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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蕾,花花、皮皮,才三天不見,你們怎麽好像又變胖了?」
一回國便急急忙忙跑來寵物店接心愛的三只貓咪,言苡樂一手拎着一個貓籠,走起路來有些吃力,貓籠裏的三只肥貓懶洋洋地享受着搖搖晃晃的樂趣。
三天前,路正澔一早綁架了她,順便連同三只貓兒也一起綁了,三只貓被送到寵物店,她則一路被送到機場,搭上飛機飛往東京。
路正澔計劃周詳,雖說綁架行為太過強勢,不過冷靜想想,她實在不該抱怨他太多,在東京這三天,他馬不停蹄地視察開會,結束工作後,盡力擠壓出時間陪她,今天一早姚秘書搭早班飛機先行返臺,而他很有心的特地騰出幾小時的時間,帶她前往一心向往的迪斯尼,雖然他們只在迪斯尼短暫停留幾個小時便趕往機場,但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唇角彎起幸福的微笑,言苡樂提着笨重的兩個籠子,踩着吃力的步伐慢慢朝老宅子前進。
夕陽餘晖籠罩整條街道,天空一片澄黃,街頭一片靜谧。
這時間街上沒什麽人,主婦們忙着張羅晚餐,在外工作的丈夫還未返家,在這住宅區塊走動的就幾名剛放學的國、高中生。
她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拐個彎走進巷子裏,她所住的老宅子位于巷子底,從巷口看過去,整條小巷一片空蕩蕩的。
咦?她家門口站了個人……
那獨自站在巷子裏的身影特別明顯,而且有點似曾相識?
頭發染着酒紅色的婦人穿着一身典雅套裝,拎着LA的包,和這條老舊巷子十分格格不入一一更趨近點看,言苡樂驀地認出來人。
往前進的腳步忽爾頓下,她嘴角的笑意瞬間凝住,肩頭一縮,腳步往後直直退了兩步,轉身欲跑出巷口一一等得一臉不耐煩的婦人恰巧在這時候看見她。
「站住!」邱淑卿趾高氣揚地喊着。
被發現了!言苡樂感覺頭皮一陣發麻,她整個身子在原地凍住,大氣不敢喘一下。
「過來把大門打開,我要跟你私下談話。」宛若女王一般,邱淑卿朝她冷聲命令道。
談什麽?面對強勢的路夫人,她只有被罵被刮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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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夠勇敢,她會抓着兩個籠子跑掉,跑給穿着高跟鞋的路夫人追。
但這麽做只會讓路夫人更生氣,讓路正澔在父母親面前更難為,面對更多的責難……
吞下一口嘆息,言苡樂硬着頭皮往回走,小臉垂得低低的,連迎視邱淑卿的那一丁點兒勇氣都沒有。
路夫人鐵定是知道她和路正澔共游東京一事了。
看來紙真是包不住火,她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路正澔敢這樣明目張膽的安排鐵定後患無窮,可他就是不聽勸啊!
向來安分低調的言苡樂,不禁一臉苦相。
想起過往,她一顆心更是高高提起,惴惴不安。
她和路正澔起初交往不曾刻意公開,一切順其自然發展。
直到三年前某日,他興之所至帶着她出席一場社交宴會,沒料到她的出席竟引起軒然大波,引來他父母的強烈不滿和幹預。
一開始路夫人私下找過她幾次,先是采低姿态勸說她離開路正浩,未果之後,竟開始威脅起她來,三番兩次對她提出嚴正的警告,逼她非主動離開路正澔不可。
她不堪其擾,終于忍不住跟路正澔攤牌提出分手,但路正澔的反應卻是大發雷霆,不準她再說出分手的話來。
回頭路正澔去找他母親攤牌,結果這一鬧只是讓事情更僵而已,從此讓她更加不好過。
後來,在無奈的情況下,他們的戀情轉為地下化,從此不再刻意曝光,甚至連約會都保密到家。
唉!看來這一次因為路正澔的任性和強勢安排,讓她免不了又要被路夫人鬧上一陣子了。
一聲無奈的嘆息往肚子裏吞,言苡樂放下貓籠打開門,老舊斑駁的木門發出刺耳的吱啞聲。
