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17]我們不着急
離開家鄉好多年,仁王早已講得一口字正腔圓的湘南土話,剛才7-11的店員甚至問我們是不是來旅游的。我自然不相信這樣的東道主能帶我去什麽風水寶地,卻還是半信半疑地跟着他繞了一路圈子,最後居然停在了那座橋邊。
江水滔滔,一路向東,的确是看日出的好地方。
然後他一屁股坐進河堤的潮氣裏,仰頭看着我說,到了,這就是目的地。
剛才喝了那麽多酒,又是啤酒紅酒米酒一股腦兒灌下去的,後勁終于上來了。短短幾個字被他攪得很笨拙,似乎是怕閃了舌頭。
我緊挨着少年坐下,那一瞬間就後悔了。仿佛蠢蠢欲動很久的時間魔法師終于揮動了手中的木棒,從黑帽裏呼啦一聲振翅而出的不是白鴿,而是那個小男孩。
“我是在這裏長大的。”
他依舊蹦蹦跳跳地從記憶裏跑出來,香草冰淇淋的甜味和初春涼薄的風纏繞在一起,我吸進肺裏,被嗆得難以開口。
“就住在對岸的一個居民區裏,很久沒回來過,現在大概已經動遷改造成商住樓了。我的童年生活很……普通,用你們聊八卦的方式來講——‘簡直毫無爆點’。從小野到大,空閑的時候從不呆在家裏,有時候全家出動都找不着我——不過他們也不找。”
我總覺得這個談話的勢頭不太對,按理來說,男主角開始倒豆子一樣把自己的過往一股腦兒吐露明白時,恩怨消融、心結打開,這文也差不多該走上Happyly ever after的道路了。
所以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喝醉了,別說了。”
“與我父母的放養式管理不同,隔壁那位太太到是對我的成長表現出極大的熱衷。我很喜歡她,因為跟着她總有剛出爐的餅幹可以享用。搬家前媽媽帶我和姐姐上門拜訪,她端着一盤天婦羅走出來,揉得我滿腦袋色拉油的味道。”
仁王雅治置若罔聞,繼續往下說。
“我很苦惱啊,這樣一來晚上又得洗頭了。我姐姐在邊上吃吃地笑,她說我看上去就像剛從鍋裏撈出來的人形天婦羅。”
“于是我看那位太太的眼神裏第一次染上了怨恨。”
“可惜她完全不明白。居然還笑着彎下腰來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覺得這下不只是洗頭的問題了,也不知道自己那時是什麽表情,反正我姐姐的笑越來越憋不住了。”
“然後眼前就出現那位太太放大了數倍的臉,她輕輕貼了貼我的額頭,說……”
“‘長大以後交了女朋友別忘了帶回來看看啊。’”
我被這個憂傷的童年故事折騰得摸不着頭腦,擡起頭看他的時候,仁王也恰好對上我的目光。
“其實我是個很遵守諾言的人,你看,”他包住了我的手,聲音有些低沉,“現在我就帶你回來了。雖然我連那戶人家都沒法找到,雖然……”
“你還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心尖一顫。
“東大自招考試的前一天我沒複習,跑到後院打壁球的時候我姐姐趿着拖鞋走過來,整個人散發着一種大學狗拉仇恨的氣息。我沒理她,她就站在一邊看練習,好久之後,當我都快忘了有這麽個人存在時,忽然來了一句,雅治你好失敗呀。”
“我保證那時我的表情和搬家當天一模一樣。”
“她說,我就直到外面瘋傳我弟弟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是大假話,六年同桌,這麽蘇的劇情都撞上了還是沒打出HE,你小子究竟行不行啊?”
“我不知道這是表揚還是批評。總之她的眼神特別複雜,就是那種……讓人一接觸既不想理會的目光。所以這次我只回了她一句話。”
“我不急。”
“夏知,我不急……你在聽嗎?”
捏了捏那只覆蓋着我的手,“恩,慢慢講。我在聽。”
這一次我迎上他的視線,沒有閃躲,沒有退讓,多年來深埋于心的層層猶疑被那雙眼睛裏氤氲着的水霧包裹幹淨,融作濃稠的糖漿,溢了滿腔。
“我覺得正式告白很蠢,加上也許你會噼裏啪啦砸下一通‘為什麽會喜歡’‘何時喜歡上’的刁鑽問題讓人不知道怎麽回應,所以我一次都沒有開口。”
“我覺得我們算是彼此都有意思的人吧,我的暗示和擦邊球你也都懂。可就算漏了一點。”
“你總是想很多,從小到大。很多事情我不想讓你深究,也不願你參與其中牽扯過多,可每用一個謊言遮掩真想、欲蓋彌彰,都只會把你推得更遠。所以我就在想,自己是不是離你太近了。我們同桌六年,十厘米的距離,連生活空間都交錯在一起,走到哪裏身上都綁着另一個人的影子,這不是你應有的生活。”
“所以還是分開一段時間吧。對誰都好。只是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我還是猶豫了一會兒,不知道你會不會再一次想太多。”
“夏知,想太多是不是你存在的直接表現和根本證明呢?”
他忽然勾起嘴角,而我卻再也笑不出來。
我一度以為是他不夠好,什麽都藏着掖着,不讓任何人知道。然而那個自以為所見所知都全面而正确的,真正不夠好的人,一直是我。
他伸手輕托我一把,卻被嘲笑禮貌而做作;他安慰說你這樣就好,我卻不依不饒地讨要原因;他給我安全感和存在感,我卻還是酸溜溜地問他還來這兒幹什麽,怎麽不陪陪那位小女朋友?
