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不寒而栗

唐小左從鳳林染房間出來的時候,院裏站着怯生生的阿珂。

“你又來這裏做什麽?”唐小左沒好氣地問。

阿珂撓撓頭,不好意思道:“茯苓姑娘,我們少莊主有事找您,可否随我走一趟。”

“我能不去嗎?”她滿是戒備,思及下午經歷的事情,仍覺得心有餘悸。

“姑娘放心,不會再發生今天下午那種事情了。”阿珂作出請的姿勢。

如此不好推脫,她本想回房告訴鳳林染一聲,以防再出什麽意外。正好右護法抱了一壇子酒往這邊走,唐小左心中一喜,跑到他身邊,說道:“右護法,左少莊主有事找我,邀我過去一趟。”然後擠眉弄眼,小聲加了一句,“你懂的。”

右護法當然懂,他拍着酒壇,大聲道:“你先去,一會兒等你回來喝酒。”

他這般毫不猶豫地護着她,叫她心中好一陣感動。

唐小左随阿珂去見左雲舒,誠然他今晚也喝了不少酒,方才離席之時也是醉醺醺的,但這會兒卻并未見醉意。他負手等在一處院門外,柔柔繁星點綴的夜色下,倒襯得他沒有白日裏那般冷峻了。

盡管左雲栀的事情,讓她生出一些同情心來。但是方才鳳林染的一番話又提醒着她,左雲舒這個人,不得不防。她在裏他三步遠的地方站定,介于身份問題,還是端端正正給他行了一個禮:“少莊主,您找我有何事?”

左雲舒虛扶一把:“左某有一事想請姑娘幫忙。”

“什麽事?”

“姑娘随我來。”他帶着唐小左進了這座院子,很是大氣的布局,沒有繁複的布置,只有院牆邊一排筆直的樹。那些樹看上去有些蔫蔫的,不是很旺盛。都說植物随主人,怕是這院子的主人,身體也不大好吧。

唐小左約莫能猜出來這院子的主人是誰。

該是一直不曾露面的左老莊主左浩天吧。

“姑娘也知道,家父身體一直不好。小妹雲栀的失蹤讓家父深受打擊,如今已經纏綿病榻五年之久。姑娘和雲栀長得甚像,能否假扮一次雲栀去探望一番家父。”他邊說着,人已經走到房門前,只要一擡手,便可以推門進去。他轉過身子,懇切地又問了她一遍,“這件事不會很困難,姑娘可願幫左某這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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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已經走到這裏了,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所幸也不是什麽為難的事情,不過是去給人家裝一回女兒,又不是裝孫子。

唐小左點點頭:“少莊主客氣了,能幫少莊主這個忙,是我的榮幸。”

“如此,便謝謝了。”他推開房門,請她進去。

房中有兩名丫鬟忙活着,見左雲舒進來,忙過來施禮。左雲舒問她們:“我爹喝藥了嗎?”

“還沒有,廚房那邊應該很快就熬好了,奴婢先去廚房候着。”

“去吧。”那丫鬟出去,左雲舒又命令另一個丫鬟,“去打些溫水過來,我替爹擦擦臉。”

“是。”

兩個丫鬟出去後,左雲舒便走到床邊,扶起床上那人。

唐小左也跟着走過去,這才瞧見左浩天的真容。

很難想象,曾經在江湖上叱咤一時的明月山莊莊主左浩天,如今竟被疾病折磨成這個樣子。雙目結翳,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俨然是一條腿踏進棺材之人。他無力地倚靠在左雲舒肩上,如果不是左雲舒托着他,他連坐都坐不住。

雖然唐小左與他是第一次見面,但任誰看到這樣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都會鼻頭泛酸,心裏不好受。

丫鬟打來水,蘸濕了帕子遞給左雲舒。左雲舒接過,熟練地擦去左浩天嘴角流出的涎水。

“爹,你看,誰來了?”左雲舒指着唐小左,溫柔道,“雲栀回來了,她沒有死,她好好的回來了。”