「伯母,請進來裏面坐。」
邱淑卿皺着細致的眉頭走進老宅子裏,她嫌惡地看了一眼破舊的家具還有放在角落的一整盆貓砂。
「把你的貓放遠一點,別靠我太近。」她女王般的對随後進門的言苡樂下達命令。
言苡樂咬着唇,不敢有絲毫的反抗。
她默默地将貓籠帶到廚房才放貓咪出來,開了三個罐頭給寶貝們吃,軟言哄了幾句,這才走出廚房并将廚房的門關起來。
她需要強大的勇氣來面對跋扈無理的路夫人,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她根本連一丁點勇氣都凝聚不起來啊……
「伯,伯母,要喝茶嗎?我家裏有剛上市的烏龍茶,是我舅舅親自烘焙的,茶園銷售第一名的茶……」她連說話聲音都微微地顫抖着。
邱淑卿揚手悍然地打斷她,「去,你家茶園的茶我拿來漱口都嫌廉價。」
言苡樂臉色一白,垂落在身側的手握成拳頭,「伯母,我舅舅親自烘焙的有機茶葉,這兩年來在市場上很搶手……」
「閉嘴,我不想喝。」不想再多浪費時間,邱淑卿開門見山地把話說白,「這是一千萬的支票,你随時可去銀行提領。」
她從一個值價動辄幾十萬的愛馬仕皮包裏拿出一張支票,放在老舊還染了層灰塵的茶幾上。
支票一放下,邱淑卿立即将做了彩繪指甲的手縮回來,好似那張桌子有細菌似的。
「伯母,我不能收你的錢,我不缺錢。」她雖然收入不高,但她向來不太看重錢,對物質的要求從來不多,知足常樂。
「看看你這破舊不堪的房子和這些跟廢棄物沒兩樣的家具沙發,你說你不缺錢也太沒說服力了。」擺明着看不起人,「把錢拿去,一千萬足夠你到中南部去買間小套房,買些象樣的新家具,讓你不必工作過一段舒适的日子了。」标準有錢人的嚣張嘴臉。
言苡樂看着木桌上那張支票,望着路夫人那不屑一顧的神情,沒脾氣的她也動氣了。
「這間房子是我爸媽留給我的唯一遺物,我愛這間老房子,我是不會搬走的,還有,這房子的家具雖是二手的,但每一件家具都有它的故事……」這些東西對她而言都是無價之寶,不能用錢衡量。
「你嫌一千萬太少?你的胃口會不會太大了?」沒想到這孩子單純的外表下,野心還挺大的。
「……我不要錢。」她臉色更加刷白,纖軀因憤怒,因屈辱而瑟瑟顫抖起來。
邱淑卿目光輕蔑的将言苡樂上下打量一遍,「哼,我就知道你根本就是居心不良……」說着,她只從皮包裏拿出另一張事先開好的支票,往她身上去去。
薄薄的一張支票飄落在言苡樂腳邊,她苦澀地低頭一看,上頭的數字是五百萬元,她感覺備受侮辱,如果她有足夠的勇氣,個性不那麽怯懦,不要顧忌太多,她肯定會撿起支票拿起來當着路夫人的面撕掉。
但她終究是忍住了,沒有沖動行事。
她不想也不能跟路夫人正面沖突。
盡管路夫人的态度很令人難以忍受,可為了不讓路正澔為難,她心忖只要自己能忍下這口氣堅持不拿錢,路夫人終究沒戲可唱下去,終究拿她沒轍,終究會離開她的屋子還她清靜……
「路伯母,我跟澔在一起不是為了錢……」言苡樂臉色慘白的蹲下去将支票撿起來,連同那張放在桌子上的支票,一起遞還給邱淑卿。
「還嫌少嗎?你真以為你只要巴着正澔,就可以視坐上路家少奶奶的位置?我說樂樂啊,你也未免太不自量力……」
「路伯母,請、請自重。」她凝聚了很大的勇氣才敢為自己的尊嚴發聲,「請不要随便污蔑我的人格。」
「該自重的是你這不知好歹的女人,憑你一個窮園丁的女兒想嫁入我們路家,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這輩子都別癡心妄想!」邱淑卿冷不防地朝她走近,擡手就狠甩她一個巴掌。
啪!聲音響亮。
她感覺左邊臉頰一陣痛辣感,左耳嗡嗡晌,眼冒金星,頭腦一陣暈眩,讓她身子搖晃起來。
身子往旁邊倒去,腰撞上桌角,一陣吃痛從腰椎傳來,讓她痛得眼淚汪汪。
「哼,想跟我鬥,你道行還很淺,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假如你不肯滾,別怪我對你舅舅的茶園出手!」
她好像聽到「茶園」兩個字……
甩掉暈眩感,言苡樂手撫着隐隐泛疼的臉頰,忍着腰椎的疼痛,看着路夫人惡狠狠的表情,驀地一股惡寒從背脊爬上來一一「我跟澔交往,與我舅舅無關……」為什麽要牽扯上她舅舅?這是她跟路正澔的私事啊!
