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七）

臨近下班時，趙家亮打電話讓林果馨下班後去他那兒。

秋風攜着秋雨突然造訪人間，林果馨沒有雨衣，又沒有打着傘騎車的本事，于是改乘公共汽車。

林果馨到達趙家亮的住處時，天已經上黑影了。

表兄妹倆在院中相遇。

“坐公交車來的？”

“嗯。叫我來什麽事？在電話裏問你也不說，弄的這麽神秘，該不是又有美人追上門來了吧？”

“我一位哥們來了。”

“他來你叫我幹嗎？我們又不認識。”

“捎帶着也請你一頓。——我就知道早告訴了你，你不會來。”

“我不喜歡跟不認識的人一起吃飯。趁着公交車還通，我回去算了。”林果馨說罷轉身就走。

“嘿，你這丫頭！”趙家亮一把拽住她，“怎麽越大越任性了！——聽話，吃完飯我去送你！”

……

兩人一前一後進屋，正在燈下看報的趙家亮那位哥們兒聞聲起身。

“我表妹林果馨。——趙家明。”

林果馨和這位叫趙家明的四目相對，各自愣了一下。就在這時，有人敲門。

趙家亮開開門，見是他的一位同事。

“進來啊。”

“有客人，不進去了。”

“有事兒？”

“嗯，咱們在外頭說吧。”

趙家亮于是又拿上傘出去。

趙家明把剛才坐的椅子讓給林果馨。

“你坐吧，我坐那兒。”林果馨指指床沿兒。

兩人都坐下後，林果馨說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去年夏天，在鎮東邊那座橋那裏，你幫我撈過西瓜。”

趙家明笑着點點頭。

“還有，一個月前，我去你的果園買過梨子。當時沒認出你來，忘恩負義似的态度很差。現在說對不起，不晚吧？”

趙家明聽後，又露出他那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那不怨你，是我做錯在先。沒想到你是家亮的表妹！聽家亮說你來這裏工作快一年了。”

“嗯。你也來城裏工作了？”

“沒有，我來辦點事兒，順便過來找家亮聊聊。”

“你還在管理那片果園？”

“那果園是我大哥的，那次你去時，碰巧我去代他看管了半天。”

“啊？怪不得那麽大方，原來不是你的！”林果馨揶揄道，“我說你不是果園的主人吧，你還不承認！”

“我要是如實說，你不更懷疑我冒充啊！”

說到這裏，兩人都笑了。

“你和我表哥是同學？”

“嗯，從小學到高中一直都是。”

“小時候我經常去大姑家，怎麽沒見過你？”

“我家在村東。”

“哦，隔得那麽遠，難怪。”

這時趙家亮談完事進屋來。“不早了，咱們吃飯去。”

雨還在下着，趙家明和趙家亮擠在一把傘下，林果馨獨撐一把。

他們來到一家個體飯店。

“趙科長，你可有日子不來了！”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滿臉堆笑地迎出來，“這二位是你朋友吧，請進！快請進！”

“這位是高老板。”趙家亮給同伴介紹。

趙家明和林果馨禮節性對這位高老板點點頭。

高老板一邊沖他倆點頭哈腰，一邊從上衣口袋往外掏煙。

“別掏了。” 趙家亮說，“我這哥們兒不抽煙。”

“哦，不抽啊？不抽好，好習慣！——趙科長，你們來的正巧，咱這店裏鳥槍換炮了，設了好幾個雅間，才裝修完！”

“高老板的事業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

“謝謝你的吉言！以後還請你和朋友們多多照顧啊！”

高老板把三人領進其中的一個單間。

“嗬！”趙家亮發出這麽一聲。

“裝修的還行吧？！這間還沒用過一次，桌了、椅子……沒有一樣不是新的！”高老板說。

趙家亮笑道：“不錯，挺華麗的。”

“那是！裝修花了我不少錢呢！是我親自設計的！”

“是嗎？！高老板真是不簡單，不僅有經濟頭腦還有藝術頭腦！”

高老板被趙家亮恭維的心滿意得，“哈哈哈！哪裏！哪裏！雕蟲小技！三位想吃啥盡管吩咐！”

趙家亮說：“我去廚房看看再訂吧。”

“那好，我陪你去！讓這位兄弟單獨陪陪他這位漂亮女朋友！”

林果馨和趙家明被這位處在亢奮狀态的高老板鬧了個大紅臉。

“你誤會了，他們……”

趙家亮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急着道歉的高老板打斷：“啊呀，對不起！對不起二位了！我這張嘴缺個把門的，淨胡說八道！”

趙家明笑着回了兩聲“沒關系”。

趙家亮和高老板走後，趙家明環視着屋內發表看法：“這雅間的色調有些鬧。”

林果馨接口道：“嗯，花花綠綠的，就像個洞房。”此言一出，林果馨便覺有些孟浪；這裏面只有她和趙家明，如果說這房間像洞房，那麽他們豈不像……林果馨被自己的推想臊紅了臉，偷眼看趙家明，見他似笑非笑、若有所思的樣子，就更加心虛了。幸好這時女服務員用托盤端着兩瓶酒進來，替她解了圍。

少時，趙家亮回來。他們喝了一杯茶的工夫，第一道菜端上桌。

“這瓶白酒，家明咱倆對半喝，不夠再要。這瓶香槟，果馨你包了呵。”

林果馨忙道：“我喝茶就行。”

