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臨終”任務

來的是小一。

少年瘦削的身子微微顫抖着，被屋子裏的熱氣一蒸，憋了一路的眼淚突然就失去控制，吧嗒滾落下來。

他趕緊深吸一口氣，控制住情緒，看向寧淩的眼睛帶了絲哀求。

“小六出事了。”

他重複這五個字的時候，手裏還緊緊捏着一本病歷。病歷已經被揉得皺得不成樣子，跟人皮膚接觸的地方顏色有些深，像是汗漬暈開的樣子。

“怎麽回事？慢慢說，這是小六的病歷嗎？我看看。”

寧淩快步走過來，順手倒了杯熱水塞在小一手裏，自己則抽過了那本病歷細看。

“病人突發性昏厥，伴随無意識性抽搐，建議CT掃描，胸透……”

後面跟着一長串寧淩聽都沒聽過的檢查項目，看起來很複雜。

寧淩索性翻到最後，看着上面的公章：“宣華區中心醫院。”

“小二他們呢？都在醫院嗎？”寧淩皺眉，動作飛快地找出幾個飯盒盛飯打菜：“我現在過去醫院，你在這裏看着小虎他們不要慌。”

一杯熱水下肚，華小一終于鎮定了一些。

看向寧淩的眼神帶了絲羞愧：“中午的時候，小六就說腦袋有些不舒服。當時沒當回事，又怕花錢，就讓他多喝熱水，哪知下午最後一堂課的時候，小五突然跑過來說小六昏倒了。”

寧淩清楚小一在羞愧什麽——

小一背負得太多，也太久了。出事的第一時間就在責備自己沒有看好弟弟，從剛剛他的語氣裏就可以感受出來。

而且他習慣了背負，所以根本沒有想起來通知寧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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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在他看來，又是一次失誤。

寧淩輕輕嘆息了聲，并沒有像小一想的那樣責備他，而是滿滿地往他的碗裏又填了一勺肉。

“有我在，不用怕的。”

将碗遞給小少年的時候，寧淩沉靜地望着小一，輕聲叮囑。

華小一眼眶又是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他連忙捧緊了碗，埋頭吃飯。

知道小六哥哥出事，裴小虎他們也乖巧得很。乖乖的去打飯，吃飯，一點也不鬧騰。

——安靜得都不像他們了。

拎着幾個飯盒出門。

屋外的冷風呼地灌進來，寒冷的氣息從脖頸處鑽進去，瞬間就将人身上的熱氣撲滅了大半。

寧淩腦袋一縮——

該給孩子們添個圍巾了。

鎖上大門，寧淩憂心地看着門口那裏露出來的一個大縫——

明天一定要去找人把大門修了，最好能招個幫手。不然老這麽放一群孩子在裏面，白天還好，晚上她實在放心不下。

華小一倚在窗邊，看着寧淩的背影。

昏黃的路燈下，步伐匆匆的身影并不高大，甚至還很纖細，但卻讓他萌生出了一絲可以倚靠的感覺。

中心醫院離這邊不算遠，路邊打了輛的士二十分鐘不到就到了。

病房裏，小二在一旁捧着本書指導小五寫作業。

小七精神委頓，圓圓的大眼沒什麽精神地耷拉着，窩在一旁手裏拿個杯子啜着熱水。

小三嘴上不耐煩，一副恨不得扔掉這個拖油瓶的樣子——

“說讓你跟大哥先回去吃飯！看你現在餓得那樣兒！”

然而手卻很誠實，自兜兜裏摸出一小塊曲奇來，“諾！昨天你硬塞給我的，還給你！”

小六躺在病床上，挂着點滴的胳膊纖細。

無論是突突跳動着的淡藍色血管，抑或是緊閉的眼皮下亂轉的眼珠，都在昭示着主人的睡夢并不安穩。

寧淩緩緩皺起眉頭——

自己昨天已經借助系統的力量壓制了他的陰瞳，按說今天不應該再出現睡夢不穩的狀況。

“寧媽媽！”

小七最先發現走進來的寧淩，一眼就看到她手上提着的飯盒。

小小的腮幫子一鼓，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你們過來先吃飯，小六怎麽樣了？錢是不是還沒交？”

小二慢條斯理地把書收起，先跟寧淩禮貌地打個招呼：“寧媽媽好！”

然後條理清楚地回答，“醫生說小六腦部受損，如果今晚能醒過來就沒事。錢的話，住院部那邊有賬單，三天內交齊就行。”

說完又去拉小五，後者正咬着筆頭皺眉看自己面前的習題冊。

“先吃飯！低血糖會引起大腦供血不足，進而影響智商。”

說到這裏他頓了下，慢慢道，“人要懂得放過自己，這樣才能活得開心。”

小五略顯冷淡的精致臉龐一抽，‘啪’地合上習題冊，沒好氣地道：“知道你最聰明行了吧？”