「怕嗎?怕的話就乖乖聽話拿錢離開,我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只要你離開正澔,我可以放茶園一馬。」邱淑卿有備而來,「倘若你執愈纏着正澔不放,那就別怪我找銀行關切,據我所知,你舅舅的茶園經常延遲繳款……」她手頭上早有一份對言苡樂舅舅茶園的調查資料。
過去幾年,言苡樂的舅舅秦牧之,将秦家茶園積極轉型做品牌經營,并拓展網路市場,茶園投入将近一千五百萬的資金買地種茶和蓋廠房,以一戶小小茶農怎可能繳出這龐大巨款,想當然爾,一定是拿了山上的房子跟銀行抵押借款,另外還用人頭辦信用貨款籌措,茶園雖然營運得不錯,近兩年來也做出了點成績來,但龐大的成本讓茶園擠不出多餘的錢償還貨款,幾乎所有的資金都投注在研發新茶上頭。
茶園資金吃緊,銀行那邊已經不只一次提出警告了,倘若再透過路家的勢力施壓抽回資金,絕對會讓秦家茶園混不下去……
言苡樂整張臉一片死白,她沒料想到路夫人會對無辜的舅舅出手,「我的事跟茶園無關……」
「讓銀行找理由抽掉給茶園的抵押借款,一旦資金被抽,你說目前還負債的秦家茶園會落得何種下場?」管他無不無辜,邱淑卿早打定主意,不擇手段都要将言苡樂從兒子身邊趕走。
「不可以這麽做!絕對不行!」
「不想連累你舅舅,那就照我的話去做!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不管你說任何理由都行,你必須說服正澔跟你分手!」
悍然撂下狠話,邱淑卿轉身大步離開這間讓她喘不過氣的破屋子。
言苡樂雙腿發軟地跌坐在沙發上。
茶園是舅舅和舅媽一輩子的心血,夫妻倆很年輕的時候就選擇将所有積蓄到山上租地種茶,經過将近三十年的辛苦經營加上當地農會的最新技術指導,才有了今天這種成就……
她無法眼睜睜地看着舅舅和舅媽的心血,就這麽付諸流水……
怔楞着,她沮喪又極度恐慌,不知該如何是好?
能跟路正澔求救嗎?
結果只是會讓他和家人的關系更加惡化,給自己添更多的麻煩,給舅舅的茶園帶來更大的風暴……
「喵~~」
被關在廚房裏的貓咪抗議了,猛抓門板。
言苡樂陷在焦慮又不安的思緒裏,渾然未覺三只肥貓在抗議,她無助又慌亂。
午後的天空一片陰霾,雲層堆得厚厚的,眼看好像要下大雨了。
言苡樂拎着裝了三只貓的貓籠踏出客運,站在路邊等舅媽來接她。
跟路夫人交手已經過了四天,這四天她一直處于焦慮的狀态。
她像鴕鳥似的躲着路正澔,不敢接聽他打來的電話,生怕自己一接他的電話就會崩潰,将自己被路夫人謾罵威脅的事吐實……
一早,路正澔又打了通電話給她,她一樣沒膽子接。
鈴聲斷了之後沒多久,他便傳來訊息,告訴她今晚會過來老宅子找她。
她看着訊息,吓出一身冷汗。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她忙不疊沖到衣櫃前,取出行李袋,慌張的拿了兩套換洗衣物,接着跑下樓去把三只貓趕進貓籠裏,急急忙忙就出門搭車回山上茶園。
她不能見他!
她要冷靜地想想,接下來該怎做……
他們的感情一直備受阻撓不被認同,路正澔身上扛着龐大的壓力,她也一樣。
這麽多年來,路家人從來沒改變過阻撓和反對的态度,路夫人總是私下找她麻煩,路先生則一再以婚姻阻撓兒子路正澔接班……
事情兜來兜去,永遠都是兜進死胡同裏,沒別的路可走了。
所以,該是她放手的時候了嗎?
