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1)

官道上,四匹高頭大馬自遠處疾馳而來,馬蹄賤得積雪飛楊,如行在霧中。

馬上,騎坐着四名彪膀大漢,這些漢子們粗聲吆喝着,縱馬而至,轉眼到了車前,卻沒有從她的車旁越過去,反倒将她的馬車包圍起來。

“停下,車裏的小騷娘們,給老子滾出來。”

一個絡腮胡子的大漢勒住馬,粗聲吼着,手裏尺餘長的大刀明晃晃的指着車子。

車夫哪見過這種場面,登時給吓懵了,帶着哭腔哆哆嗦嗦的對車裏說:“小姐,姑奶奶,您這是得罪哪路神仙了?求您了,快點兒離了小的車子吧,小的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還都指着小的養活呢!”

采薇聽了,不慌不忙的從車上下來,抛給車夫一貫錢,淡聲道:“你走吧!”

車夫已經被唬的魂飛魄散,正巴不得一聲,接了錢,立刻抽着馬一道煙的跑了。

“嘿,小騷娘們膽子不小,竟不怕咱們兄弟?”幾個漢子下了馬,向采薇圍攏過來。

“你們是律俊臣的人?”

采薇冷笑,悠然的立在落日的餘晖中,清澈的眸光中生出幾分清寒。

“差不多吧!”

一個禿頭漢子倒不避諱:“反正你也是要死的人了,老子不妨實話告訴了你,咱們是律夫人特地派來取你性命的,今兒這條道兒,小娘子怕是過不去了。”

“小娘子,你若是想要活命也成,不遠處有一座破廟,你随咱們兄弟去廟裏親香親香,要是伺候的咱兄弟舒坦了,說不定……嘿嘿!”一個黃臉的漢子猥瑣的打量着采薇,笑嘻嘻的摩挲着下巴,等着看她驚慌失措淚眼婆娑的嬌态。

可惜,沒能如願。

只見得,人從中的少女,臉上沒有絲毫的恐慌,倒是帶着幾分難以捉摸的笑意,四下望了望。

絡腮胡子不明就裏,狂肆的大笑:“小妞,別看了,這荒郊野外的,根本不會有人往來,就算有人來了,有咱們兄弟在,他也不敢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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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識相的,快躺好,等咱兄弟們舒服了,也讓你死的痛快些!”

幾個漢子污言穢語,紛紛上前,大有迫不及待之勢。

采薇在漢子們淫邪的目光中靜默着,巋然不動,目露輕嘲,只是,在那幾個漢子靠近後,她的那張清冷的小臉兒上忽然綻開一抹陰暗的笑意,笑容過後,她驀地拔地而起,袖腕一甩,粉末狀的物體自袖中飛射出去,“噗咚”兩聲,兩條漢子爛泥般癱倒在地。

剩下的兩個看呆了,呆滞間,采薇已經徒然回身,霧狀的粉末倏的向他們撒來,兩人大驚,下意識的擡起胳膊就擋,正是這一擋的功夫,一只紅嘴翠綠的鹦鹉不知從何處飛來,‘嘎’的一聲,伸爪向那個口出穢語的漢子抓去。

“哎呀,我的臉兒……”

黃臉兒漢子凄厲的嚎叫着,捂住臉滾倒在地,驚起道邊林子裏的飛鳥一片。

那鹦鹉雖小,力道卻極為驚人,一爪下去,竟将那漢子由颌至額,抓得皮肉皆翻,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骨頭來,一顆眼球也被抓破,早已不知去了哪裏。

“你早就沒臉了,何來‘你的臉’之說。”采薇穩穩的站在那裏,笑得諷刺。

最後一個漢子呆滞了許久,方才如夢初醒,大吼一聲,向采薇撲來。采薇身子一閃,避過他的襲擊,趁他出拳的空擋,一把粉末撒過去,正中漢子的面門,那漢子頓時像被抽去了魂魄一般,翻着眼皮倒在地上,一睡不起。

“呵,不中用的東西,也敢出來殺人?”

