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私生子

艾晴不是‘艾晴’的時候,她還有個名字。

叫許滄月。

那時的她,不認識江南水鄉中的濃淡逸景,不認識細雨霏霏下的水墨天地,她所能望見的天空,依舊是首都裏的那座低矮到微不起眼的紅磚綠牆。

她像所有健康的孩子一樣,玩鬧于胡同方塘,個子極為纖瘦。很多孩子怕她像易碎的陶瓷娃娃,碰壞了是要哭的,總免不了小心翼翼的對待她。後來,她才知道。這種小心翼翼不光因為她的纖瘦,還有另一層原因。

——她沒有父親。

沒有父親并不是一件可恥的事。

母親常說,生命絢爛如夏花,每一片花瓣都彌足珍貴,她代表着親情、友情、愛晴……即使失去了一瓣,只要顏色不褪去,她依舊可以絢爛。

世人要比我們想象的有包容心,他們可以包容這對單親家庭,并沒有所謂的歧視和偏見。生活已經給每個人很多考驗了,相互善待也能彼此有個依靠。雖然這種善待有時讓人顯得不知所措,憐憫的目光有時比犀利的言語,更能刺痛人心……

直到她十歲那年。

原本絢爛的母親開始褪去了顏色,變得異常蒼白。

母親時常坐在院中裏的竹凳上,微微閉目,背對着滿面蔥蔥郁郁的爬山虎和古老深紅的磚牆,就這樣靜靜的坐着,不知是睡着了,還是醒的。

母親是在一個霧深露重的清晨走的。

那天,花開滿院,一夜凋零。她站在紅磚綠牆裏,向外遠遠的眺望。

一個穿着黑色套頭毛衣的少年,推開了被落花堆砌的院門。

她還記得,那個戴着金絲眼鏡、清秀俊俏如畫中走出的少年,面對着幾乎鋪滿地的殘花落葉,仍是不疾不徐的走來。

腳下‘咯吱’作響,筆直的身姿猶勝青松秀柏,自成剪影。

兀地,一擡頭,眉眼淡淡。

“你好,許滄月。”

聲音清冷。

“我是許盛年。”

“許盛年?”

“我想,”少年平靜的說道:“你應該叫我哥哥。”

小胡同沸騰起來。

人們只道,雞窩裏當真能飛出金鳳凰來。那孤苦無依的幼女一轉眼成了滄海遺珠,哪裏需要旁人的可憐。

她跟在少年身後,被這些炙熱的目光盯得臉頰發燙,好像手腳生得不是自個的,放哪裏都覺得別扭。仿佛回應她的局促不安,人群中隐約傳來一個刺耳的字眼——“私生子”。

像過風的竹林,周遭的聲音都變得狹窄,她認得這三個字,卻識不得。

“哥哥——”

她下意識的喚道。

前方的少年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黑色的套頭毛衣顯得身姿欣長,遠遠高于同齡人,她看着他,竟生出仰望高山的錯覺。

也許今年秋天來得太快,首都幹燥的氣候,胡同分外的擁擠,眼睛莫名的酸脹,她上前,低頭,輕輕拽住他一片衣角,算是心安了。

這一路,他在前,她在後。

他走得極慢,腳步中帶了一絲沉穩。

她磕磕絆絆,勉強能跟上他的腳步。

從狹窄的胡同巷口,到敞亮的機關大院,他給的距離剛剛好,始終一臂之交。

客氣,又疏離。

他不喜歡她,她知道。

她停住,使勁扯他的衣角,迫使他回頭,“怎麽了?”

“沒事啊。”她笑,眉眼彎成月牙,“就是想看看你。”

“……”他竟無言以對。

許盛年和許滄月,就像許家門前種的兩棵樹,一棵是青柏,一棵是紅桃。

一個自小守在父母身邊、長成了一副貴公子般謙謙俊朗的模樣,一個渾渾噩噩于市井小巷裏、生成了一副山桃花般肆意明媚的形态。

打從許滄月住進許家,許盛年就覺得萬分頭疼。

他不知道這個小姑娘哪裏來的精力,總是擅長攪亂他平靜的生活。他從卧室躲到書房,從書房逃到閣樓,可是不管待在哪兒,她都會準時出現在眼前,背着手,笑眯眯的問道——

“你在幹什麽呀?”