小二茫然擡頭，看着狼吞虎咽的小三喃喃自語：“我已經按大哥說的凡事要想想再出口了啊，女孩子心眼真小！”

小三：咳咳……別看我！

小七鼓着小腮幫子嚼啊嚼，完全不明白哥哥姐姐們發生了什麽事。

寧淩正在檢查小六的動作一頓，看向小二的眼神一言難盡——

難怪是以後會稱霸學術界的男人啊，小小年紀就已經掌握了殺人不見血的技能。

小六的狀态很不穩定，寧淩只好在心裏呼喚系統：“能幫我檢查下小六的身體嗎？”

“需要花費10積分，是否繼續？”系統回應得很快，但是一如既往的讓人恨不得打它。

“繼續繼續，廢話那麽多！”寧淩沒好氣。

“檢測到目标正在遭受噩夢的折磨，是否執行喚醒程序？”

“可以喚醒麽？”寧淩有些擔心，“醫生不是說小六腦部受損嗎？直接喚醒會不會有影響？”

系統……有一個時時刻刻擔心自己能力不行的宿主怎麽辦？

“檢查身體+喚醒對象，本次操作一共扣除積分二十五點。”

系統冷冰冰地說完這句話，便關了兩人的通信頻道，沉寂下來。

寧淩摸着下巴，‘啧’了一聲——

系統是越來越小氣了。

床上的小六眼珠劇烈地晃動着，緊緊貼在身側的手掌也慢慢握成拳頭……

睜開眼的瞬間，寧淩看到他的眼底有紅色的光芒飛快地一閃而過，然後隐匿下去了。

“醒了？”

寧淩放緩語調，用盡量輕柔的語氣問他：“頭還疼麽？”

盡管系統很生氣宿主不相信它的能力，但是關掉通信之前，該說明的情況還是全都說明了。

字很多，總結起來就一句話——

小六的陰瞳提前晉級了。

小六搖搖頭，嘶啞的聲音裏帶着絲不安，“還好……”

聽到動靜，小七驚喜地叫了一聲，丢了碗撲過來扒在床沿，黑葡萄似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六哥哥！”

小三一口将碗裏剩下的飯菜劃拉到嘴裏，跑過來先把小丫頭拎走，含混不清地咕哝着：“去去去！小丫頭好好吃飯就行了！一會兒涼了又該拉肚子了！看病不花錢的啊？”

說完又沖小六唠叨，“小六子回頭跟我好好鍛煉身體，不然哪有那麽多錢進醫院！”

聽到三哥的話，小六原本就不安的眼神更加黯淡了，抿抿唇，小小聲地“嗯”了一聲。

小二跟小五雖然沒湊近，但是明顯能看到兩人的狀态輕松很多，連帶着扒飯的動作都輕快了。

寧淩忍不住笑——

小三這別扭的臭脾氣還真是，跟以前一模一樣。明明是關心，但是話從他嘴裏一出來，就變了味道。

“好了好了，”寧淩打斷小三的喋喋不休，将帶來的湯盛了點塞在小三手裏，“你給小六喂點湯先喝着，我去找下醫生。”

說完又撫撫小六的發頂，柔聲道：“不用擔心，有我在呢！”

小六詫異地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寧淩也知道他一時半會兒也不會相信自己，就沒有多說，直接起身去了護士站。

醫生簡單地檢查完畢，直起身來，“孩子沒什麽大礙，就是眼睛有些發紅，應該是沒有休息好的原因。明天再去照個CT看看，沒事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了。這幾天飲食清淡點。”

聽到他眼睛發紅的時候，寧淩眉頭皺了皺，不過她什麽也沒說。

禮貌地将人送走之後轉回來。

小二他們已經吃好飯，連碗筷都已經洗淨收好，正圍着小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被兄弟姐妹們圍着，小六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

小二不大會聊天，但是他一本正經地抱了本健康手冊給弟弟讀。

聽得在場人一陣窒息。

小六抱了本花花綠綠的書，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着。

只有小七，一如既往地呆萌，一邊聽一邊還用星星眼看着自家二哥：“哇！二哥哥你好厲害！認識那麽多字！”

衆人的表情一言難盡：……

二哥，七妹，你們何苦這麽為難自己？

眼看着時間已經很晚了，寧淩便安排小二帶弟弟妹妹們回去。

又幫他們打了輛車，又留了司機的電話，她這才回到病房。

病房是個普通的四人間，但是只住了小六一個人。

寧淩進來的時候，小六正窩在床上，眼神空茫地發着呆。

蜷在那裏小小的一只，看着分外惹人可憐。

“想什麽呢？”

寧淩有些心疼，輕輕坐過去，将被子往他身上堆了堆，“小心涼着。”

先前小六看的冊子露出來——

那是一張被翻得都起了毛邊的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