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隔閡

醉仙樓裏一如往常,幾人一起喝酒,吟詩,作畫……皆輕聲,不喧嘩。衆多客人,給人印象即是高雅之士。

但今日卻不見那悠揚琴聲,臺上孤紗搖曳空蕩,顯得格外冷寂。缺了一朵紅蓮,少了三分遐想,疑是失了美,或魅?

蘇青沒覺着哪裏不對,只是見孤城陰沉着臉,反倒有些奇怪。沒等她想明白,眨眼間人已上了二樓。本來沒什麽,被孤城這麽一弄,蘇青竟感到一絲莫名的緊張,心裏琢磨着——看來不妙啊。

欲跟上去,豈料才邁出一步,擡眼驚見孤城竟從四樓躍下,剛落地,便徑直朝自己走來。蘇青只覺一陣風拂過,留下匆匆一句:他果然已經走了,跟我來。

……

不枉一路快馬加鞭,兩人在落映最後一絲餘晖之時,趕至城外。

不遠處火紅惹眼,孤城心裏懸着的石頭終放下了。見孤城一直緊繃着的臉放松了些,蘇青更為不解,卻也随他下馬。看得出對面的人,見着他們也詫異不已,正解缰繩的手突然停在空中,只愣愣地望着二人……直到走近了,那人趕緊換上笑容,盡量顯得自己對他們的到來,反應是十分自然的。

“花兒,樂心姑娘,你們怎麽來了?”笑綻紅蓮,彎目生輝,猶能攝人魂魄,魅惑凡塵。

然面對這般傾世絕俗笑貌,孤城卻不吃這套,“無論什麽時候,在任何情況下,你非得以這副笑臉示人?”

這一問,火藥味兒十足,蘇青心想。暗自打量了一眼兩人的表情——一個僵硬,笑容漸逝;一個面無表情,冷若冰霜。深感氣氛微妙,不禁咽了下唾沫……

“花兒,你怎麽了?是否遇到什麽事,擾了心神?”南宋子允如此問道,無非是想緩和一下氣氛,可孤城仍不買賬。

“你去鞏州,做什麽?”聽這愈發質問的語氣,再看向南榮子允,蘇青敏感地捕捉到他那稍縱即逝的悵然若失,心想他一定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如此想來,孤城便顯得咄咄逼人,蘇青也是看不下去的,于是極不耐煩地對孤城道:“喂,你妻管嚴嗎?南榮又不是小孩兒了,要去哪裏,做什麽,還得給你打報告嗎?不會上個廁所也得你點頭?”

……

無言之餘,兩人投來癡癡的目光,顯然沒聽懂蘇青所言。但大致能猜出幾分——定不是好話。見此狀,

蘇青吸一氣正準備翻譯一遍,卻被南榮子允一聲“樂心姑娘”給打斷了,緊接着又見他笑顏如初。“也沒什麽特別的事,我只不過……是去賞花而已。”

“賞花?”孤城只是重複這二字,便沒下文,而是默不作聲地又上了馬,“既然如此,你應該不會介意我們随你一起去。”

“啊?”他笑了?他也笑了!?這二人眼神交流的“絕活”弄得蘇青實在頭疼,對孤城的擅做主張,更是不明就裏,腦子裏已經一團漿糊。

“我怎會介意呢?有你們伴我一路,我高興都來不及。”這會兒蘇青真是一頭霧水,百思不解,因南榮子允,笑容似乎有些勉強。

……

畢竟是與“人”打交道,心思較為細膩,在有些事情上,看得也比一般人清楚。蘇青有時也在思慮,想得太多不見得是好事,極為敏感的知覺,時常給她帶來不必要的煩惱。或許,有朝一日會使自己陷入無法挽回的困局……蘇青并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想法,只是一種直覺,正因如此,每當想到這裏才會不寒而栗。

此刻,蘇青正處于意料中的“撓頭不能自已”的境況中……唯一解救的辦法,只有盡量直視前方,不去看孤城和南榮子允。

這兩人離她有些距離,只看得見嘴唇時而一張一合,說了什麽,卻怎麽也聽不清。可他們隐藏在笑容下細微的表情變化,皆被蘇青盡收眼底,她已經将自己的想象力發揮到淋漓盡致,對兩人之間發生的事,推斷出無數種可能性,以至最後根本屢不清,逼得腦袋罷工了……

幹脆不再理會他們,“駕。”蘇青了踢了一下馬肚子,使馬兒跑起來,将孤城與南宋子允甩在身後。

而蘇青沒能偷聽到的對話,實則是……

孤城之所以故意離蘇青遠些,是因為方才動身前,南宋子允喊了他一聲,使了個眼色,想必是有話要說。

現在看來,确是如此。不過,令孤城萬萬沒想到的,是南榮子允開口第一句話,竟是質問。

“花兒,你派人監視我?”

聽到這話,孤城心裏即刻燃起一絲怒火,不得不極力壓制,擠出生硬的笑容來掩飾。

“你不覺得你應該做的,是解釋,而不是問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你要我解釋什麽?”

堂堂恭逸王,出行竟沒有一個随從,說賞花不是不可信,但鞏州路途遙遠,王爺還得自己騎馬去?也難怪孤城覺着南榮子允編的這個理由着實好笑。

見孤城故意對着自己上下打量一番,南榮子允大概明白了他的疑慮所在,反笑得愈加厲害。“就因為這個?”南榮子允這般不當回事的反應,仿佛在暗示孤城是個誤會。

衆所周知,每年三月陽春之際,乃鞏州百花節。各地文人雅士,王公貴族皆齊聚鞏州,欣賞似錦繁花,共享天邢盛世之樂。可如今,動亂頻發,還有多少人願意涉足?

“物是人非,可惜了漫山落英。我身為皇室中人,若像以前那樣大張旗鼓,豈不是容易被反賊盯上?到那時,還得麻煩花兒來救我,不是嗎?”雖是一句玩笑,可孤城絲毫不覺得哪裏輕松。此時的南榮子允在他眼裏,無非是在千方百計圓一個所謂的謊話。

“是嗎?就算這事聽起來挺在理,你還能為以前的、以後的謊話編出多少種解釋?”

“花兒……”南榮子允語塞,似被孤城對他表現出的前所未有的嚴肅吓着了,“你到底在懷疑我什麽?”

馬蹄聲為何使人心煩意亂?如踏心上,印下隐隐痛楚,只留孤獨在風中回蕩——

“我只是想知道,你那張恒久不變的笑臉下,是什麽模樣。”

眼看着身影決然漸遠,仿佛将要走出他的世界,欲伸手抓住,奈何身體像被捆綁住,動彈不得。蘇青朝自己招手的樣子竟也變得模糊,似被卷入風中……

“南榮!你還愣着幹嘛!?走了啊!”蘇青雙手做成喇叭狀,大聲喊道,之後又瞥了一眼孤城,沒好氣的問道,“你跟他說了什麽?給他弄成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我沒說什麽。”孤城聳了聳肩,一臉茫然表示與自己無關。自然,蘇青是不信的,卻也沒多說什麽……不如說是懶得搭理他。

若不是蘇青大聲呼喊,南榮子允恐怕一時半會兒回不過神來。笑顏複初,馬蹄揚起塵沙,再回首時,只徒增傷感。

人尚在,心如風,不見來去失了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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