她偏愛寬大舒适的衣服,尤其是蓬松的上衣,穿在她高挑纖瘦的身上,恰好突出那精致小巧的鎖骨。微微一嗅,隐約能聞見一股輕柔的香氣,宛若十裏盛開的桃花,嬌俏到極致。這還是個小姑娘,就已經生得很清麗別致了。

他刻意別過頭,嘴上淡淡的說:“許滄月,你真的很煩啊。”

她聳聳肩,不甚在意的道:“我知道呀。”

許盛年頓時覺得,跟她這樣的小姑娘說話,真是件考驗耐性的事。取下金絲眼鏡,捏着酸痛的鼻梁,他問道:“你不能去玩麽?”

“和誰玩?”揪着他衣服上的紐扣,她顯得漫不經心。

“別的小朋友。”許盛年指着樓下嬉笑的孩子,像她這般年紀不是應該愛玩麽,盡管他不是。

她頓了頓,“我也想玩啊……”

許盛年剛要不耐煩,她低了低頭,額前的劉海擦過清晰的眉眼,笑容仍在,快要低入塵埃,“可他們說我是私生子。”

他愣住。

關于父輩的事,這個小姑娘需要一個解釋。

許盛年想了很多天,總覺得不該傷她的心,可到底要怎麽告訴她呢?

許盛年自小性格淡漠,說好聽點是成熟懂事,說難聽點就是沒有人情味兒,連許家二老都覺得這個兒子和人不親,很少有能讓他動容的事。哪怕得知了許滄月的存在,也沒有絲毫異樣的表情,仿佛在聽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在通知許盛年把許滄月接回家之後,許家二老就雙宿□□去了。

所以空蕩蕩的屋子裏,只有許盛年和許滄月兩個人。許盛年越是躲她,許滄月越是粘她。後來,許盛年被逼得沒有辦法,便向周圍的同學請教,怎樣才能帶好家裏的小妹妹。

這無疑是個重磅消息!

像許盛年這種級別的人物,非常人之資,實在難以想象能和‘哥哥’的形象挂鈎,可見那小妹妹也絕非普通人!

驚訝歸驚訝,收到的建議還是蠻中肯的。

有的人說,長兄為父,長嫂為母,該管教的時候,絕不能手軟。

許盛年回想一下,其實許滄月除了比較粘他,真的沒有什麽缺點了。她喜歡晴天,喜歡哼歌,偶爾會和同學尋點好吃的,經常穿着蓬松的睡衣,光腳在客廳裏扭來扭去。

他還記得她扭得很認真,一臉‘為偉大藝術獻身’的即視感。盡管他不只一次嘲笑她,她也不惱,滿臉繼續寫着‘你不懂’這三個字。

許盛年突然覺得,只要不是不理她,許滄月還是個簡單溫煦的小姑娘。

管教她?

怎麽舍得。

對于如何和許滄月和平相處,他有了不一樣的想法。往常下了課,許盛年唯恐避之不及。這天卻早早回到家,手裏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他的小姑娘躺在沙發上,纖瘦的身子仿佛陷進去似的,人也安靜了許多。

“你回來啦!”探出個小腦袋,聲音有些虛。

許盛年将大包小包放在她面前,‘嗯’了一聲,便回到房間,關上門。

他深深的吐了口氣,沒有立刻走開,而是将後背貼在門上,小心翼翼的聽着門外的動靜。起先,沒有聲。他在想,是不是自己買的東西不合她的心意?

可網上說,十歲小姑娘喜愛哪些東西,他都是在仔細查閱後,一一買了回來。

難道他的小姑娘跟尋常孩子不一樣?

