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食堂裏是每周每人輪休一天，第二天就是陳白微休息的時間。

她來這個世界這麽久, 之前都在養傷, 一直就是在學校裏面轉悠，還沒怎麽出去過。

所以今天她穿了條舒服的棉布裙子, 這棉布裙子是原身做的, 還挺有森系的感覺，陳白微蠻喜歡的。

因為暫不允許學生随意外出，所以出行得開個出入證明。

這出入證明得找大師傅要。

今天一大早的陳白微過來，大師傅不在。

“老王？好像去後勤部對單子了，上個星期采購的單子還沒對呢。”榮英嬸子想了想, 說道。

“對單子？”陳白微眼睛轉了轉，“啊，那我去後勤部找大師傅。”

後勤部在學校行政樓裏，三樓, 陳白微走上去之後，氣就不順了。

昨天持續了那麽久的力氣, 今早就沒了。

所以現在的她, 又是仿佛林妹妹的陳白微。

後勤部大門關着，陳白微敲了敲門，沒人應，就擰着把手進去了。

幾個排列整齊的桌子，也沒人在。

陳白微疑惑的看了一圈，真沒人，大師傅不是來對單子了嗎？人呢？

沒人在陳白微也不好進去, 只好将門關上，轉身準備在大門口等一會，大師傅只要進出，那一定得經過大門的。

這麽想着的她，在路過一扇木門的時候，就聽到了大師傅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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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門沒關，還留了條縫，不然陳白微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單子都在這，你對一對，上個星期有幾個幫工給家裏買了點食材，傅容英是三只雞，還有兩條魚。吳杏花是一箱雞蛋，還有兩根豬腳。這還有個李師傅的，是兩條帶魚和一只雞……”

對單子的事陳白微無意細聽，轉過身就下了樓。

在大門口稍微等了會，大師傅驚訝的聲音就在她身後響起。

“陳白微，你怎麽在這？”

陳白微注視着大師傅白胖的臉，他眼神坦蕩，沒有躲閃，只有對她在這表示奇怪。

“我今天休息來找您開出入證明的，聽說您來對單子了，就找了過來。”陳白微淡笑着說道。

大師傅掏出手帕擦了擦汗，他胖，所以這汗也多。

他看向陳白微，面色和煦，“這樣啊，我都忘了你今天休息，剛來是嗎？”

陳白微點頭，“對，剛來，想着您要是對好單子下樓剛好能碰上，就沒上去找你。”

大師傅笑容加深，“還好你聰明，沒錯過。剛好帶了紙筆，我給你寫一個出入證明。”

他快速的給陳白微寫了一個證明，将紙塞到她手裏，還笑呵呵的說道：“好好玩，明天可得加油做事了。”

陳白微捏着那張紙，視線在他圓胖的臉上轉了一圈，又落在了他手上。

手表的表盤和表帶都是銀色，很經典的男士手表，開闊大氣，也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梅花。

……

行走在九十年代的街道上，陳白微還有種不真實感。

上輩子，她就是住在海城的。

那時候海城樓一棟比一棟高，鋼筋水泥以及反光的玻璃充斥着整個城市。

當然，還有時時刻刻都在堵的車。以及每逢節假日，任何地方都擁擠的人群。

這時候的海城還很寧靜，高樓大廈并不多。

街邊上有穿着短牛仔褲的時尚女郎，也有穿着文化衫招搖過市的年輕人。

當然，墨鏡是必不可少的。不對，現在叫□□鏡。

街道上汽車很少，有也是那種很老款的桑塔納，車身的流暢程度遠遠比不上後世的車。

屬于可以收藏的古董車級別了。

騎自行車的比較多，二八大杠，腳往後一蹬，再一跨就上去了。

這會應該是上班時間，有不少穿着統一工服的人騎着自行車，頭發飄逸着呼嘯而過。

那些車把手上還有挂着早餐的，陳白微都聞到了豆漿油條還有肉包子的味道。

話說她起得早，只喝了一碗粥，這走了一會，聞着味肚子又餓了。

這旁邊有不少居民樓，所以路邊還擺着幾家早餐攤。

陳白微一家家的聞過去，最後停留在一家做鴨血粉絲湯的攤子面前。

老板娘是個瘦瘦的女人，穿着幹淨整齊，頭發也綁在腦後紮得牢牢的，一點碎發都沒有。

後面還有個跛腳的男人在搬着凳子。

或許是天熱，這攤子裏坐的人不多，就兩三個，比前面幾個攤子的人少多了。

前面幾家賣的是粢飯團、小籠包還有生煎豆漿。

又好打包，這個天氣吃不用擔心熱氣熏得滿面。

她到這家鴨血粉絲湯來，是因為她不想吃那些常規的海城早餐，對這鴨血粉絲湯倒是有點興趣。

陳白微打量了下這個攤子，兩個簡單的煤球爐子，上面各架着一口鋁制的大圓口鍋，有兩個手柄，方便換水用的。

其中一口大鍋裏裝的是清水，用來煮粉絲用的。另一口鍋裏裝的就是鴨血湯。

旁邊架着一張簡單的小桌子，上面放着幾個大碗，裏面盛着切得碎碎的蔥花香菜辣子，方便調味用的。

另外還有一排則是鹵好的鴨胗鴨腸一類。

老板娘看到有人來，就熱情招呼她。

“你好你好，要吃早餐是嗎？我們家做的是鴨血粉絲湯，可以試一試，味道不錯的。”