采薇冷嘲,緩步走到絡腮胡子身旁,拾起他落在地上的大長砍刀,面不改色的将他的手筋腳筋各挑斷一根,又走到另外兩個漢子的身邊,做了同樣的事兒。

被鹦哥抓傷的黃臉兒看到采薇殘忍的行事,吓得褲裆都濕了,臉上又痛得死去活來,卻又不敢叫嚷,只哆哆嗦嗦的捂着傷臉,驚恐萬分的看着緩緩而至的少女。

采薇最後走到他面前,把玩着手中滴血的尖刀,眸中寒意正盛:“這只是對你們枉殺無辜的小懲大誡,今日姑且留下你們的狗命,回去轉告于氏,今天的事兒不算完,讓她等着,我定會去和她好好的算算這筆賬!”

漢子捂着臉,看鬼似的看着采薇,連連點頭,鮮血淋淋,白骨森森的臉因為疼痛而憋得青紫,似乎要爆炸了一般。

采薇說完,不再多看他們一眼,拉過一匹棗紅馬,翻身上去,策馬離開……

黃臉兒見她走遠,方才放開嘴巴,放心的嚎叫起來:“哎呦——疼死老子了——”

嚎得錐心刺骨,響徹曠野……

通往縣城的官道上,少女英姿飒爽,縱馬馳騁,一只翠綠的鳥兒盤旋在她的上空,興奮得‘嘎嘎’叫個不停。

采薇擡起頭,吩咐說:“鹦哥,去查查我娘她們到哪了?再查查我爹現在在哪?”

“是,主人!”

鹦哥撲棱着翅膀,刷的飛走了,它剛剛打了一架,興奮勁兒還沒過,只覺得渾身都是力量,不找點兒事兒來做,都覺得憋得慌!

眼見得天快黑了,城門這會子一定已經關了。采薇心裏擔憂的很,不知娘進城了沒有,萬一還沒進城,城門關了,他們豈不是要在車裏凍上一夜,由于走得匆忙,車上沒有備炭盆,湯婆子也沒有,如今天寒地凍,夜裏更是冷到零下三十幾度,若是在外面凍上一宿,這還得了?

正想着,鹦哥傳話過來:“主人,夫人已經進城了,現下落腳在一家客棧裏,您不用擔心了。”

采薇舒了一口氣,又問:“我爹呢?你找到他了嗎?”

“找到了,老爺住在縣郊的一個雞毛店兒裏,如今已經歇下了,啊,不對,老爺不是歇着,好像病了,哎呦,身子都哆嗦了……”

病了?

采薇的心一抽,本能的疼了起來。

她本尊雖然沒見過這位爹爹,但是在原主殘存的記憶中,爹爹是一位和藹可親的人,曾手把手的教她寫字,教她讀書,還給她紮過小辮子,領她和弟弟妹妹們到山上挖過野菜,撿過柴火……

家裏的日子雖然貧窮,但在爹爹的關愛、庇護下,他們都過很幸福!

這個爹,比起她前世那個無情無義的爹,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又怎能不令她動容。

“鹦哥,你留在那裏好好看着我爹,我馬上就到。”

采薇心中着急,策馬疾馳着,現在天還沒有黑透,她不敢貿然把白毛虎放出來,只能靠着座下的馬匹前進!

到了榆樹縣城的城門下時,天終于黑透了,城門早就落了鎖,采薇把馬收進空間,四處張望了一下,喚出白毛虎。

“白毛虎,你能駝我翻過這座城牆嗎?”

“……”白毛虎沒有回答,卻昂着頭看着她,用百獸之王睨視天下的眼神告訴她——那還用問嗎?

事實證明,對于白毛虎這種神獸來說,翻越城牆的确是小事兒,簡直就是舉爪之勞,幾仗高的城牆,它只一縱身,便輕松的躍過去了!

