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我們匆匆上了樓,到門口後,我發現房門虛掩着,宋東陽的人訓練有素,警惕地開了門,但門內空無一人,只有燈光孤獨地亮着。

暗黃的燈光下,入目的是一片狼藉,我家的抽屜幾乎都被抽出來了,各種文件和書籍雜亂地散落在地板上,像是災難現場。

其實也沒那麽誇張,就是遭了賊了。

我第一反應是去确認我家丢了多少錢,正想去整理現場,宋東陽卻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說:“先報警吧。”

“對,得先報警。”

我用宋東陽的手機報了警,開始在盡量不破壞現場的前提下,查看我家的貴重用品。情形比我想象得要好,大家具沒有損壞的,藏着的存折也沒有被翻出,只丢了明面上的一千多元現金。

我剛剛舒了口氣,宋東陽卻提醒我:“你去看看,有沒有什麽很有價值,但不是錢的東西不見了?”

很有價值,但不是錢的東西?

我突兀地想起了那次物理競賽的通知單,我把它夾在現代英語詞典裏了,而我的現代英語詞典,已經被摔散架了,“躺”在了地板上。

我快步過去将它撿起來,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書頁,卻沒有發現通知單的身影,低頭再去看,地面上也沒有薄薄的那張紙。

宋東陽問我:“丢了什麽?”

這個時候再隐瞞已經沒有意義了,我簡單地同他說了物理競賽發生的事,他蹙起眉,很冷漠地說:“你該早點把那個通知單給我。”

我心中反駁,我們搞到一起剛剛三天,你看起來像個人不過兩天,你讓我怎麽有信心,把關鍵的證據給你?

這話我沒說出口,但我的沉默足以說明我心底的想法,他擡起手,可能是想摸我,但偏偏室內有三四個成年男人在,他看了一眼他們,又把自己的手放下了。

警察叔叔很快趕到了,我同他們做了簡要的筆錄。

警察叔叔安慰了我幾句,又詢問了宋東陽和他身後的幾個男人,我将情況實話實說了,他就誇宋東陽警惕性比較高,這樣的處理很得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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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警察叔叔,我簡直筋疲力盡,就想把宋東陽送走,再自己收拾這滿屋狼藉。

宋東陽卻在我開口前開了口,他問:“你今天晚上就住在這兒了?”

“不住這裏住哪裏,這是我家啊。”我還沒反應過來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直接回了一句。

“去我家住。”

“什麽?”

“我說,去我家住,你家都這樣,我讓人幫你收拾下,收拾好你再回來。”

“不用那麽麻煩,我自己收拾收拾就行,今天收拾出來不完,我再慢慢收拾也可以的。”

“不安全。”

“哪裏不安全了——”

這句話說到一半,我和宋東陽視線相對,我這才意識到,宋東陽沒有開玩笑,也沒有丁點哄騙的意思。

“去我家住。”宋東陽又重複了一遍。

我轉身抓起了書包,開始将自家的戶口本、存折和其他非常重要的東西往書包裏塞,我沒有說話,但動作很明顯了,我聽他的勸,願意跟他走。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低頭開始幫我整理地面上散落的書本,他帶頭這麽幹了,那幾個大哥也開始幫忙了,我慌忙擡頭說不用,宋東陽卻沉聲說:“沒事,來都來了,大家一起忙,比較快。”

“是啊,我們都拿工資的,小朋友你先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吧。”一位大哥笑着同我說。

我也不再推辭了,快速地收拾好了重要的東西,想了想,又去自己的卧室,拿了兩條內褲,放在了睡衣上方,團起了睡衣,夾在手臂間回到了客廳,又迅速地塞到了自己的書包裏。

宋東陽在這個時候,突兀問我:“我的手機呢?”

宋東陽的手機?裏面有很多隐秘照片的手機?

我的大腦嗡地一下,直接沖進了卧室裏,拉開了床頭櫃下方的櫃門,跪在地板上,從裏面扔出了數件衣服,終于找出了那個手機。

我攥着手機,跪坐在地上,驚險地松了口氣。

宋東陽的聲音響起,而我都沒有意識到,他是什麽時候進的我的卧室。

他說:“你怎麽吓成這樣?”

“宋東陽,裏面有你的照片,別人看到了怎麽辦?”