陳白微點點頭，“行，給我來一碗吧。”

她說完也沒走，而是等在旁邊，看着老板娘煮。

粉絲是提前煮的半成品，細粉，白中略帶一點點灰，看成色還不錯。

老板娘抓了一把粉絲裝在一個撈粉的漏勺裏，直接就放進了煮開的鍋裏，熱氣蒸騰，粉絲在裏面浮浮沉沉。

她取了一個碗，從旁邊的鴨血湯裏舀出一碗來，裏面飄着幾塊顏色褐紅的鴨血。

等到老板娘将粉絲舀出來的時候，陳白微暗自點了下頭，時間把握得很好。

“一勺蔥花就行，香菜不要了，辣子也不要，鴨胗鴨腸都加一些。”陳白微聞着味道，說了一句。

這個攤子就在路邊，也沒有棚子，就桌子三張，靠着居民樓遮陰。陳白微挑了個沒人的坐下，等了會老板娘就端着滿滿一碗鴨血粉絲湯過來了。

用筷子挑起一點粉絲，煮過後略微有些透明，入嘴嘗一嘗，粉絲裹着鮮香的湯汁，軟糯中又略帶一絲韌性，可以說回味綿長。

而湯色清中帶白，不帶一絲油點，夏日吃也不會覺得油膩。湯很香，沒有異味，說明處理鴨血的時候很用心，至少味道是過關的。

鴨血湯是用鴨骨架熬的，裏面似乎是加了藥材，還帶了點點藥材的味道。

她又嘗了一塊鴨血，爽滑細嫩，味道還算是不錯，就是這麽長時間煮着，內裏有點過老了。

倒是鹵制的鴨腸和鴨胗，陳白微蠻喜歡的，鹵汁略帶一點甜，很符合海城人的口味，估計是刻意改良過。

這時候那個跛腳男人搬着凳子到老板娘身邊，笑呵呵的說了句南城話，陳白微的這個位置正好能看到老板娘略帶嗔怪又有些甜蜜的眼神。

她小口小口的吸着粉絲，表情惬意。

難怪在海城這做鴨血粉絲湯，原來是南城人。

要知道這南城向來有吃鴨子的傳統，也很擅長關于鴨子的菜肴，很早以前就有‘金陵鴨肴甲天下’的美譽。

曾經她因為一道金陵鹽水鴨的制作，還特意在南城住了一段時間，就為了找幾位老師傅，細細的了解一下關于金陵鹽水鴨最傳統的做法。

思及此，陳白微又咬下一塊鴨血。

要不晚上回去就給叔叔嬸子他們做一道金陵鹽水鴨吧，到時候去看看市場裏有沒有好一點的鴨子賣。

吃完了早餐，陳白微就晃晃悠悠的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去。

她今天主要就是出來吃東西的，這可是幾十年前呢，跟後世不一樣。

後世雖然吃的也不少，但很多都商業化了，幾家老字號在更換了繼承人之後，這口味也大變樣。

不是所有酒樓都會像她家族那樣，保留着所有傳統的口味，一代接一代的延續下去，哪怕在後世，多數珍貴食材都找不到了，也依然堅持着。

她本人也一直為這種堅持而驕傲。

陳白微是想好好嘗嘗，這以前的老味道。

她去的第一家，就是位于暗巷子裏的一家小門臉，專門做小籠湯包的。

這家門臉現在是不起眼，但未來可是出名到了國外，其中蟹黃小籠湯包，更是成為了來海城旅游的人必吃的一道點心。

陳白微在後世也嘗過，只是那時候，這小籠湯包已經不能叫做是小籠湯包了，而是大湯包。味道是不錯，可面皮略厚，油味過重。

那種在網上烈火烹油般的誇獎，似乎是有些過譽了。

但陳白微清楚，它能發展到那一步，在很早之前，味道必定是很好的。

她了解過這家店的發家史，傳承了很多代，開放後，這家的人就直接在自家房子開了個門臉，後來這名聲也漸漸傳了出去，來吃的人越來越多。

因為知道門臉的位置，陳白微坐上公交車，轉了好幾趟，臨到中午才來到巷子口。

坐車坐太久了，這身體又開始發虛，陳白微扶着牆緩了一會才提起勁來。

早知道上午就蹭一蹭沈清岩的手臂了，這會也不至于難受。

她從口袋裏掏出那盒清涼油，熟練的往人中還有太陽穴抹了一點，打起精神來繼續往裏面走。

海城這種巷子很多，現在還沒有大規模整改建設，一些老房子都保留得特別完整。

後世這海城的房子都可以用寸土寸金來形容。

門臉好找，拐進巷子後陳白微找人問了下，一家做小籠湯包的，人立馬就給指了路。

“你說老許家？就在前面兩步路了，不過他們家這幾天有點事，昨天都沒開門，今天倒是開了，就是好像在吵架。”