一落地,采薇從它的背上跳下來,讓它回到空間,又把馬放了出來。

城裏人多眼雜,而且天剛透黑不久,她不得不小心行事。

采薇騎在馬上,按照鹦哥的指引,七拐八拐,終于在偏僻的縣城西郊,找到了爹爹投宿的那家雞毛店。

雞毛店,是窮人出門在外時常住的一種廉價客棧,住一宿只需兩文錢,店裏沒有床鋪,沒有被褥,更別提什麽茶水炭盆之類的,有的,只是一屋子的雞毛,客人住進去後,鑽進雞毛堆裏睡覺,雖然不至于凍死,但硬邦邦的地面,腥臭的雞毛味兒,對住宿者來說絕對是一種折磨!

看到爹竟然住在這種地方,采薇心疼得直抽,對穆白氏的無情,更加痛恨起來。

此時,穆仲卿正蜷縮在一堆雜亂的雞毛中,身子微微顫抖,似乎正在發燒。

“爹——”

采薇忍着雞毛的腥臭味兒,提步走到穆仲卿的身邊,蹲下身子,輕聲呼喚着。

慘淡的月光穿過破爛的窗紙,滲進屋裏,斑駁的月光下,穆仲卿緊閉着雙眼,毫無知覺的躺在那堆腌臜的雞毛中,沒有應聲。

采薇慌了,伸出手,摸在了穆仲卿的額頭,頓時被吓了一跳,爹正在發燒,燒得火炭兒般的滾燙,已經不知燒了多久,人已被燒昏過去了!

“龜大仙,龜大仙,您快出來看看,看看我爹他怎麽了?”情急之下,采薇不管不顧的把龜大仙從空間裏喊了出來。

這是她自擁有空間以來,第一次把龜大仙叫到外面,龜大仙出來後,很不适應的縮了縮脖子,很怕冷的樣子。

它不像鹦哥、長眉和白毛虎那樣,有一身可以禦寒的皮毛,對于曾經在冬天裏只會冬眠的它來說,面對這種極寒的氣溫,無疑是殘酷的!

龜大仙縮着脖子挪到穆仲卿身邊,搭着他的脈搏診了一會兒,語氣沉重的說:“哎,主人,老爺這段時日一定吃了不少苦,少說也有幾個月沒吃飽飯了,又勞累過度,如今又急火攻心,七拼八揍的幾股火兒累積到了一起,就形成的這場病,這病,來勢洶洶啊!”

聞言,采薇又是心疼,又是心酸,聲音發澀的說:“龜大仙,您老人家別光顧着吓唬我了,倒是說說看,我爹這病,該怎麽治?”

老烏龜不慌不忙的說:“急什麽,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老爺的病情來勢洶洶,哪能一下就好了,我這就回去,給老爺配藥,您先在這裏照應着,我保證,三天之內,還您一個健健康康的爹!”

老烏龜的醫術,采薇是親眼目睹的,當初那妖孽已經是進了閻王殿的人了,硬是生生的被它給拉了回來,所以,爹的病交給它,一定沒問題的。

老烏龜回空間後,采薇從袖裏抖出一點兒迷藥,灑在爹的臉上。

“喂,爹,爹——”

她又推又喊,可穆仲卿就是一動不動,采薇見狀,放下心來,拉住爹,閃身進了空間,将他安置在了慈海真人從前的卧房中。

空間裏,氣候濕潤,溫暖如春,又有仙靈之氣滋養,爹在這裏養病,好過那間臭烘烘的雞毛店何止千倍萬倍!

“長眉,去給我打盆水來……”

“鹦哥,找一條幹淨的細棉布過來…。”

這會兒的穆仲卿,無知無覺的躺在床上,用狼狽不堪來形容他,最恰當不過了。他渾身上下都沾滿了雞毛,連頭發上都是,采薇細心的幫他把身上的雞毛擇淨,又用長眉送來的靈溪水,沾着柔軟的濕棉布,幫他擦手擦臉。

爹在外這大半年,吃了太多太多的苦,連容貌都和從前大不相同了,現在的他,眼窩深陷,臉頰消瘦灰黑,下颌上胡子拉碴的,哪裏還有記憶中那個面容白皙,幹幹淨淨、斯斯文文的秀才模樣?