我知道銳利的告白只适合少男少女,但也不敢斷定他那種專打擦邊球的方式就一定深得人心。可仁王雅治就是這樣的家夥,他從來不急着把自己剖給對方,模棱兩可也好,拐彎抹角也罷,很多人都以為不說出來就什麽都不是也什麽都算不了,但他不在乎一句話的力量。
只有我在乎。
所以才遲遲不願意明白,其實不承諾與不負責本來就不等價,緘默無聲是那副嬉皮笑臉下,最沉重的溫柔。
他的語氣和聲音都漸漸沉到了漆黑的水底,被天邊的魚肚白輕輕掐斷一小截尾巴。
咚。
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歪歪扭扭地垂下來,半靠在我肩上。我的呼吸瞬間被拉住了,頭皮發麻地感受着毛細血管一寸寸爬上臉頰,像剛炸開的煙火一樣繁密。
“我……”
就這樣僵持着很久,好幾次餘光在他身上打轉,一圈又一圈,最後還是開了口。
“其實,我是來過這裏的。”
我知道他睡着了,卻不知道接下來的話究竟是在說給誰聽。曾經的小男孩,這滔滔向前的江水,還是我自己?
“很久以前,很小的時候。和父親一起來探望他的一位朋友,實在閑得無聊就在街上亂晃。”回憶像潮水一樣漲上來,在腦子裏溫柔地湧動着尋找一個細細的甬道,緩緩流出,“我看見一個小男孩在大橋欄杆上騎自行車,雙手離把的那種,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實在很威風。”
說着說着還是忍不住笑起來,“這種時候就該發生點快意人心的事不是嗎?所以他摔下來了,結結實實的。”
“只是連帶着撞倒了我,手裏的冰淇淋也飛起來蹭了他一肩膀,我爬起來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叽叽喳喳的聲音,一個在說,好痛啊,一個在說,他活該。”
“他倒是很爽快,說我請你吃冰淇淋吧,賠罪。語氣像是十六七歲堵在女校門口的小混混兒,只是學得還不像,仿佛師傳三流青春校園劇似的。”
“在便利店,他拽兮兮地點名要烤肉味冰淇淋,營業員卻不買賬。他鼓着包子臉把我帶到這裏,那是樓還沒這麽高,水位也更深些,下午兩三點天氣好得不得了,我們肩并肩坐着聊天。”
“現在想想,那種偶像劇的相遇相識我很小就經歷過了。只是早到不懂得回憶,也從無從快樂起。”
我看了一眼仁王雅治,穿過一縷又一縷的銀白色發絲,沉睡的少年睫毛微顫,鼻翼翕動。這才放心地繼續往下說。
“記憶真是個好奇妙的東西啊,現在坐在這裏,我居然還能記起當年他手上的那本漫畫,七龍珠第三十卷,正好是人造人姐弟的首次出場。他指着某一頁上酷酷的少年說我是十七號,下一秒我很流利地表示,那我就是另一個長相漂亮的十八號。”
“我覺得我小時候就特別聰明。”
時至如今,我終于能一笑置之,不再急于否認這段曾雲山霧罩的事實。這算得上我人生中前所未有的經歷,裹挾着令人上瘾的香草氣息,一遍又一遍地沖我熱情揮手,說,你們一定會走下去的。
我幾番從中支取一些片段得以自我支撐,偶爾是欲罷不能的甜,偶爾卻只是苦,苦得難以下咽。但此前種種都抵不過這一刻的蓋棺論定,還好他承認了所有,還好我這個從點開游戲起就一路倒黴的玩家,也打出了屬于自己的Happy Enging。
再回首,每一幀CG,都是苦盡甘來。
“他還說自己是離家出走,目的地本州。偉大計劃卻因為肚子餓了而不了了之,看來男生小時候都沒什麽區別,又熊又不靠譜。”
仁王好像動了一下,幾縷頭發從我臉頰掃過,我吓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才發現也許是錯覺。
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又深呼吸,仿佛要把先前吐出的勇氣再次吞回肚子裏。
“我很開心。覺得自己可以和他做朋友了,和一個才見面一天的來自四國的男孩子建立革命友誼,這是件多麽神奇的事情啊。”
“可就因為他在四國,所以我們再也沒有見過。”
“好遺憾啊。”
最後那句話融進淺淺的呼吸聲裏,連我自己都聽不到了。
“噗哩,為什麽要遺憾?”
我側過臉狠狠推開仁王雅治。然後騰地站起來,手指顫抖地指着他,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眼前的男孩子坐在草地上,姿勢慵懶而眼神卻清明坦蕩,笑起來時整個人都在發光,哪有半點兒因醉酒而今夜不設防的味道。
“這次我真沒騙你,是你自己以為我喝醉的,”他搖晃着後腦的小辮子,輕松站起來,“快點招,這次是真的輕敵,還是美色當前把持不住?”
我在兩個選擇之間糾結了半天,想問一句能不能雙選,又覺得太跌面子,于是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下一秒就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還沒說完呢,你走什麽。”他微微上揚的語調蓋過了我倆鼓點亂敲的心跳聲,“為什麽要遺憾呢?”
我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笑容淹沒在厚厚的呢子大衣裏。
“恩。”
也許早就應該擁抱彼此的。
可是,我們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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