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當老鬼發出土拔鼠一般的靈魂尖叫的時候, 司逍下意識就想擡頭去看。可他有些驚悚的發現自己竟然完全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脖子，別說擡頭了，他全身上下就像是被凍住了一樣, 完全動不了。

司逍嘗試着說話提醒老鬼, 發現自己嘴巴也張不開了。然後, 司精英認真的思考了一下自己現在的處境，判定為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這個小鬼還是默默的冰在這裏，不要反抗了吧。

雖說老鬼叫得比較凄慘, 但是那個莫名的大師兄都已經喊出師尊這兩個字了, 怎麽也不會腦子一抽就欺師滅祖吧？只要老鬼沒事兒, 他就應該沒事兒。

這樣想清楚了，司逍就放輕松了。

而終于喊完了的淩霄卻一點都輕松不起來。他無比憤怒地看着前面的男子，簡直不敢想象自己記憶中那猶如雪頂蒼松的大徒弟竟然變成了現在的這副鬼樣子。

從前的師擎蒼永遠都是一身白衣, 手中握着一把劍就像握住了整個天下。他身上沒有任何陰詭之氣，氣質如冰性剛如火。一劍就能蕩平一域邪魔。

偶爾這家夥會犯個蠢诋毀一下自己的審美和某些決策, 極少的時候他會貼心的詢問自己以後的打算并表示要永遠當個乖徒弟。

淩霄老祖覺得，雖然自己這個大徒弟冷了點兒沒意思了點兒還審美奇葩了點兒不是特別聽話最後還變得比自己厲害了，但是他還是很喜歡這個大徒弟的。或者說, 他最重視的人就是這個大徒弟。

所以，此時此刻在這裏看到一身黑衣、身上充斥着陰詭煞氣的師擎蒼的時候, 淩霄簡直要瘋。

他的大徒弟難道不應該早已經破界成仙了？！

他的大徒弟難道不應該在另外一個世界稱王稱霸成就新的傳說了？！

就算是當年他的大徒弟突然出了什麽事兒沒能成功破界, 此時也該轉世成為另外的人或者進入另外的輪回了。

無論如何他都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出現在自己面前的。

淩霄吼出了那一句話之後，這內殿的時間就像是停止了一樣。

師擎蒼面對他暴怒的師尊并沒有慌張的道歉辯解, 也沒有狂傲的不屑一顧。他只是坐在那裏，雙眼認真而仔細地看着那漂浮于空中的鬼影，似乎是過了許久許久，他才對着淩霄露出了一個極淡的微笑。

“師尊。”

Advertisement

“萬年不見，我很想你。”

淩霄所有的憤怒和不滿在看到師擎蒼這抹微笑的時候被消弭了大半，在聽到最後那四個字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生氣不起來了。

他看着對面的大徒弟甚至有些恍惚。

幾乎每次師擎蒼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想讓他背鍋，或者想讓他息怒的時候都會這麽來一遭。用他那從來都不笑的冰塊臉笑一個，再說點好話。

淩霄一時怔愣。回過神之後心卻沉到谷底。到了這個時候他完全不能自欺欺人，面前這個看起來就不像是好東西的男人，幾乎可以确定是他的大徒弟了。

啊，一想到這一點。淩霄就不自覺的伸手捂住了胸口，他覺得，他的心魔怕是要更多一個了。他乖巧可愛心心念念的大徒弟竟然入魔了。他幹脆原地爆炸好了，還要什麽繼續找破界的方法！！

一直默默地聽着對話的司逍忽然感覺到老鬼的氣息變的十分不穩，連帶着他的腦子也似乎有點不正常了。他感覺到了憤怒、難過、驚異、失望等各種複雜的情緒，他懷疑這情緒是來自老鬼的，然後自己心裏也跟着不好了。

難不成大師兄入魔，然後要和老鬼師徒相殺了？！

在司逍驚悚地、絞盡腦汁的想着要怎麽安撫老鬼讓他千萬別自爆和沖動的時候，那個冰冷低沉的男聲又響了起來。

“師尊。我沒有成魔。”

司逍感覺到老鬼的情緒一下子就放松了。

“不過，若是再見不到你，我就會成魔了。”

司逍：“……”可以的，一句話讓老鬼再次想要自爆。

“你這孽徒！！”淩霄被師擎蒼這像是過山車似的大喘氣話語給氣的不輕：“你成不成魔關本尊什麽事！你要是還有一點身為正道的自覺，你就不該自己堕落成魔！”