幫爹拾掇完,老烏龜的藥也煎好了,采薇扶起他,用小湯匙,一匙兒一匙兒的将藥喂了下去,怕在口中留下苦味兒引他起疑,采薇又喂他喝了許多靈溪的水,直到覺得差不多可以沖淡嘴裏的苦味兒了,才停下來,将爹平放在床上,蓋上被子,守着他,等他退燒。

等待的滋味最是無聊,無聊之餘,采薇随意的漫步在卧房中,無意間,在那座古色古香的書櫥上,看了一本講內功修煉的書,本來,她對修煉內功是不感興趣的,認為那些都是武俠小說中編出來騙人的,但是,自從有一個內功了得的人,在一招之內制服了她,她才知道了內力的博大精心。

而且,那個制服她的人曾經對她說過:“姑娘的招式雖然淩厲,速度也夠快,可惜姑娘沒有內功,過招時,全憑一身蠻力,這種打法,在武林中,只能占下乘……”

那時起,她就動了修煉內功的心思,只是後來一直為開店兒的事兒忙碌,便把要煉內功的事兒給擱到一邊兒了。

今兒恰好看到這本書,她便想起自己曾經動過的念頭,趁着現在無事可做,照着書上教的,盤膝坐在蒲團上,吐納修煉起來。

內功是通過氣的練習而形成,練氣講究呼吸吐納,多用腹式呼吸法,精力集中,循序漸進,從而達到鍛煉身體內部器官的目的,在武術中可以提高耐力、戰鬥力和極強的自我保護力等。

采薇照着書上的法子,練了兩個時辰之久,練完後,只覺得渾身血脈暢通,人也仿佛輕巧了許多。

看來,這內功果然厲害,才練了一會兒就能感覺出效果,若是長久的練下去,那還了得?

起身後,她先去看了爹,發現他的燒已經退了,采薇放下心來,又去了小院中,摘了一些漿果,搗成汁兒後,給他喂了下去,這次喂他,比之前喂藥時好喂多了,不知是因他病情轉好了,還是果汁兒味兒香甜可口的緣故!

忙完,采薇也有些餓了,她吃了幾個果子,仍覺得餓,便下到靈溪裏,捕捉了一條半尺長的鲑魚,宰殺收拾好後,用油鹽等調料腌制起來,蒸到鍋裏。

前世的她,雖然身價不菲,但對口腹之欲并不上心,只要吃飽就行,但如今的這具身子,對美味卻是極其喜愛的,許是這具身子還年幼的緣故,許是多年貧窮虧嘴的緣故,總之,每次只要一想到好吃的東西,她必定會想法吃到嘴中,若是吃不到,她便會覺得人生都黯然失色了!

鲑魚蒸好了,淋上醬油,切了細細的蔥絲兒、姜絲兒、香菜末,紅樹椒圈兒等灑了上去,端到小院兒的石桌上。

白嫩的魚肉,配着翠綠的蔥絲、香菜,鮮紅的樹椒段,浸在滋味濃稠的湯汁中,色香味兒俱全,看得人垂涎欲滴。

她用筷子夾了一小塊兒魚肉,夾開的地方,一股白騰騰的熱氣冒出來,飄着鮮美的香味兒,再沾了點兒湯汁兒,把那塊肉送進嘴裏,美美的吃起來。

嗯,果然美味!

她享受的閉了眼,細細的品嘗空間出産的鮮美鲑魚!

然而,就在這享用美食的美好時刻,鹦哥和長眉卻不請自來了,兩個沒節操的家夥圍着采薇,各種的溜須拍馬,谄媚讨好,采薇無奈,只好把這條清蒸鲑魚和這兩個家夥分食了,自己最後也沒吃飽。

“唔,真好吃,可惜就是太少了!”

“主人的廚藝真好,這條清蒸鲑魚,簡直可以和主人的烤肉串兒相媲美!”

