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神秘人

沅芷舉起橙汁喝了一口,抿起嘴淡淡地笑。

他小時候不僅是個愛哭鬼,膽子還很小,剛到孤兒院的時候,只要天一黑,他就哪都不敢去了,洗澡、上廁所都要人陪,睡覺的時候更是一定要人陪在他身邊哄他,唱搖籃曲、讀故事,他才肯睡覺,有時候使出渾身解數,他依然眨巴着大眼睛,精神抖擻地看着她,讓她哭笑不得。

他大概是她帶過的最難纏的小孩子。

她最舍不得的,也就是他了。

記得他剛來孤兒院的第一個晚上,吃完飯,張嬸燒了一大盆熱水要給他洗澡,沒想到他就是不肯,硬是躲在房間裏不肯出來,軟磨硬泡都不管用,甚至拖都拖不出來,誰都沒想到一個那麽小的孩子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力氣。

後來還是她走過去,把他的行李——一個裝着兩套換洗衣服和幾個殘舊的小玩具的小包扔在他面前,她看着他冷冷地說:“不願意洗澡,那麽你走吧。你現在已經沒有家人了,從這裏走出去後不會再有你照顧你。”

他在房間的角落裏擡起頭來,黑暗裏只有他的眸子閃閃發着光,像一只受了傷的小動物。

他們對視了幾秒鐘,最終他緩緩地站起來,由張嬸牽着去了洗手間。

後來她才知道他死活不願意洗澡的理由,張嬸把他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下去,在昏黃的燈光下,看到他幼小的身體上布滿了被煙頭燙出來的傷疤,有的已經結痂了,也有的比較新,遍布在身體的各處。

他像是受了傷害的小獸,被人類虐待了,只敢自己躲起來偷偷的療傷。

回想到以前,沅芷眼神微微地黯了黯。

只是她什麽都沒有說,她覺得現在這樣已經足夠了。

他們曾經都受了傷,幸運的是,他們都平安無事地長大了。

比起很多人,他們已經足夠幸運,順利被好人家收養,平安無事,享受關愛,長大了。

“你知道這家夥從小就很受歡迎嗎?我這個名義上的姐姐,自從和他念同一間學校以後,一直幫女生給她遞情書。”霍以昕笑道。

“可以想象。”沅芷擡起眉,眼角斜斜看了看穆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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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以昕看沅芷不甚感興趣的模樣也自覺沒趣,很巧妙地轉移了話題,氣氛不是很熱鬧但也沒有冷場,只有穆川,一直默默盯着沅芷,似乎若有所思。

錦蘇的夜到了後半段,變得沉寂而寧靜,經過了前半夜的燈紅酒綠,徹底安靜了下來,像是一個玩累了的花花公子,閱盡千帆,終于決定靜下來好好生活。

沅芷獨自在錦蘇的栖梧路上走着,這條路是有名的觀光路,路兩旁種滿了法國梧桐,每棵樹都有五十年以上的歷史,夏天時郁郁蔥蔥遮蔽陽光留下清涼,如今已經開始落葉了,在風中翻飛的樹葉自有另一份美。

已經深夜了,空氣冷冽,沅芷的腳步踏在梧桐的落葉上,發出輕微的樹葉破裂聲都清楚可聞,四周靜谧。

她在路邊的一間咖啡廳門口停了下來,頓了頓,就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屋子裏很暖,迎面而來的是咖啡的香氣,柔和的燈光使得咖啡廳裏的擺設顯得溫馨起來。

“久等了。”她走上前朝着裏面座位的坐着的人輕輕說道。

“謝小姐向來準時。”那人擡手看了看手表,語氣裏似有笑意,“喝點什麽?”

“不用了,這麽晚了喝完咖啡回去我就睡不着了。”沅芷不想再浪費時間,如是說道。

那人也不惱,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扣着,一點都不急的樣子,慢悠悠的。

“以昕這孩子沒計劃地就跑到這邊來,你做得很好。”他慢慢開口。

沅芷擡頭望向那人,那張和穆川相似度有九成的臉龐此刻正定定看着她,像一個發號施令的王者。

這種被監視的感覺并不好,沅芷淡淡蹙了蹙眉,沒說話。

“謝小姐,穆川是我唯一的兒子,我欠他一個快樂的童年生活,我想在我的有生之年能多看到他,彌補他。”

所以他一直在向穆川隐瞞謝沅芷的消息,其實他一早就知道謝沅芷被領養到香港,只是他不願意告訴穆川。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他的骨血心裏,謝沅芷這個孤兒院的玩伴比自己的親生父親要重要的多了,一旦知道他在香港,他可能會毫不留戀地離開江城,來到她的身邊,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

