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假裝兄妹

關于唐小左的失常表現,左雲舒只當她是吓壞了。可是唐小左心裏卻知道,她看到的這些幻覺,一定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發生過,只是也一并遺落在她的記憶中了。

左雲舒安慰她兩句,便吩咐阿珂帶她回房間,他則急着去看左浩天了。

唐小左整個人軟軟的提不起力氣來,還陷在方才的恐懼中不能自拔。阿珂幹脆将她背了起來,腳步沉穩地往她的房間走去。

可還未曾走到,又有人跑來,說左雲舒要她回去。

阿珂扭頭詢問唐小左的意見,唐小左伏在他背上,強打精神:“那便回去吧。”

想來是左浩天情況不好了。

事實也果然如此。

阿珂将她放在凳子上,自己立在她身旁,由她挨着,免得摔下來。

經過今晚這一劫,左浩天身子已然承受不住,恐怕難以撐過這個晚上。大夫看過,嘆息着搖頭,表示回天乏術。左雲舒急紅了眼,他揪住旁邊一人:“你去把雪蓮、靈芝還有人參都拿來,快點!”

那人立即跑出去,不一會兒捧着一個三個木匣回來。

唐小左看了一眼:是那天左雲舒從唐門偷走的那三味藥材。

她不由有些詫異:他偷藥材原來是為了左浩天,可是為什麽要到現在才拿出來呢?

可縱然這些藥材都可以用來續命,左浩天的身體卻無法承受藥材的效力。大夫猶豫半響,只拿走雪蓮,研成細粉,給左浩天服下。

半個時辰後,左浩天幽幽轉醒。

衆人正要松一口氣,卻又聽大夫對左雲舒說:“老莊主若是還有什麽心願,一并應着吧,老莊主恐怕……”

唐小左看到左雲舒的臉色立即變得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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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也是無力回天的事情,左雲舒沉默片刻,揮手遣退了房間中的其他人,卻留下了唐小左。他過來拉住她的手扶起她來:“等會不管我爹說什麽,你都替雲栀應着,好嗎?”

唐小左除了點頭,還能做什麽呢?

她和左雲舒一起來到左浩天的床前,這一夜唐小左見了他兩次,沒想到會見完了他這一生。

左浩天原本灰暗的眸子裏,在看到她和左雲舒握在一起的手時,終于有了幾分生息:“能看到你們兄妹倆和睦相處,我很開心……”

縱然他看到的不過是表象,可是在一個臨去的老人面前,他們又何必拆穿呢。

左雲舒沉默不語,唐小左卻感覺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用力許多,分明他也在忍耐,不願輕易表露自己的感情。

父子做到這個份上,又是何苦?

“雲栀,你會原諒雲舒,把他當做自己的親兄長,幫助他,永遠不會背叛他,是與不是?”左浩天滿是希冀地望着唐小左,這次卻輪到她沉默了。

左雲舒暗暗捏捏她的手心,示意她先應着。可若她是假的左雲栀,自然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偏偏她真的是左雲栀,倘若答應,她過不去自己心中這道坎。因為這不是承諾,這更像是枷鎖。

見她久不言語,左浩天忽然又說“雲栀,你一定不會拒絕我,否則你心中有愧。”

唐小左身子一震。

是的,若是不答應他,她良心上過不去:縱然今晚是左浩天自己放火不願茍活,可若不是唐小左先前藥暈了他房間的那個婢女,許是在他放火之前就能被發現,不至于發生後來這樣的事情。

這晚是左浩天邀她來的,或許從一開始他就給自己下了個套。

沒有什麽比用死來威脅一個人更有效了。

唐小左幾欲想逃走,但左雲舒的手,左浩天的目光,都是在逼她做決定。她沒有拒絕的餘地,她幾乎戰栗着說完下面的話:“是,我會原諒大哥,把他當做自己的親兄長,幫助他,永遠不會背叛他。”