兩個家夥也沒有吃飽,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采薇,不停的說着好話。

采薇懶懶的說:“去給我準備一個直徑兩米,高一米的大竹笸籮,在裏面裝滿沙子,什麽時候準備好了,我就什麽時候再給你們做清蒸鲑魚……”

打發走了聒噪的兩個家夥,采薇去溫泉洗了個花瓣兒澡,洗過後就在旁邊的小床上睡了下來,她還趕了半天的路,早就倦了,頭一挨到枕頭上,立刻進入了甜美的夢想…。

空間裏的時間比外面的要長許多,采薇美美的睡了大約*個時辰方才醒來,而此時的外面,卻還是一片漆黑。

醒來後,她先去看了看爹,見爹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有了幾絲的血色,就放心的拿起那本修煉內功的書,打算繼續打坐修煉。

“主人,我們已經把你要的東西準備好了!”沒等她坐下,鹦哥已經飛了進來,急切的向她邀功!

采薇覺得很不可思議,直徑兩米,高一米的大竹笸籮,它們是怎麽在一夜之間弄到的。

然而,吃貨的心思你永遠不懂,對于兩個為了吃可以連節操都不要的神獸來說,用一夜的時間,準備好這些東西,并不難。

采薇驗看了它們的勞動成果,結果很滿意,高高大大的大竹笸籮編制得密密實實,裏面的沙子滿滿的,都是黃色的細沙,和采薇吩咐的一模一樣。

沒想到這兩個家夥平日裏看着有些不靠譜,做起事來卻毫不含糊,采薇沒有失信于它們,給它們各自蒸了一條大個兒的鲑魚,讓它們一飽口福,而自己,則躍到大竹笸籮上,沿着笸籮邊兒走起來。

笸籮邊兒又窄又細,并不好走,她走得搖搖欲墜,幾次跌落。

書上說,只要走習慣了,就可以健步如飛,時間久了,還可以在笸籮沿兒上奔跑,只是每天練功時,要舀出一碗沙土,等到笸籮裏的沙土沒了,她高深的內功就算成了!

當然,這些還得配合上打坐、吐納等……

走了許久,她身上累得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來,但沒有白挨累,她終于可以走穩了,雖然離健步如飛還早,但至少已經不再一遍一遍的往下掉了。

外面的天色漸漸泛白,采薇從笸籮跳下來,到溫泉泡了個澡,把身上的汗液沖洗幹淨,洗澡時,她發現自己的皮膚上,竟然滲出了一層黑色的雜質,想必是身體內的垃圾,被她吐納時逼出來了,看來,修煉內功果然有益處,以後得勤加修煉才行。

穿戴好後,她帶着穆仲卿出了空間,又回到了那間破爛的雞毛店裏。

穆仲卿從溫暖的空間,乍一回到外面,身子很不适應的哆嗦了一下,口中喃喃呓語,顯然是要醒了。

采薇怕被他看見,自己無法解釋,忍痛将他獨自留在雞毛店中,吩咐鹦哥看着他,自己悄悄的走了。

……

這會兒,城裏‘悅來客棧’裏,杜氏已經起床半天了,她昨晚輾轉一夜,徹夜未眠,一想到今日便可以見到日思夜想的相公,她的心裏就有說不出的激動和澎湃。

不多時,孩子們也陸續起來了,杜氏問小二讨來熱水,幫他們穿戴梳洗後,又點了兩屜素餡包子,四碗小米粥,兩碟佐粥的小菜,在房間裏吃起來,又命小二給張伯送去了一份兒。

正吃着,采薇忽然找來了,見到女兒,杜氏又驚又喜:“薇兒,你怎麽來這麽早?”

采薇笑道:“人家可是昨晚半夜就從家出發了,趕到縣城時,剛好開城門,我就進了啦!”

聽到女兒只身一人從百裏之外趕來,又是半夜出發,杜氏不由得有些後怕,這要是遇到了歹人可怎麽好?又或者,趕車的車夫起了壞心思,豈不是羊入虎口、插翅難逃?