假若這一次她再不屈服,遭殃的不只是她自己而已。
除了更加阻撓路正澔的接班之路,還可能殃及舅舅和舅媽一手辛苦打造的有機茶園……
叭叭!一輛廂型車停在言苡樂面前,占據産業道路的對向車道。
「樂樂,快上車。」蔣美珍朝站在路邊發呆的外甥女喊道,「要落雨了,看來這雨會很大,我們得快點回家才行。」
産業道路上有一段有落石坍方的危阻,一旦下起一大雨,當地的居民都會盡量避開那段不走,這麽一來得繞遠路,多花上十來分鐘的車程。
蔣美珍不想浪費時間繞路,農會的年輕理事牟先生已經在宅子裏等着跟她和丈夫開會,準備詳談下一季的出口營銷計劃,她得盡快趕回去才行。
言苡樂從沮喪又無助的思緒裏回過神來,「好,我馬上來。」
彎身拎起放在腳邊的兩只貓籠和一個簡單的行李袋,她小跑步跑過去,将貓籠和行李袋放在廂型車後面,盡速爬上副駕駛座,坐好後扣上安全帶。
蔣美珍立即踩下油門,廂型車在蜿蜓的産業道路奔馳着。
「樂樂,怎麽又有空上山來?稿子交出去了?」她邊開車邊跟外甥女閑聊。
「稿子交了,現在暫時想休息……」
言苡樂看着身材胖胖皮膚黝黑的舅媽,心裏湧上一抹內疚,「那個……舅媽,我聽舅舅說最近接了一筆大訂單,我、我想可不可以留在茶園幫忙一陣子?」
「你要回茶園住我們熱烈歡迎,幫忙倒不用,茶園的工作繁瑣又累,你做不來的。」蔣美珍膝下無子無女,她跟丈夫将言苡樂視為親生女兒般照顧,「怎麽了?跟出版社的合約到了嗎?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讓你想暫時休息不寫稿?」轉頭看着嬌嫩嫩的外甥女,她一臉擔心。
言苡樂搖搖頭,「我跟出版社的合約沒問題,我們一直合作很愉快。」
「可你的表情告訴我,你有煩心的事……是不是路家人又找你麻煩?」
舅媽還真會猜!
「不是。」她否認得很快。
看來就是了!蔣美珍沒戳破她的謊言,暫時按兵不動,「樂樂,你的個性向來單純,很容易被讀取心思,我知道你一定發生了什麽,才會突然上山來住……」上星期返回山上來參加壽宴,她還開開心心的,這回卻一臉愁容。
「舅媽,我真的沒事。」她不想讓舅舅和舅媽為她的事煩心。
「沒關系,你不想的話就別說,這陣子好好住下,不過你如果真的需要幫忙,一定要跟舅媽說喔。」
她好想給舅媽一個大大的擁抱,不過舅媽正在開車,還是別做危險動作。
一陣雷聲轟隆隆晌起,放在後車廂的三只咪抓着籠子咪咪叫,烏雲密布雲層沉厚的天空,驀地落下豆大的雨珠,啪啦啪啦打在車身上。
蔣美珍打開雨刷以免影響開車的視線,她專注開車不再跟言苡樂聊天,十分鐘後平安回到了茶園。
「樂樂,你先回房去休息,我開完會再泡茶烤手工餅幹給你吃,是新研發出來的蜜茶喔。」
「謝謝舅媽,那你先去忙吧。」
蔣美珍用手遮雨沖進四合院的大廳裏,跟農會理事長牟先生會合。
言苡樂走往四合院左翼的平房內,拎着貓籠走過長廊,來到最後面一間房間,打開房門。
這間整理幹淨的房間是舅舅和舅媽特地為她保留的房間,将近六坪大,有兩個窗戶寬敞又通風,原木單人慶,簡單的小衣櫃,和一張書桌椅。
家具占不了房間多少位置,因此有更多的空間讓貓咪在房間裏活動。
她打開貓籠讓蕾蕾,皮皮和花花陸續出來,接着從衣櫃底下取出一包貓砂和方盆以及貓食盆和水碗,将貓砂倒進幹淨的方盆裏,在水碗裏裝滿冷開水。
三只貓咪熟門熟路的在房間裏晃了起來,然後各找一個位置跳下,跟着她搭車轉車有點累了,三只肥貓各自找了一個舒适的位置補眠。
她也累了。
這幾天來精神一直緊繃着,情緒一片混亂,一個人待在老宅子裏胡思亂想,白天無法專心寫稿,晚上又失眠……
回到山上的四合院,讓她的心情獲得平靜。
有親人相伴讓她踏實多了,心頭的煩亂不安減低不少,躺上床聽着驟雨聲,她拉起被子蓋着側身绻起的身軀,緊繃的神經才稍稍一放松,旋即跌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