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被捕X堡壘X遺忘

如同被重重敲擊的頭腦,驀然放大到極致的瞳孔,平靜無波的臉上露出無法克制的痛苦。

盯着那沐浴在陽光下的熟悉圖案,以及同樣陽光下、似乎有模糊影子的少女,櫻滿集心中瞬間騰升起莫名的驚懼和恨意,猛然倒退了兩步。

少女仿佛不理解他這種避她如蛇蠍的動作,迷茫地看着他:“集……”

櫻滿集幾乎是顫抖着,眼神死死鎖定在少女的臉上,悲哀地、決絕地,“你是誰?!”

是誰?記憶的墳冢裏,有誰起死回生?

少女的眼睛漸漸冷下來。

突然,似乎警覺地感受到什麽,祈猛地扭頭望向進出口的方向。

幾乎是同一時間,有條不紊的腳步聲在走廊裏響起,幾個渾身包裹在白色作戰服裏的士兵沖了進來。

集被這突發的情況一打斷,仿佛一瓢冷水潑了滿臉,鼓噪的頭腦平歇下來。

在他的身體還未做出反應的時候,祈已經起身抓住欄杆從二樓往下縱身一躍,試圖逃走。但這座廢校舍的出入口只有一個,她正正地撞上了GHQ的士兵,被冷酷地一槍托砸在脖子上,倒在地上。

而打算跟上主人步伐的夫郁內魯只滑行了幾步,就停下了。幾道淺藍色的電流竄過機器昆蟲的全身,它四腳一扭,成功死機趴倒。

集瞥了它一眼,不着痕跡地将它往後踢了踢,避過士兵的視線。

而顯然,事務繁忙的GHQ士兵也并不打算在此地多逗留,确認了楪祈的身份之後,明顯是統領的光頭男人擡起頭,看向站在二樓的集。

“喂,學生嗎?”

明明是集站在高處,但他的語氣卻帶着壓倒性的傲慢。

集的目光,仍放在不省人事的祈身上,聽見男人的問話,他緩緩移開視線,與男人的對上,集點了點頭,“是。”他身上還穿着校服,被認出來是理所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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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學生就快點回到自己的學校去!”男人,GHQ白衣隊第三中隊中隊長阮少佐,用命令的口吻說道。他也不打算為難這麽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

“你們打算把她帶到哪裏去?”看着兩個士兵架起祈,集禁不住開口問道。

阮少佐正準備轉身,聽到這話,斜眼看向他,冷笑一聲,“少年,這不是你該問的。”他話音剛落,身後的士兵已經示威般地擡起了槍,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集。

集搭在欄杆上的手,忍不住縮了縮,但他的目光仍然毫無畏懼地與男人的對上,“我想知道她的身份。”

男人盯着他,幾秒鐘後,嗤笑,“六本木葬儀社,萬惡的恐怖分子——少年,知道了對你沒什麽好處。”

“……”集沒有說話,目光已經收了回去,眼睫低垂,令人看不清他眼中意味。

阮少佐也不再加與他廢話——其實他剛才也沒必要回答這個少年,但少年那個眼神,冷不丁地戳人,鬼使神差之下,回答的話竟然已經不由自主地出了口。

GHQ的士兵們迅速地離開了,廢校舍內再度安靜下來。但這并不代表,接下來集的生活就将回到正軌——

能夠喚醒他的記憶的人似乎出現了。但他真的要找回那段記憶嗎?他失去的,究竟是什麽?是美好的、還是痛苦的?不,如果是美好的記憶,他又怎麽會選擇遺忘呢?

集的腦中一片紛亂,而在他的附近,夫郁內魯恢複了過來,滑行幾步沖到集的身邊,并成功地将他從出神中拉了回來。随即,夫郁內魯啪地一聲掀開頂蓋,投影屏上展開一幅路線圖。路線圖上,箭頭不斷地往複移動着,仿佛要将他指引到那個地方去。

集蹲下.身,看着夫郁內魯機械的圓圓眼睛,低聲問道:“你想我帶你去那裏嗎?”

夫郁內魯眨了眨眼睛,仿佛在回應。

六本木。

斑駁掉漆的鐵牌上,鮮紅的“危險”字樣格外紮眼。

十年前,默示錄病毒的爆發令日本徹底淪陷,成為了只能依靠國際聯合駐紮部隊GHQ茍延殘喘的廢犬。而這場災難的中心,就是六本木。

放眼望去,高大的鐵網後,因無人管理而瘋狂生長的植物幾乎遮蔽了全部視線,但在那之後,六本木昔日林立的高樓大廈依然隐約可見。

在集的記憶中,他從未來過這個平民被明令禁止出入的地方。如今的六本木,被稱為“堡壘”。根據GHQ的說法,裏面全是那些未注射疫苗的社會底層人,他們貧窮、混亂、頹廢,是因拒絕GHQ而被抛棄的部分。

裏面的人不會出來,因為他們一旦來到外面的世界,就很容易被随處可見的探測儀捕獲,随即被處以死刑。而外面的人更不會進去,于他們而言,堡壘中就是野獸的樂園。

于是,集站在這個仿佛是兩個世界交彙口的地方,鐵網因為日積月累的腐蝕,有的地方已經鏽壞,他幾乎是不費什麽力氣,就扒開了一個小小的通道,鑽了進去。

從天王州來到六本木,耗費了他幾乎一個下午的時間。

此時,夕陽從高高的天穹灑下毫無溫度的餘晖。與外面不同,堡壘的夜晚靜悄悄、黑黢黢,危機四伏。

夫郁內魯的導航在他們來到了某個小廣場之後消失,顯示着他們已經抵達了目的地。集四下環顧,只見陰暗的角落裏或躺或坐着些形容潦倒的人,比起擁有先進武器的恐怖分子,稱呼他們為混混流氓似乎更為合适。

正當集這麽想着的時候,窺探者們一個個悄然出現在了昏暗月光下。

一個穿着陳舊背心、身上紋着奇怪花紋的光頭雙手插在口袋中,懶散地呼喝:“喂。”

集停住腳步,站在那裏看着他搖搖晃晃的走過來,“叫我嗎?”