想到這兒,她的臉沉下來,低斥道:“不是娘說你,你一個女兒家,也忒不知深淺了,只身一人半夜三更的跑出來,也不知找個熟識的人相送,若是遇到了壞人,看你怎麽處?”

壞人?采薇失笑,壞人現在大概正躺在醫館裏半死不活的發抖呢!于氏也一定已經知道了,不知她會對此作出什麽反應?害怕?求饒?或者是再派一批更厲害的人來殺她?

只是,不管她作何反應,采薇都不打算饒過她,這種陰毒的女人,就因為吃一點不着邊際的幹醋,便對別人痛下殺手,這樣的人,不值得她原諒。

“笑,你還敢笑?這要是真出了點兒什麽事兒,你可怎麽做人?”杜氏帶氣的說。

采薇知道娘是因為關心她才會如此,便伏在娘的肩上,笑道:“娘,人家一大早頂着寒風進城,又找了十幾家客棧,才找着了您老人家,沒成想一見面,就被您訓得灰頭土臉,既這麽着,我回去就是了,省得您看了我生氣!”

杜氏聞言,眉頭皺了起來,疑惑的問道:“你是說,你找了十幾家客棧?”

“可不是嘛!”采薇笑得極其自然,仿佛她真的找了十幾家客棧似的。

這下,杜氏沉不住氣了,絞着手指,吶吶的問:“難道,你找了十幾家客棧,都沒有看到你爹嗎?”

采薇翻了翻眼皮,無奈的看着娘說:“娘,我看您是心急則亂了,您想想看,爹現在身上的盤纏不多了,一定會尋那僻靜便宜的小客棧住宿,哪會在這些個價格昂貴的客棧裏住?”

杜氏一聽笑了:“說的也是,瞧我,這一着急,就什麽都忘了,來來來,咱先吃飯,吃完飯一起去尋你爹。”

采薇乖巧的走過去,坐到桌邊,和大家一起吃飯。吃飽後,張伯套了馬車,拉着一家大小到縣衙的門口堵人了。

杜氏認為,相公既然是為穆連奎等人來縣城的,就一定會到縣衙來申訴,所以,只要他們守在縣衙門口,就一定可以等到相公。

采薇可不想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毫無希望的等待上,她早就知道了爹的所在,卻苦于不能明說,因此便在路上尋了幾個乞丐,每人賞了二十個銅錢,打發他們出去找人,還特意指明,要到縣城周邊的小客棧去找,雞毛店也不要放過,誰找到了,就賞誰一兩銀子。

乞丐們得了賞錢,又聽說有足足一兩銀子的懸賞,都喜得心花怒放,撒呀尥蹶子的跑去找人了,唯恐自己跑得慢了,被別人先訓到,自己得不到那一兩銀子的巨額賞錢!

杜氏也贊同采女兒的辦法,多一個找人的法子,就多一些找到相公的幾率。

張伯将馬車停在離縣衙不遠的地方,奉大小姐之命去采買了炭盆、湯婆子等物,安置在車裏,如此一來,車裏頓時暖和了不少!

時間一點點過去了,太陽漸漸的升到了正南,娘幾個還守在車裏苦苦等着,杜氏趴在車窗上,一直伸着脖子向外看着,長久的保持着一個姿勢,眼睛都累酸了。

采薇幾次勸她:“娘,把頭縮回來吧,看凍着了。”

可杜氏連動都不動一下,固執的像塊石頭。

采薇無奈,只得将炭盆像她的方向又挪了挪,陪她一起等着……

又過了許久,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采薇耳朵靈敏,聽出異動,忙湊到窗前,和娘一起向外張望。

遠遠的,她們看見了一群乞丐,正攙扶着一個高瘦的男人,朝着這邊走來。

人群漸漸走近了,杜氏才發現,被衆乞丐攙扶的男人不是別個,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相公——穆仲卿!

