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那年輕人身邊有兩個姑娘:一個濃妝豔抹,漂亮得很。另一個看上去樸素些,也頗标致,只是因為情緒激動,整個人張牙舞爪的。兩個人圍着那男的,你罵我打,夾纏成了一團。
聽吵起來的話,大概是男的在外面跟一個陪酒妹好上了,正牌女友堵上來捉奸。
飯店要做生意,保安和服務生很快都圍過來勸架,想把他們請出去。
岳方祇當年在夜場裏,隔三差五就要處理這樣的事,現在看來也覺得頭大。于是趕緊把白墨叫上,兩個人出去逛夜市了。
吉祥街上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向來最不缺少狗血故事。而男男女女之間,來來回回也就是那點兒事兒。放在以前,岳方祇覺得他們都是閑的。和則聚,不和則分,怎麽就能掰扯不明白呢。
現在他自己嘗到了情愛的甜頭,才對其間種種體會了一二。
當然那是另一碼事了。
吉祥街是生意街,也是熱鬧街,玩兒樂的地方多,難免就有聲色場所。雖然左近好幾個派出所,掃黃打非也年年都有,但是攔不住還是有人去主動給這種生意送錢,所以想要完全杜絕掉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酒吧裏陪着聊個天,跳個舞;ktv裏陪着唱個歌,喝個酒。這種你說不出人家什麽來,問就是服務員,正常服務顧客罷了。
可是到底是不是正常服務顧客,就只有客人和她們自己知道了。
另有一種更直白的,就是吉祥街副街那些藏在居民區裏的按摩廳了。弄個粉色或者紅色的招牌,挂在沖街的透明玻璃門上。招牌上沒有字,倒是玻璃門上偶爾會用老式的紅膠紙貼上“正規按摩”幾個大字。
白天裏頭黑乎乎的,被廉價的塑料串珠簾子半遮半掩地擋着,路過的人若是好奇往裏看,只能看見半張沙發,或者一把椅子;到了晚上,暧昧的燈就亮起來了——或是紅的,或是粉的,或是紫的……總之都是那種豔麗過頭的顏色。裏頭還會有一個袒胸露背,面目模糊的女人,長發順着肩膀披散下來,翹着兩條光溜溜的腿坐在簾子後頭玩兒手機。
店鋪不管大小,基本都是這副樣子。燈光仿佛有某種魔力,把那些女人照得好像盤絲洞裏的妖精。她們似乎不怕冷也不怕熱,一年四季就那麽妩媚地裸露着。要是有人上門,就把人家拉到裏頭黑乎乎的小房間去,然後外頭換一個人繼續那麽坐着。
不過到了天亮,燈光熄滅,那種魔幻感就消失了。她們有時候會從店鋪裏出來,把髒水潑到馬路上,或者趿拉着拖鞋,到吉祥街的早點鋪子去買吃的。
這時候人們會發現:她們既不漂亮,也不年輕,看起來就只是普通的中年女人而已。
但那只是看起來。敏感的人還是能察覺出,她們和那種一般來買早點的家庭主婦是不同的。
不知道出于什麽緣故,這些人出門往往是三三兩兩結伴而行。有時候被人側目,也是一副不把路人放在眼裏的樣子。
吉祥街就這麽長。夜場的姑娘和這些按摩店的女人作息差不多,清早常能在南街打個照面。兩夥人彼此間泾渭分明,時不時還會露出幾分不怎麽對付的樣子來。
小慧很讨厭她們,說她們身上有股味兒,聞起來髒兮兮的。她也讨厭酒吧和ktv的那些姑娘,說這些人有手有腳不好好工作,偏做這種生意。
小鄭也不怎麽喜歡她們,但這種不喜歡表現得很不确定。他當然讨厭按摩店的那些人,因為她們“又老又醜”,可如果換做是夜場裏那種年輕靓麗的女人,他又會暗暗地嘟囔可惜。
岳方祇對此沒有發表什麽看法。這世上本來就是幹什麽的都有,聽的見的多了,會明白很多事是沒法評價的。反正來買東
西就是顧客,他只管賣他的饅頭。
白墨呢?白墨光知道悶頭做事,岳方祇懷疑他根本就沒發現吉祥街上還有這麽一群人。