“還有，我現在看你這樣子根本就不是破界飛升失敗才落到這海底。你一身修為雖然大損，但夠傷成這樣的，必然是自己斷了飛升的路！！你這逆徒！逆徒！！你為何不願飛升，你有如此可怕的打算，為何不對我說！”

淩霄越說越氣，想要爆炸的心情更明顯了。

師擎蒼卻是半點都不在意淩霄的憤怒，他的雙眼依然緊緊的鎖定着在他前方的那抹魂影。聽到最後，他甚至還笑了一聲。只是這笑聲中卻帶着某種可怕的、壓抑的冰冷之意。

“師尊，你當年拉着魔道老祖自爆的時候，也沒有通知我們任何一個人啊。”

淩霄就像是一只突然被掐住了脖子拎起來的鴨子。他嘎嘎嘎嘎嘎嘎地說了一大通，卻在這個時候猛地閉嘴了。

司逍維持着那個低着頭有點累的站姿，在心裏哦了一聲。他可以斷定，那老鬼心虛了。

一旦心虛，他也就橫不起來了。

淩霄确實是心虛得不得了了，他轉着眼珠子，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什麽好的說辭。最後幹脆直接開杠：“那是本尊自己的決定。本尊為了天下人獻身……好吧，本尊死也不能白死，怎麽也得拉個墊背的。算來算去就魔道那老東西作惡多端罄竹難書該死不死了，所以我就把他當墊背的了。他死之後，元界肯定一片美好。”

師擎蒼看着那個越說越理直氣壯的男子，陰郁冰冷的臉上又露出了一個極淡的笑。他想，他在這漫長的歲月中煎熬着、無數次的思念着這個人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可無論他想象中的那個人有多麽的逼真甚至順意，可當真實的那個人站在他面前的時候，所有的想象全部碎裂，他的眼中和心中都只剩下了這麽一個人。

“元界或許是一片美好吧。”

師擎蒼開口。“但是幾位師伯和師祖都十分震驚，心神多多少少受了損傷。”

“幾位師弟師妹驚怒過度，以為是魔道的那個老頭用了什麽不光彩的手段才逼的你如此，便聯手屠了三座魔城，差點引發正魔大戰。之後每個人都閉關了至少十年。”

師擎蒼每說一句，淩霄老鬼就有些心虛的後退一點點。“他們也太沉不住氣了，怎麽那麽能想呢？他們不知道師尊我是從來不會吃虧的嗎？有什麽仇我當場就報了，怎麽也用不着他們替我去出頭。”

師擎蒼直直地看着淩霄，直把淩霄給看得心虛氣短，也不敢大聲逼逼了。

“到了那個時候，心之所系，誰還顧得了那麽多呢？”

淩霄沉默不語。過了許久他才重新看向這個自己最為重視的大徒弟，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問：“就算這樣，你也不能自斷升仙之路吧？你這樣幹，我都要懷疑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啊。”

師擎蒼沒回答。

他永遠都不想再回想那讓他幾乎心神具裂的畫面。他雖然不能接受師尊無法飛升，壽元将盡的事實，但他想，如果師尊去世，他還可以去找師尊的轉世之人，然後把師尊重新引上大道。他甚至覺得自己能夠成為師尊的師尊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他已經期待了很久。

然而當那兩道身影在他面前化為齑粉、他無論怎麽感應、使用什麽樣的手段都無法找到師尊的神魂的時候，他，幾乎當場入魔。

師擎蒼再次壓下心中那又要沸騰的怒意。他做了那麽多，終于等到了這一天。他終于看到了這個人再次站在他面前，哪怕他只是魂靈狀态，他也終于等到了。

所以，那些過往所有的不好，他都可以不再去想不再計較。

“我并沒有自斷升仙路。”師擎蒼聲音淡淡：“我只是竭盡所能、機關算盡、傾盡所有滋養你幾乎碎裂的神魂，然後沉睡，等你來找我的這一天而已。”

“我能夠做的也不過就是這些了。”

“萬幸。師尊，你來了。”

“我很想你。”以及，如果再等不到你，我就真的要入魔了。

只不過是四個字而已。淩霄卻從那裏面聽出了千言萬語，他感覺自己的心就像是被狠狠地擠壓着，那種強烈的情緒讓他無法呼吸。

于是，淩霄緩緩的飄到了師擎蒼的面前，他伸手摸上了自己大徒弟的頭頂，終于從口中溢出一聲嘆息。

“擎蒼莫哭。是師尊不好。”

在這一刻，司逍陡然覺得自己像是深海中最亮的那顆夜明珠，不應該在這裏，應該在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