相公瘦了、黑了,形容枯槁,身上褴褛不堪,可見,這些時日,他在外面受了多少的苦楚!

凝望間,穆仲卿已經被人扶到了馬車前,有人嚷道:“夫人、小姐,人已經找到了…。”

穆仲卿看到了車窗裏的那張哭得一塌糊塗的臉,頓時激動的眼眶濕潤了。

“相公…。”杜氏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爹,爹爹……”

文兒和武兒見到了穆仲卿,争着跳下馬車,如乳燕投懷一般,搶着撲到爹爹的懷裏…。

“哎,唉——”

菲兒稍比他們內斂些,安靜的咬唇立在一旁,淚汪汪的看着形容枯槁的爹爹,眼中泛着滿滿的疼惜。

采薇昨天已經見過爹了,所以沒有像他們那樣激動,她鎮定的下了車,掏出荷包,給幾個乞丐每人打賞了一兩銀子。

得了賞的乞丐們喜出望外,本來幾個人還在為怎麽分這一兩銀子而苦惱,沒成想這位小姐竟然如此大方,給了他們這麽大的意外之喜,狂喜之餘,幾個人都感激涕零的跪下來,對着采薇磕頭稱謝。

而一些聞風而來的乞丐也聚攏過來,嘴裏不停的說着吉利話,向采薇道喜,恭喜她得償心願,一家團聚!

道喜的目的,采薇心知肚明,卻也每人都賞了一些,人逢喜事精神爽,能夠順利找到爹,一家人團聚了,幾兩打賞的銀子又算得了什麽?

況且,她賞的,也不是自己辛苦賺來的錢,而是從律種馬那裏順來的。她清點過律種馬的荷包了,裏面足足有六七百兩的銀票,還有散碎銀子若幹,便是都拿來賞了人,她也不會心疼的,畢竟是白白得來的,又不是她辛苦賺來的。況且,還有那麽多的古董字畫,那些東西的價值,可遠在六七百兩銀子之上!

開始時,穆仲卿光顧着和妻子卻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可是等到大批的乞丐蜂擁而至時,他的視線自然被吸引了過來。

他看到自家的閨女拿着大把的大把的銅錢、碎銀随意打賞時,被深深的震驚到了!他在外面替人寫信、抄書,省吃儉用的攢了幾個月,所攢下的那些銅板還不及女兒這會兒随意給人打賞的多。他已經聽老娘說了女兒開店兒的事,也知道女兒的酒樓生意紅火,卻不曾想她會這般的有錢,大把的銀子流水般的賞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采薇沒有注意到爹那驚詫的眼神,她的心裏正在尋思着,娘和爹許久不見,一定有許多體己話要對彼此傾訴,特別是娘,自家出首大房的事兒,她得向爹解釋清楚才行,以免生出嫌隙來。

所以,打發走了乞丐們,她特意喚過幾個孩子,打算帶他們到街去逛一會兒,給爹娘留下獨處的空間。

杜氏明白女兒的心思,叮囑了一番,雇了兩乘轎子,帶穆仲卿回客棧去了……

爹娘走後,采薇帶着幾個小的,坐在馬車裏,在縣城的大街小巷轉悠起來。

榆樹縣城和青雲鎮比較起來,顯然要繁華許多,街道兩旁的商鋪鱗次栉比,人煙阜盛,自非小鎮可比。

而采薇姐弟幾人無心流戀縣城的繁華,都沉浸在見到爹爹的巨大喜悅中,各個神采奕奕,大眼睛裏閃爍着愉悅的光芒。

“長姐,我看爹的臉色有些不好,人也瘦了許多,不會是病了吧?”采菲心細,一下就看出了爹爹身體有恙。

“嗯,爹這幾個月沒少吃苦,身子差些也是有的,待會兒咱們去醫館,給爹抓幾副補藥補補就好了。”

采薇嘴裏淡淡的說着,心裏可不是這麽想的,醫館的補藥那裏比得上老烏龜的仙藥,待會兒買了補藥,等熬藥時,就用老烏龜的藥替下來,絕對藥到病除。

“再給爹買一身衣裳,爹的衣裳太爛了,還挂着雞毛!”文兒坐在一邊,小大人兒似的補充。

他剛才看到爹時,差點兒把爹當成是乞丐,因為爹爹身上的衣服,還不如乞丐穿的好呢!