我驚魂未定,脫口而出。

他原本是站着的,卻緩緩地彎**,最後和我一樣,跪坐在了地板上,他慢吞吞地問我:“這麽擔心我啊?”

我就不說話了,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實在是太傻叉了,我連壞人都做得不合格。

我的表現給了他更多的印證,他又問我:“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想過用這些照片,威脅我做什麽啊?”

不,我想過的,只是還沒來得及做。

“你真的能下得去手,公開照片,毀了我麽?”

我怎麽知道我能不能下得去手,沒逼到最後一刻,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他湊了過來,我猜他想親我,但我向後撤了撤,沒讓他親到。

我平靜地說:“已經很晚了,不是還要去你家麽?”

“遲睿,你還信我麽?”他抛了個炸彈似的問題給我。

我睜眼說瞎話,我說:“信。”

“你把你手裏的手機給我。”他向我伸出了手。

我攥緊了手機,把它塞到了自己的褲袋裏,我說:“我不相信你。”

“為什麽?”他一點也不意外似的。

“你做了那麽多的事,你說為什麽。”我沒有很激動,也沒有很難過,就像讀課文似的,懶洋洋地說着話。

“不給我的話你就保管好,下次別弄丢了。”他邊說話,邊站了起來,又向我伸出了手,“起來吧,我們該走了。”

我擡起手,扶住了床頭櫃的邊緣,有點吃力地站直了身體,我說:“謝謝。”

謝謝,但沒必要。

不用你搭把手,我自己也能站起來。

他面無表情地轉身開了門,我跟在他身後,才發覺不過十幾分鐘,那幾位大哥就收拾出了很大的一塊空地來。

宋東陽沒回頭,跟我說了句:“咱們走吧。”

“好。”我應了聲,同其他人打了聲招呼,單肩背起了書包,下了樓。

我們再次進了車裏,宋東陽這次的車開得又快又穩,我回想了剛剛發生的一切,補了一句:“今天晚上,多謝你了。”

“不必謝,應該的。”宋東陽答得很快,音色卻有些低沉,聽起來并不快樂。

換位思考下,我能理解他這時候不怎麽美好的心情,但我不想為了照顧他的心情,再委屈自己了。

宋東陽這次把車子直接開回了老宅,車子停下來的時候,他叮囑了我一句:“爺爺睡着了,咱們進樓輕點。”

“好。”

小紅樓前還有路燈,我先下了車,讓宋東陽把車子開進車庫。

我站在樓下,忍不住仰頭向上看二樓的窗戶,過去的記憶依舊歷歷在目,我想起我和宋東陽在這棟樓裏玩耍的時光,卻也想起那次我站在樓下,仰望着他和馬菲菲相擁的身影。

“遲睿。”宋東陽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我扭過頭看他,發覺他身姿筆挺,正站在路燈下看着我。

“你在想什麽?”

“沒想什麽。”我敷衍地別過了頭,“我們上樓吧。”

“好。”

我們匆匆洗漱好,誰也沒心情再多做什麽,直接進了被窩,各自睡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是正抱着宋東陽的。

他身上只穿了條內褲,內褲裏的東西硬邦邦地頂着我,我不清楚昨天晚上是他主動滾到了我懷裏,還是我做夢拿他當了抱枕,但我不解風情地把他推開了,又對着他的臀部踹了一腳,說:“醒醒,再睡就遲到了。”

他罵了句髒話,閉着眼睛說:“讓我再睡一會。”

我利落地把他的棉被扯了出來,讓他光溜溜地挨凍,自己開始穿衣服,沒過兩分鐘,他忍不住冷,就睜開了眼睛,眼神迷惘了一會兒,恢複了神智。

他說:“遲睿,這麽早起來幹嘛?”

我把他的衣服堆扔到了他身上,說:“你爺爺估計醒了,得空出點時間跟他打個招呼。”

“他又不管我——”

“起來,陪爺爺吃早飯了。”

他抹了把臉,一副無奈至極的模樣,但身體還是誠實地開始穿衣服了。

我們一起在樓上洗漱好,下了樓,宋爺爺已經在餐桌邊吃飯了,他擡眼看到我,很高興地喊:“遲睿,昨晚過來陪東陽學習了?”