他想不出這個女孩子有什麽能令穆川念念不忘,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愛情。

“霍先生,恕我直言,既然你這麽後悔,當初你為什麽要抛棄妻子?”沅芷毫不留情地問道。

“那是我唯一的機會,”霍山似十分痛苦,他低聲說道,“我沒得選。”

沒得選?這簡直像是謝婉如看的沒有營養的肥皂劇裏的景點對白嘛,沅芷幾乎要笑出聲了。

窮畫家在走投無路之際上天突然降下一位仙女,不僅拯救了他的事業,更拯救了他的愛情。這整件事本身就很有夢幻色彩。

于是霍山在“沒得選”的情況下抛棄了自己懷孕的發妻,毅然決然地投入了仙女的懷抱,然後逼瘋了自己曾經的愛人,穆川的母親在生下他之後整日酗酒抽煙,然後,就用煙頭燙傷自己的親生兒子,最後,凄慘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霍先生,之前你讓我裝作不記得穆川,我照做了,那時我以為你有特殊的苦衷,可是我現在知道你并沒有,你只是在贖罪,你希望你自己的心裏能好受一點,但是,我沒義務再陪你演戲了,穆川有他自己的人生,他的路,應該由他自己來選,請你收起你的忏悔和慈悲,我想他并不需要。”沅芷一字一句地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這樣的家人,還不如不要。

沅芷心裏這樣想着,所以她從不尋找自己真正的家人,她寧願這永遠是個謎。

她攏了攏衣服,剛走了幾步,只覺得身後有人影一閃而過,她心中一驚。

沅芷心中一驚,身體已經提前反應過來,側着身子很快往右邊一躲,讓那人撲了個空。

她還沒看清來人是誰,已經被他緊緊锢住了腰,她使勁掙了掙,沒有掙脫,她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也就算了。

那雙手牢牢地環抱住她的腰,身體緊緊貼着她的背,下巴擱在她的頸窩上,呼出的氣息噴在她的耳邊,癢癢的。

沒有人會用這麽輕薄人的方法去偷襲自己的敵人。

只有那個黏人的傻小子才會這麽做。

空氣中彌漫着深秋的涼意,栖梧路上的梧桐樹枝桠伸向了天空,時間仿佛靜止了。

沅芷靜默了半分鐘,他一直沒有開口。

他的體溫源源不絕地從背後傳過來,漸漸的,有一種怪異的熱,從後背竄出來直達心底,源源不絕,沅芷覺得自己的頭頂都要冒煙了。

她使勁掙了掙,依然沒有掙脫。

“說話!”她急了。

“你騙我。”他依舊不放手,語氣悶悶的,像是一個生了氣的孩子。

“我騙你?我是為你——”沅芷突然停住了,她只感覺到一道電流從腦部發出,飛速傳遍她的四肢百骸,讓她微微震顫。

她感覺到和平常不太一樣的有些厚重的呼吸,噴在她的脖子上。她一時怔住了,還沒等反應過來,已經感覺到有什麽印在她的後頸上,柔軟而炙熱。

他在吻她!

“穆川,你瘋了嗎?我是你姐姐!”她猛地一下轉過了身子,一拳揍過去。

穆川一把握住了她的拳頭:“好身手,但還是慢了點。”

沅芷氣不過又要再動手。

“先休戰,”穆川雙手上舉做投降狀,“我先要搞清楚一件事。”

“什麽?”沅芷沒好氣地問道,她只覺得後頸那一塊的皮膚怪怪的,讓她幾乎無法集中注意力。

“你為什麽要裝作不記得我?”

“記不記得有這麽重要嗎?”沅芷咬住唇,挑釁地看着他。

“當然很重要,但是我們現在在一起,這件事更重要。”穆川語氣堅定。

這個曾經的小男孩,也許正如他自己說得那樣,已經長大了呢。

她不用再當他的保護傘,而他,也許已經強壯到可以保護一個人了。

沅芷看着他輪廓的曲線已經成熟,眼神堅毅,突然由衷地想道。

“之前我設想過很多我們重逢的畫面,唯獨沒有想過,如果你不記得我。”穆川聲音低低的,帶着委屈,“我一直很想問我的小冰姐姐,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沅芷的心一怔。

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有人這樣問她這樣的問題。

“你都看到了,我很好。”沅芷張開手,豁然地笑。

“那好,我們從今天開始,重新認識。”穆川聳聳肩。

“你為什麽???”沅芷欲言又止,第一次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組織語言。

“為什麽吻你?”穆川笑了,“因為我是一個正常的男人,而你是我喜歡的女人,就這麽簡單。而且我之前說過了,我已經長大了,不要再做任何藐視我的行為,你假裝不記得我,就是一種藐視。而剛剛我的做法,”穆川邪氣地揚了揚嘴角,“就是懲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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