他面上不漏痕跡,內心頭一回不平靜。他開始回想,确定自己是否有落下的,是不是應該問一下她喜歡什麽,又或者今天早上出門前說錯了什麽話。

等他回過神來,才驚覺,這個小姑娘先是住進了他的房子,現在又住進了他的腦海裏。

真是個神奇的小姑娘啊!

他輕笑。

眼底有了斑斓。

過了許久,門外傳出動靜,很快又沒了。

許盛年停下手中的筆,微微晃動脖頸,不知在想什麽。

半夜,一陣若有似無的敲門聲,像貓撓似的。

許盛年問:“什麽事?”

輕飄飄的聲音,聽不太清。

許盛年無奈,也許這小姑娘又無聊了,免不了要來煩他。

一開門,只見她拖着虛弱的身子,臉上布滿細密的汗珠,蒼白又單薄,仿佛是那脆弱的紙鳶,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哥哥——”

她喚着,眼眶盈滿了淚。

這一聲哽咽,讓他心口一疼,幾乎從未有過!

許盛年趕緊抱住她,原來她是這麽小,奄奄一息的模樣,讓他慌了神。一股鮮紅的液體順着她的腿根流下來,猶如一朵綻放在黑夜裏的荊棘花,她的臉色更加慘白。

“月月?”他的聲音低啞。

她沒有回應。像是睡着一般,長長的睫毛顫抖着。

許盛年抱起她,沖出家門……

許滄月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了病床上,窗外月色琳琅,銀光傾瀉。

她沒看到許盛年。

醫院的護士來過幾回,見她醒了過來,便上前給她測量。

“我哥哥呢?”她對冰涼的醫學器具不熟悉,所以下意識的躲了躲,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尋問許盛年的下落。

護士想了想,應該是剛才那小帥哥,于是笑道:“那是你哥哥啊!”還真是個俊俏的胚子,這才十八歲就生得禍國殃民,長大還得了。

許滄月點點頭。

護士又道:“聽說他是跑來醫院的,晚上不好打車,就算能打到,也要一個小時才到。他這一路跑來,連鞋都顧不上穿,腳底磨出好幾個血泡。醫生讓他處理一下血泡,他也沒聽見,只顧着尋問你的情況了。”說完,環顧下病房,“剛才還在這呢。”

許滄月倒吸一口涼氣,真是活見鬼了,她說的許盛年,根本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位!

她小心翼翼的問:“請問你說的人是叫許盛年麽?”

護士翻了一眼手裏的冊子,“是啊。家屬簽字還擱這呢。”

“那個冷血無情中二病、活人在房間裏喘口氣都嫌多餘的許盛年?”

“……”

許盛年很快回到病房,手裏又拎着大包小包一堆東西。

許滄月翻了翻,拿出一件東西問他,“這是什麽?”

“衛生巾。”許盛年頭也不擡,腳上穿着病房裏的拖鞋,襪子也換幹淨了。臉上還是一副平靜的表情,看不出有不一樣。

許滄月疑惑,“這是幹嘛用的?”

許盛年僵了一時,以為她是在作弄自己。可轉念一想,這個小姑娘才十歲,之前生活的肆意明媚,哪裏能想到大姨媽這種事。而她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他咳了咳,盡量讓聲音平靜如常,“就是大創可貼。”

“我哪裏受傷了?”許滄月顯然是個惜命的人。趕緊将自己檢查了遍,這一動,下身竟滾燙猶如火鑄,伴随着輕微的疼痛。

疼得她嚎啕大哭,“完了。完了。我要死了!”

許盛年翻了下手機,上網查了‘大姨媽’的注解,幾步走上前,遞給她,悶聲不吭。

她睜大眼,屏幕的亮光倒映在她眼裏,猶如星海浩瀚。

“我不是生病了,對麽?”她問道。

“不是。”他撫摸她的頭,聲音不禁輕柔,“月月,你長大了。”

如果早知道,你會以一種無法拒絕的姿态,進入我的世界。

我想……我還是無法拒絕。

作者有話要說: 喜歡的請收藏,兩白灰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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