采薇點點頭,擡起胳膊敲了敲車廂壁,張伯的聲音立随即傳了進來:“小姐、少爺,有什麽吩咐?”

采薇說:“張伯,車子要是路過成衣鋪子時,停一下,我們要去成衣鋪給爹買衣服。”

“是,大小姐。”張伯恭敬的答應了一聲,眼睛開始在各家店鋪的牌匾之間穿梭起來。

縣城的成衣鋪子很多,幾乎每隔幾步就有一家,采薇吩咐完不久,張伯就把車停了下來,“大小姐,到了。”

采薇掀開車簾,果然看到前面不遠處,有一家門臉像樣的成衣鋪子,上面懸着“徐記成衣”的匾額。

下了車,采薇先把武兒抱了下來,武兒經過這段時間喝靈溪水,吃空間菜的調養,已經長了不少肉肉,抱起來沉甸甸的,面色也變得白白嫩嫩的,很可愛,她情不自禁的對着那張圓圓的小臉兒親了一下,放在地上,又想去抱文兒時,被文兒給躲過去了,只見他自己有模有樣的爬下車,小臉兒傷嚴肅不可侵犯,挺着脊背,學着爹平日的樣子,背着小手兒老氣橫秋的走在前面。

噗,這小東西一定是又裝老成了!

采薇憋着笑,抱着武兒,跟在後面,菲兒低笑不已,也跟着進去了。

徐記成衣鋪很大,裏面各色的衣服齊全,毛的、皮的、棉的、紗的、緞子的,凡所應有,無所不有。

其中的一面牆壁上,還挂着一些皮子,有兔皮、墨狐皮、雪狼皮、水貂皮,都染好了顏色,挂在那裏待價而沽的。

采薇領着大家,找到了賣男袍的區域,開始幫爹挑選衣物了。她的眼界極高,選的東西也好,挑了一件低調的湖藍色繭綢長棉袍,領口袖口和衣邊兒都鑲着水貂的毛邊兒,一雙四縫烏皮皂靴,徐記老匠人的手藝,一雙白色棉襪,另有中衣,中褲,亵衣亵褲等物,都是撿着又低調,又奢華的一并買下的,結賬時,那些東西被包了大大的一大包袱。

采薇把包袱交給張伯,吩咐他現在就送回去。以她對娘的了解,爹娘回到客棧後,娘一定會先張羅服侍爹洗澡,然後一邊洗,一邊溫溫柔柔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出來。

夫妻相處之道就是這樣,營造一個溫馨美好的氛圍,在這樣的氣氛中,就算談論再沉重的話題,都可以變得輕松自如了!

客棧裏

穆仲卿安靜的坐倚在霧氣飄渺的浴桶中,被妻子溫柔的服侍着,看着美麗的妻子為自己忙前忙後,他的心不由得軟的一塌糊塗。

這段時間所受的委屈、氣悶等負面情緒,在妻子溫柔的照顧中,都已煙消雲散了。

毫無疑問,他的娘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溫柔,善良,美麗,隐忍,為了愛他,一個安國公府的千金,居然能忍受這樣的貧寒,忍受他父母的百般挑剔和刁難,無怨無悔的和他一起支撐着這個家!

父親、兄長和侄兒被妻子女兒出首,他的心中雖然不痛快,但卻絕不會怪罪她們,妻子女兒的秉性他知道,若不是他們把人給逼急了,她們斷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兒來。

“美娘,這段時間讓你受委屈了!”

穆仲卿沉聲說着,粗糙的大手從妻子的頭上拂過,那塊包着頭發的帕子無聲的落下來,露出了被剪的很短的發根,穆仲卿一窒,心中頓時疼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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