斜垂看着梁薇,睫毛微微扇動,目光深深沉沉。
她咬了口餅幹,餅幹屑落一地。
梁薇:“是不是聽上去很電視劇?我也覺得很電視劇,可是太美好了,不是嗎,人都會向往美好的事物。”
陸沉鄞擰上蓋子,目視前方,眼裏倒映着溫柔月光。
梁薇把餅幹遞給他,“明天我大掃除,能不能來幫忙?”
“大掃除?”
“行嗎?”
他點點頭。
“謝了。”
梁薇看着玻璃倒影的他,臉部線條硬朗,深深沉沉的眸子竟被月光映襯得十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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