“嗯,爺爺好。”我應了一聲,又打了個招呼。

“爺爺。”宋東陽也打了個招呼,拉着我一起坐了下來。

宋家一貫沒有餐桌上聊天的習慣,我們安靜地吃着早飯,期間,宋爺爺還給我夾了兩個小籠包,我笑着道了謝。

吃完了飯,我們背起書包準備離開,宋爺爺卻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開了口:“昨天晚上,小馬給我打電話,說她想轉學,但是學籍好像有點問題,東陽啊,你知道怎麽回事麽?”

宋東陽轉過身,臉上的詫異仿佛是真的,他說:“具體情況我還不清楚,等我去學校查查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你知道小馬為什麽要轉學麽?不是在一中上得好好的麽?”宋爺爺又問了句。

“爺爺,我和馬菲菲分手了,”宋東陽的話語中帶了一絲苦澀,“我也不清楚她為什麽要轉學。”

“這……”

“我很喜歡馬菲菲的,”宋東陽表現得情真意切,連我在那一瞬間,都以為他說的是真的,“但她好像一點也不喜歡我。”

“哎,怎麽會這樣,會不會有什麽誤會?”我簡直懷疑馬菲菲給宋爺爺灌了什麽奇怪藥水了,宋爺爺在我心中,從來都不是這樣的人。

他一貫尊重宋東陽的決定,并不會多插手什麽。

宋東陽依舊維系着他那副傷心人的假象,他說:“我也希望是誤會,我再和馬菲菲聊聊吧。”

“有誤會就解開,不要總鬧別扭。”宋爺爺的聲音很慈祥,我聽着卻渾身發冷。

“好,爺爺我們先去上學了。”

“去吧去吧,遲睿啊,有時間再同東陽一起來家裏玩。”

“好。”我應了句,只一個字,都感覺精疲力盡。

我和宋東陽一起離開了宋家的大門,車子剛上路,宋東陽就對我說:“把手機給我。”

我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聽他說:“暫時借我一下,算了,你幹脆把照片用彩信發我。”

“你想幹什麽?你想要什麽照片。”我還沒有跟上他的思路。

“馬菲菲的裸照,”他把自己的手機後蓋拆了,将兩張電話卡的其中一張向後傳遞給了我,“用我的卡插上你的手機,發彩信到我另一個卡上,手機號我一會兒告訴你。”

“你要馬菲菲的裸照——”

“發給我爺爺,讓他死心。”

“宋東陽——”

“發給我——”

我攥着細小的電話卡,手心卻滲出了汗——我沒有動作。

宋東陽靠邊停了車,目光像刀子一般,盯緊了我,他說:“發個照片而已,很難麽?”

電話卡尖銳的邊緣劃破了我的手心,絲絲的疼痛伴随着不斷滲出的冷汗,像是在拷問着我的靈魂。

我的頭向後仰,卻避不開宋東陽的視線,我頹然說:“不能這麽做。”

“遲睿,你是傻-逼麽?需要我提醒一遍,馬菲菲對你、對我、對整個學校都做了什麽好事麽,啊?”

我從未見過宋東陽這幅模樣,他的從容不迫,他的理智和僞裝,仿佛都喂了狗。

他近乎歇斯底裏地質問我,從駕駛座上撲到後車座上,扯着我的衣領搖晃。

我閉上了雙眼,任由他抓着我,輕輕地說:“宋東陽,那是個女孩子,你把她裸照給別人看,你讓她下輩子怎麽過?”

“你把藥水灑進加濕器裏,讓她中藥、拍下她裸照的時候,怎麽沒這麽高的道德阈值?”

我抹了一把臉,啞着嗓子說:“那時候我的良心喂狗了,但現在,好像又長回來了。”

“她是罪有應得——”

“你和我都沒資格毀了她的一生——”

他粗粗地喘着氣,我也沒好到哪兒去,我們僵持不下,像兩只野獸。

過了許久,我的胸口一松,睜開了雙眼,就發覺他已經坐回到了駕駛座上,正在發短信。

他發了一會兒短信,擡起頭,正好從後視鏡裏看到了我。

他說:“我想通了,壞事都該我做。”

“你做了什麽?”我忍不住問。

“你等着就好了。”他偏偏跟我賣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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