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他們順着江沿兒一路走過去。主街邊上的小巷子裏,有個挂俄文和中文雙語牌匾的小館子——娜塔莎。岳方祇領着白墨推開門,風鈴嘩啦啦地響了起來。

飯口有點兒過了,不過小館子裏熱氣騰騰的,還是坐了不少人。老板是個三毛子:白皮膚,黑頭發,淺色眼睛,身材敦實。他在圍裙上擦着手:“呦,可有陣子沒見着你了。還是老三樣?”

岳方祇一挽袖子:“先不用,菜單呢?”

老板從櫃臺底下抽出一本老舊卻裝幀精致的菜單,雙手放到了桌上:“點菜叫我。”

岳方祇點頭:“成,你先忙。”

後廚有人吆喝:“奶汁雜拌好了!”老板趕緊一路小跑,給客人上菜去了。

岳方祇翻開菜單推給白墨,白墨一副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樣子。他遲疑地看了眼岳方祇,手指輕輕翻過那些菜單,然後又把菜單推了回來。

岳方祇詫異道:“一個想吃的都沒有?”

白墨咬了下嘴唇,指了個洋蔥圈。

岳方祇嘆了口氣:“那我點了?”

白墨點頭。

岳方祇直接把菜單合上了:“老板,點菜啦!”

老板拿着小本子過來:“說。”

“洋蔥圈,酸黃瓜,兩份紅湯……”岳方祇轉向白墨:“牛肉,羊肉,大蝦,吃哪個?”

白墨想了想,手指比了個三。那是說要吃第三樣——大蝦。

“那就罐蝦罐羊一樣一個。”岳方祇拍板道:“沙一克今天還有麽?”

“還有幾個,中午才出爐的。”

“一個沙一克,半份列巴。就這些。”岳方祇補充道:“果醬多給點兒,免得我還得找你添。”

“知道。”老板拿起菜單:“格瓦斯和啤酒不來麽?”

“先不來。”

菜上得倒是很快。白墨被黃瓜酸得皺了一下臉。岳方祇看他,怎麽看怎麽覺得很有意思。就跟自己多了個親弟弟似的。他嚼着脆生生的酸黃瓜,揶揄道:“看吧,讓你點你不點,那我就只能點我自己愛吃的了。”

老板端着新炸的洋蔥圈過來,很新奇地看着白墨:“呦,你弟弟?”

“對。”岳方祇大言不慚:“像不像我?”

老板埋汰他:“得了吧,自己照照鏡子去。”

岳方祇大笑。

洋蔥圈外酥裏嫩,蘸着酸甜的番茄醬,剛好解了炸物的膩。不過片刻之後紅湯上桌,洋蔥圈的那點兒美味就算不上什麽了。

娜塔莎的招牌就是紅湯。本地人自家做紅湯,只放番茄着色,他家卻是要放紅菜頭的。并且除了紅菜頭,還有很多自家做飯時不會用到的香料。一鍋湯從頭到尾下料的過程全算上,據說要熬六七個小時。味道自然比家裏做的更醇厚地道。

紅湯也不是用那種只夠人喝兩口的雙耳碗盛的,而是頗有本地人風格的厚瓷大碗。深紅色的濃湯上點綴着碎莳蘿和酸奶油。一湯勺撈下去,濃稠熱乎的湯底滿是土豆卷心菜和炖得酥爛的大塊牛肉,偶爾還能吃到碎芹菜和鮮美的口蘑片。

飯量小的人,只吃這一碗湯再就點兒面包,差不多也就飽了。

岳方祇擦了擦手,把沙一克掰開了。那是一種木頭烤的梭形白面包,新出爐時外皮又脆又硬,裏面卻雪白柔軟,帶着酒花面包特有的酸香。他給了白墨一塊兒:“總吃饅頭,偶爾也換換口味。”

白墨接過去,慢慢吃了起來。岳方祇提醒道:“咬不動就放湯裏泡泡再吃。”沙一克不像饅頭,硬硬的外殼很緊實,就算浸了湯水,也不至于稀軟成黏糊的一團。

岳方祇很喜歡吃這個,因為剛烤出來的面包外殼是香脆溫熱,些許鹹味裏又帶着面食特有的甘甜。岳方祇吃得很快,大半個沙一克轉眼就不見了,紅湯也見了底。

老板适時把兩個罐菜送了過來。揭開陶罐上的起酥面皮,冒着熱氣的大蝦球和羊排就露了出來。

這時候就怎麽高興怎麽吃了。切片的列巴塗果醬吃也行,就着罐菜吃也行。岳方祇用勺子把菜連肉帶湯地舀到面包上,吹了吹,然後大口吃了起來。

白墨便也有樣學樣。

兩個人風卷殘雲,很快把所有的盤碗都清空了,連罐菜上蓋菜的酥面皮都沒放過。

白墨最後打了個長長的嗝。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臉居然紅了。

岳方祇吃得滿足,擦了擦嘴,又招呼老板上了一杯格瓦斯,和白墨分着喝了。

出了門,外頭仍然飄着輕雪。岳方祇渾身暖洋洋的,白墨也不再搓手跺腳了。他們順着江邊兒走了回去。

岳方祇問他吃不吃奶油冰棍兒,白墨露出了很驚奇的神色。不過他們走到那家店門口的時候,剛好人家的冰棍兒賣完了,這件事只好遺憾作罷。

回去路上,岳方祇給白墨買了一副新的棉手套。舊的那副是絨線的,對白墨來說顯然太薄,根本扛不住凍。

岳方祇心情很好,把第二天的水果和菜都順路買了出來。吉祥街南邊兒的副街上,倉買把冰糕冰棍兒箱子攤在外頭的地上,好些人圍着挑。岳方祇和白墨便也拿了個小口袋,在一地各式各樣的冰棍裏尋摸,最後挑了幾根冰棍兒結了帳。

他們走過那些大大小小的鋪面,看到好些新潮的店鋪玻璃上都裝飾了漂亮的小東西。岳方祇這才意識到,馬上就是聖誕節了。

聖誕節當然也還是要賣饅頭,洋節過不過又沒那麽要緊。不過今年仿佛有點兒不一樣。岳方祇想,要麽過一過?起碼在門上挂着小鈴铛什麽的,湊熱鬧圖喜慶麽。不知道白墨能不能捏個聖誕老人。

白墨當然不知道岳方祇心裏的想法。他提溜着一口袋冰棍兒,臉上紅撲撲的,看着更讨人喜歡了。

快到家了,岳方祇掏出鑰匙,正琢磨着晚上吃點兒什麽,忽然在門口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穿黑貂兒的中年婦女正在饅頭店門口轉悠。

岳方祇頓時臉色一沉,頗不情願道:“三姑。”

岳方祇的三姑瞅見他,埋怨道:“你上哪兒去了啊,這個點兒才回來……瞧這把我凍的,我差不點兒就想走了……”

岳方祇皮笑肉不笑,心說可惜了的,怎麽沒把你個老娘們兒凍跑啊,早知道這樣我就領白墨上大澡堂子過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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