“吵架？”陳白微挑眉，跟人道了謝，就往前走去。

确實沒走兩步就到了，一路過來陳白微也沒聞到什麽味。

到門口的時候，裏面桌椅都空空蕩蕩的，沒人。

這什麽個情況？

不是說，他們家生意一直很好的嗎？

“有人在嗎？”陳白微走進去，還沒來得及問第二句，就聽到裏面哐當一聲，好像是桌子被踹翻了。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這方子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賣的。你死了這份心吧，手藝是從我太爺爺那一輩傳下來的，我也不求你學着了，但這方子你想賣了，弄錢回來，我不答應。”一個略帶蒼老的聲音在裏面響起。

“爸，人家開了多少錢你知道不？二十萬啊，二十萬一個方子啊，有了這二十萬，你和媽哪還用起早貪黑的做湯包，咱們完全可以去買套樓房，舒舒服服分住着，您這後半輩子都不用操心了。”一個稍微年輕點的男聲懇求着說道。

陳白微站在原地，聽出來了，這老板的兒子是想把做湯包的方子賣了。

二十萬？現在是很多，可對比未來他們家客似雲來的程度，那就是九牛一毛了。

“二十萬又怎麽樣？三十萬四十萬我都不賣，你吃不得苦，我和你媽就不讓你來做事，也不求着你學。但這是咱們家傳下來的東西，哪怕是斷了，也沒有便宜外人的道理。不然等我死了，都沒臉去見他們。”老頭态度堅決的說道。

陳白微眉毛輕揚，這話說得對，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一代代的傳下去，靠的是堅持還有心中的那份信仰。

手藝不能斷，傳統不能丢，是後世多少老手藝人留着眼淚說出來的話。

但堅持太難了，一代一代的，不是每一代都能做到。

“爸，什麽傳下來的，現在都講究什麽去舊出新，咱們老祖宗留下來，不就是說為了讓後代能有門手藝，能有個好日子過嘛。那現在就有好日子，二十萬，夠咱們花多少年啊？您想想，那麽多人做生意，我也能拿着這些錢做生意，您和媽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就聽我一句勸，咱也別這麽辛苦，總歸以後你們也是靠我養的，我要是沒出息，以後您和媽老了，還不是沒好日子過。”年輕男人說得頭頭是道的。

“你給我滾，說不賣就不賣。”老頭火氣也上來了，一把掀開裏面的門簾，沖着自己兒子吼道。

陳白微愣在原地，又默默的收回準備要跨出去的腳。

把他兒子趕出去的話，那今天應該能吃到小籠湯包吧！

年輕男人站在裏面，臉憋得通紅，拳頭也捏得很緊。半晌後，又長舒了一口氣，直接往外面走。

“反正您好好考慮。”

男人身材高大，陳白微見過這家店後來的主事人，挺年輕的，但是跟這個男人長得有點像。

“不好意思啊，是來吃湯包的吧，今天我這什麽都沒有準備，就不營業了。”

裏面穿着圍裙的，背部微弓，面容有些愁苦的老板看到陳白微，臉上扯開一抹苦澀的笑容說道。

陳白微理解的點點頭，但還是試圖商量一下，“我坐了一上午的車來的，可以等。”

不然這坐一上午的車，頭暈了一上午不是白來了。

老板遲疑了下，看陳白微瘦瘦的個子，面色蒼白身體不好的模樣，心軟了。

“那行，我現在就給你做。”

老板說完，就放下簾子。

陳白微随便找了張椅子坐下，開始耐心的等着。

能看得出來老板是在用心的經營這家店，店裏面積不大，攏共也才五張桌子。但桌子擺放整齊，桌面也擦得幹幹淨淨。

這會大中午的，門口也沒幾個人經過，陳白微坐在裏面還挺無聊的。

不過為了吃的，她向來比較有耐性。

等了好一會，裏面傳出絲絲縷縷的香味，陳白微精神一震。

這個味道，是招牌蟹黃湯包的味道。

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門簾，都恨不得掀開來進去看了。但這是人家傳下來的老手藝，她可不能做出這麽失禮的事。

她沉下性子，接着等。

總歸是要進到她肚子裏的，也就再等一會而已。

這濃稠的鮮味經久不散，一直在她鼻息間環繞，陳白微等到都要咽口水的時候，老板端着兩屜從裏面出來了。

他這會也調整好了心情，面上的笑容輕松了不少。

“只有蟹黃湯包了，你嘗一嘗吧。”

陳白微目光灼灼，盯着那兩烏黑的籠屜，手裏抓着筷子頗有急不可耐的架勢。

“沒事，就沖着您家這蟹黃湯包來的。”

籠屜放下，掀開蓋子，她長吸了一口氣。

“這味道，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