唐小左猶豫片刻,上前一步,生硬地叫了聲“爹”。

她這一聲叫完,便見左浩天的眼睛一動,循着聲音看了過來。他面如死灰的臉上忽然有了表情,雖然極為細微,但明顯和方才不一樣了。

左雲舒示意她多說幾句話,唐小左深呼一口氣,将左浩天幻想為師父,終于調動起情緒,眼泛淚光:“爹,您為什麽病得這麽重?女兒不孝,現在才來看您……”

許是她演技感人,左浩天竟激動起來。他緩慢而艱難地向她伸出手,喉嚨中發出含糊的聲音,似乎是在叫“小栀”這個名字。

唐小左很配合地握住他的手,順勢坐在床沿上。“爹,我在這裏……”

左浩天一聲哽咽,眼角竟流出淚來。他發音困難,吐字不清,卻仍是努力地喚着自己女兒的名字。饒是唐小左這樣一個外人,面對這樣的情景也不能不動容。

這時候丫鬟端着熬好的藥過來了,左雲舒接過來:“我來喂吧,你先退下。”

可他一只手扶着左浩天,一只手持着藥碗,很是不方便。唐小左擔心這藥灑出來燙着左浩天,便主動說道:“還是我來吧。”

左雲舒看她一眼,将要轉到她手中。

唐小左用調羹慢慢攪動碗裏的藥,讓它涼一些。熱氣裹着中藥的苦澀撲鼻而來,熏得唐小左蹙了蹙眉。“好苦的藥……”

“藥本就是苦的……”左雲舒瞥了那藥一眼,而後輕輕扶正左浩天的臉。“爹吞咽困難,你仔細些,不要嗆到他。”

“哦。”唐小左吹了吹藥,一勺一勺地喂給左浩天。

左浩天很配合地吃完藥,而後又重新歇下。他睡之前,眼睛一直是望着唐小左的。左雲舒看出他心中所想,說道:“爹,您先休息,雲栀明天還會來的。”

左浩天這才閉上眼睛睡去。

左雲舒幫他掖了掖被角,而後送唐小左出門。“左莊主得了什麽病?怎麽會這般嚴重?”唐小左問他。

“家父年輕時曾與人決鬥,胸膛被刺了一劍。大夫說那一劍傷到了心髒,本就折人壽命。雲栀出事後,家父一時承受不住,舊疾複發,自此卧病在床,一直不見好。”他稍稍擡頭,望月興嘆,“前幾日大夫來看過,說家父已經燈盡油枯,如今也只能憑着藥物勉強續命……”

“少莊主心裏想必也不好受……”唐小左安慰道,“生死不由人,少莊主看開一些……”

左雲舒笑笑:“今晚多謝茯苓姑娘了,方才左某承諾父親,明日雲栀還會過來看他,不知茯苓姑娘明早可願再幫左某一次?”

“可以。”唐小左點頭答應,“不過是說幾句話叫幾聲爹,很容易做到的。”

“那左某送姑娘回去休息。”

“不勞煩少莊主了,您今日也辛苦了,讓阿珂送我回去吧。”

“也好。”

左雲舒喚來阿珂,将唐小左送回客房。唐小左一路無言,直到見過站在她房間外面的右護法。

“右護法,您還沒休息嗎?”

“這不等着你回來喝酒麽?”

“對哦。”唐小左一拍腦袋,“走,喝酒去!”

今天知道的東西太多了,她得喝點酒壓壓驚。

明月山莊是一個充滿秘密的地方,而左雲舒就是山莊中最大的秘密。

如果她不是從那碗喂給左浩天的藥中聞到了馬錢子的味道,她差點就認為左雲舒是個大孝子了。

她在唐門插科打诨這麽多年,好歹對□□也了解一些。而馬錢子,既可以做藥用,也可以制毒用。

以她對左浩天病情的判斷,這馬錢子很明顯不是給他治病的。

她不相信左雲舒會不知道那碗藥裏面摻了微量的馬錢子,他肯定知道,又或許,這本就是他授意的。

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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