“又不是不能喝酒，喝茶幹啥。”

林果馨嫌表哥露自己的底，白了他一眼。

“你的酒量我有數，喝這一瓶沒事兒。”

“真是燒餅糊了看不出火色來！”林果馨在心裏咬牙切齒地數落表哥。

過了一會，她這位體貼周到的表哥又發話了。“果馨怎麽不大動筷子？家明又不是外人，甭這麽腼腆。來，吃塊你最喜歡吃的紅燒肉！”趙家亮說着夾了兩塊放到林果馨面前的碟子裏。

“天！肯定讓他（趙家明）笑話透了！”林果馨暗道，“一個女孩子家，光是酒量大就足以讓人大跌眼鏡了，竟然還喜歡吃這種肥膩膩的紅燒肉！”

既然這很不淑女的一面已被揭穿，再不吃不喝就太矯情了。香槟酒，林果馨認為多喝一點無傷大雅；但在一個不熟悉的小夥子面前，左一口右一口的吃紅燒肉，她覺得有失體面，所以手中的筷子不肯光顧那盤特地為她點的佳肴。

酒至微醺，趙家亮和趙家明談興甚濃，林果馨這個聽衆，也聽的津津有味。直到負責此房間的服務員出出進進兩三次，他們才意識到人家無聲的下逐客令了。

外面雨已停歇。

“我該回去了。”林果馨對表哥說。

“等會兒我去送你。”

“我也該走了。”趙家明道。

“去我那裏住下。”趙家亮說，“咱倆再聊聊。”

“不了，明天一早我就得走，一些東西還在招待所放着。”趙家明說完問林果馨住哪裏。

林果馨說了住址。

“哦，正好一路。——家亮你甭去了，我順路送她回去吧。”

“那好，你代勞吧。”

……

林果馨和趙家明保持着一定的距離，行走在一條年久失修的柏油馬路上。路兩旁雖然安着路燈，卻無一放光。

“你很少回家？”趙家明先打破沉默。

“嗯，一個月回去一次。”

“在這裏工作還不錯吧？”

“還行。你一直在村裏幹？”

“也不是。下學後先在一家鄉鎮企業幹了幾年，後來才回村辦了個養殖場。”

“從你和表哥的談話裏，我怎麽聽着你好像在村委裏工作。”

“咹，是。”

“當民兵連長？”

“村長。”

“你？當村長！？”

趙家明笑問：“感覺不夠格？”

“不是，不是這個意思。在我印象中，村長大都是些上了年紀的人擔任。”

“現在不是改革了嘛。一年前，我們村改選村長，我們的老支書動員我參加。當時我也覺得自己太年輕，村民們不會信任，沒想到竟被選上了。不瞞你說，雖是個芝麻官，我幹的還挺帶勁的。”

“官不在大，為民則尊嘛。”

“說的對！我一直認為讓鄉親們都富起來比獨自發家致富過瘾，正好，這是一個機遇也是挑戰。”

“精神可嘉！”

“過講了，有些不自量力。”

“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

趙家明無聲的笑了笑，說道：“我們新成立的村委班子，可以說是人心齊、幹勁足。我和我們老支書怪對脾氣，我跟着他學了不少東西。”

“老一代富有經驗，年青一代富有創勁，相輔相成啊你們這是。有這樣的帶頭人，你們村肯定會有很好的發展！”

“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怎麽不謙虛了？”

“再謙虛就更驕傲了。”

林果馨聽罷笑出聲。“那你的養殖場怎麽辦？”

“多雇了倆人。我只管理，不親自幹了。”

“真是大忙人啊你！”

趙家明笑笑，“忙點好，充實。”

……

不知是為兩人投合的談話來助興還是掃興的，這時天空又飄起毛毛雨。若有若無的雨，不足以撐傘遮擋，他們任其吻潤依舊談笑自若。與毛毛雨同行的風，配合同伴裝着斯文，可沒過多久它便失去耐心露出了狂野本性，在它的橫沖直撞下，林果馨不由地打了個冷戰。

趙家明覺察到了，遂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她。“穿上吧，別凍感冒了。”

林果馨慌忙拒絕。

“咱們也算是熟人了吧？”

林果馨點點頭。

“那就穿上！”

“你也冷啊。”

“我穿的多。”

林果馨不再矜持，接過來披上。

在風的帶動下，雨下的積極了。林果馨那把傘不得不撐了起來。趙家明沒帶雨具，林果馨只好邀他共用。

趙家明接過傘來舉着。傘小，林果馨只好作小鳥依人狀偎傍他——若不如此，勢必挨淋。他們的步伐像蝸牛一樣慢，心跳頻率卻如同剛跑完了八百米一樣。

風、雨終于厭倦了人間之行，一同撤離。林果馨和趙家明像是沒發覺似的，仍舊依偎傘下施施而行。見狀，重現天空的幾顆星星，狡黠地眨起眼睛。

在林果馨他們單位大門外，兩人交換了雨傘和外套。

“大門還沒關，快點進去吧。”趙家明說。

林果馨無言轉身——趙家明的催促令她頗為不快。

大概今晚上喝茶喝的有點過量，林果馨失眠了。把她與趙家明的三次相遇回味了無數遍後，林果馨發現自己每回都有出醜露怯之舉——第一回表現的太笨，第二回表現的太兇，這一回更差，表現的太饞。林果馨以此推測趙家明對她印象不佳，不由沮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