諾言向來拴住有心人,若是無心,便可轉頭就忘。

即便忘了以前種種,唐小左還是做不到無心。

左浩天聽完,舒展了神情,像是放下了多年來壓在自己心頭的擔子,他笑着對左雲舒說:“小舒,你要時時記得雲栀的話,以後要待她好一些,你心裏其實知道,她從來沒有做錯過什麽……”

他一直在笑,眸光漸漸空曠,像是看見了很美好的人,很美好的事。身上再沒有痛苦,心裏再沒有傷痛,他從世事中剝離出來,腳踏輕風,漸行漸遠……

這晚,明月山莊的哀恸遮了整片月。

左雲舒慢慢放開她的手,冷靜得有些可怕:“茯苓姑娘,今晚謝謝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家父的後事,我一個人來就可以。”他喚來阿珂,送她回去。

對他而言,她不過是陪他演了一出戲。看戲的人都走了,唱戲的也便散了。

阿珂伏身要背她回去,唐小左拒絕了:“我可以自己走。”

她步子很沉,一步一步挪着走,周身的關節像是被嵌了冰淩,越走越僵。

離房間還有幾步的距離,她終于抵不住,低聲喚了聲阿珂:“我冷,冷得動不了了……”

阿珂忙解下自己的外袍,給她披上。“小姐,夜深寒重,我扶您進去。”

唐小左回到房間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被子全部裹在身上,然而似乎并不起什麽作用。她自己的身子都是冷的,被子又不能自己生熱,這樣做也不過是徒勞而已。

她想起上次這種症狀發作時,鳳林染讓人準備了熱水和火盆,她便讓阿珂也去準備這些。

可是左浩天剛去世,山莊上下忙做一團,阿珂剛出房門,便被人叫走幫忙,伺候她的丫頭顯然不能理解為什麽在如此悲痛的時刻她竟然要沐浴,也沒當回事,只給她端來一盆熱水來,要她擦擦手和臉即可。

等到大家發現她的不對時,已經是次日清晨。吊喪的人來了,左雲舒親自來找她,想帶她去前廳接待那些人,卻發現她窩在床上一動不動。

唐小左尚還有意識,也能識得人,只是整個人都是冷僵的,說不出話,做不出動作。左雲舒往她額頭上一探,縮手回來:“怎麽這麽涼?”說着又探進被子裏,捉了她的手。

額頭是涼的,手也是涼的,整個人都是涼的。

左雲舒登時愠怒,叫來昨天伺候她的丫鬟:“你是怎麽侍候的?她這個樣子多久了?”

那丫鬟吓壞了:“回少莊主,小姐昨天回來以後,說是身子冷,要沐浴,奴婢,奴婢以為……”她支支吾吾,後面的話自然不敢說,因為她未伺候周到。

左雲舒冷目一橫,那丫鬟吓得跪了下來。他擡眸去尋阿珂,呵斥:“還不去叫大夫!”

阿珂當即飛奔出去。

左雲舒看了唐小左一眼,倏忽坐在床上,将她連同被子一起攬入懷中。過了一會兒,見她沒有好轉的樣子,幹脆揭開她被子的一角,抱住她被子下的身子,給她灌入自己的內力取暖。

他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處,正好擋住了她後頸上的紅色胎記。

年邁的大夫幾乎是被阿珂一路拖了過來,意料之中的,他也找不出唐小左害冷的症結來。

好在左雲舒用自己的體溫和內力,終于讓唐小左慢慢溫暖起來。

可是左雲舒并非是白白給她內力,他壓在她耳邊,小聲說:“今天會有很多武林中重要的人前來吊唁我爹,你必須露面,讓他們知道雲栀在明月山莊。如果你覺得好一些了,我就帶你出去。”

就算此時他內心悲痛萬分,可是他仍然心思缜密,算計着人心。

唐小左只有一個問題:“我家門主會來嗎?”

“會來。”他給她換上喪服,扶她起來,暗中囑咐,“這三天,我們得像是親兄妹一樣相處,所以你最好不要告訴他你是茯苓……”

她本來也不是茯苓。

唐小左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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