光頭似乎從喉嚨裏發出一聲笑音,“你說呢?”

集看着他走近,“有什麽事嗎?”

他走到集的面前,俯身,湊得很近,耷拉着的眼睛,對住他的,“那個能煮嗎?”

集的表情出現了一剎那的呆愣,茫然的,顯得單純而無害。

興許是這個模樣逗樂了他,光頭笑起來,重複了一遍,語氣中卻帶上了一點惡意:“我說,你手裏的那個東西,能煮飯嗎?”

集略微一思考,搖了搖頭,誠實地回答:“大概不行。”夫郁內魯球形的樣子,看起來的确像是電飯煲一類的烹饪機器,但祈一直緊緊把它帶在身邊,因此主作用應該不在于此……

“那你留着也沒什麽用了,”光頭聳了聳肩,命令道,“放下它,走人。”

集擡頭,看着他,“你是葬儀社的人?”

光頭嗤笑,“那是什麽玩意兒?”

集說道:“如果你不是的話,請恕我……”

集的話還未說完,光頭的神情已經迅速陰沉下來,他本來是看這小子長得可愛,逗弄逗弄他,誰知道這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光頭一拳砸上他的右臉,大力把集逼得退了兩步,捂住右臉,平靜的臉上浮現出幾分錯愕。

光頭的惡意,明晃晃地擺在臉上:“我再說一次,放下,走人。”

集很快恢複過來,放下手,不動聲色地将夫郁內魯抱得更緊,“不行。”

拒絕的話語再次說出口,光頭已經全無耐心,惡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他的同伴也站起了身,漸漸包圍了集。

從櫻滿集身後逼近的那個系圍巾的男人顯得比較有耐心,慢悠悠地開口:“你在小看我們嗎,快點把那個東西放下走人。”

完完全全沒有把面前穿着校服、看起來十分乖乖牌的瘦弱少年放在眼裏。

集抱着夫郁內魯沒有說話。

嗯,說實話,他已經做好了挨打的準備。

忽然,看臺上兩排強光燈突然打起,極其刺眼的明亮光線頓時将所有人的眼睛都刺得睜不開。而就是此時,勉力睜開的雙眼中,有個人腳步響亮,從黑暗中背光而來,金發飛揚。

剎那間,集的心髒猛烈地抽動了一下。

穿着黑色風衣的高大身影在臺前站定,雙手插兜,衣袂翻飛,屬于強者的氣息撲面而來。

簡直比太陽還要耀眼。

陌生的、卻又無比熟悉的……

集閉了閉眼睛,那是眼眶中忽然逼仄的鹹腥淚水。

只聽金發少年開口,聲音優雅慵懶,說出的話語卻不可一世,“喲,死人們。”

“你說死人?”光頭壓下心裏的恐慌,強撐着面子,用頗為不爽的語氣喊道。

“啊,沒錯。”金發少年從高臺上躍下,輕輕一落,站穩在了廣場上,幾人的面前。

這時才能看清楚他那張俊美的臉,璀璨的灰色眼瞳。這樣耀眼的一張臉上帶着一抹高傲的微笑,在肮髒昏暗的堡壘中,仿若神明降臨。

“嘁。”光頭憤恨地盯着他,手中一閃,亮出一把鋒利折疊刀,朝手無寸鐵的金發少年沖了過去。

“小心!”集下意識地喊出口,整顆心懸到了喉嚨,腦中反應過來,卻愣住了。

他為什麽……為什麽會這麽擔憂這個人?明明他是自己最厭惡的金發!可是一看見這個人,他不僅僅要流淚,連整個人都仿佛被他牽住了一切活動的線,目光只追随他旋轉,器官只為他運作——那樣的,全身全心的付出。

涯卻沒有看那個少年,他只嘴角噙着一抹自信的笑,片刻之間已将那幾人打倒在地,動作行雲流水,如同天生的格鬥家。

做完這一切,他才微微一吐氣,心裏明明懷揣着隐秘的緊張與興奮,臉上卻仍然擺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将目光轉向呆立在一旁的集。

他的視線,輕飄飄地在他身上兜轉了一圈,一切仿佛漫不經心,心卻不為人知地顫抖着:

——當年那個明亮如夏日晨光的孩子長大了,變得秀美,變得冷淡,成了一棵靜默的、卻仍然令人趨之若鹜的深泉之樹。

涯注視着他,上前靠近了一步。而就在同一刻,他的少年退了一步,別開臉,嘴唇緊緊地抿着,拉出抗拒的弧度。

涯頓住,眼睛裏刮起無言的風暴,最終化成苦澀的一灘,融入眼底。

——最後,已經認不出他、不記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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