岳方祇帶着白墨在街上轉了一圈兒,買了好些葡萄和橘子,很快就把陪酒妹之類的事丢在腦後了。這一天蠻湊巧的,夜市裏來了個賣衣服的男人,地上鋪着老大一塊塑料布,被剪掉标簽的新衣服就那麽成山地堆在地上。這一堆三十,那一堆五十,還有一堆統統十塊。攤子邊上圍了好些人在挑。
攤主拿個大喇叭,喊着“廠家不幹了”“虧本大甩賣”之類的話,兢兢業業地招攬生意。
岳方祇帶着白墨走過去,蹲下來摸了摸衣料,眼睛一亮。
別人可能不知道,他是多少懂一些的。這麽好的料子和做工,能賣到這麽便宜,只有一個緣故——這些全是尾貨。
服裝廠接單做服裝,總會做得比人家要的多一些。萬一中間其他貨品有小問題,這些多出來的東西就預備着做換貨。還有許多廠子備料時會預先多留一些料,訂單做完了,料子不能浪費,廠家要想辦法把餘料用光,就會偷偷用人家大牌的版型繼續制作,這樣也會多出些成品來。
至于更大批的貨,有的是東西做好了,因為種種原因達不到人家要求的标準,貨物報廢;也有的是品牌銷量不好,産品壓庫了,一年壓一年,最後只能被品牌方強令銷毀減庫存。服裝廠生存其實沒那麽容易,大批貨物做出來,又換不來錢,白白銷毀肯定舍不得,于是就悄悄自己處理,以極低的價格賣給尾貨販子,算是勉強能挽回些成本。
專賣店賣大幾百的貨,流落到地攤兒上,幾十塊錢出手賣家還有得賺。岳方祇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感慨,但反正這個便宜他是撿定了的。
最後他和白墨一人挑了一件厚夾克,裏頭帶翻絨的那種,正好入冬前穿。岳方祇給了攤主一百塊錢,和白墨開開心心地回家去了。
買衣服這種事,只要一開了頭,就會發現原來什麽都缺。白墨穿小夾克很好看,岳方祇又嫌他的牛仔褲不配套。一想到要買牛仔褲,又覺得今年冬天前要趁價格還沒漲上去,給白墨買件好點兒的羽絨服。舊的固然也能穿,只是樣子太土氣了,實在是不像話。
白墨把兩件新夾克整整齊齊地疊好,收進了衣櫃。岳方祇一直在小床上盤膝坐着看他,只見他收好了衣服,在自己身邊坐了下來,用一模一樣的姿勢盤起了腿。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忽然一起笑了。
岳方祇拉着白墨的手,在他腦門兒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日子好像挺平常的,他們天天忙,每一天都過得差不多。那天吃飯時遇到的事兒,被岳方祇忘得幹幹淨淨。哪成想沒過兩天,吉祥街北邊大白天的出了事。
一個年輕姑娘從酒吧那棟樓的房頂跳了下來。
事情出來的時候,岳方祇正在往車上搬饅頭箱子。隐約聽到街口那裏有點兒吵,後來才從鄰居那裏聽說是出事了。
自殺這樣的事,旁人知道了,也就只能嘆一口氣。
人是當場就走了的,案子似乎也沒什麽異議——大白天的事,很多人都看見了。又過了幾天,流言漸漸傳了出來,說那姑娘是酒吧上班的,因為被男朋友騙了,才想不開走了這條路。又說她的男朋友不是別人,就是街上開串串店的那個老板。
流言之所以叫留言,就是因為真假難辨,根據不可考。不過這一回似乎确實不是瞎傳,因為那個串串店的老板确實被派出所叫走了半日。
岳方祇忽然想起了那天的事。
來買饅頭的顧客還在那裏搖頭嘆氣,岳方祇往那邊望了一眼,只覺得小慧的臉色有些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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