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蛋泥不知道為什麽周策忽然笑起來,他不覺得這有什麽好笑,走過去讨好初依去了。

等人走了。

周策立刻說,“真是沒想到!原來……她已經用最短的時間,在這地方混成了惹人煩。”

周策使勁碰喬宴,笑的不行,“你……你點子多,說句話,你說她怎麽辦?她真是走都走不成,她要走,就變成了,連當陪酒女都失敗!不走,就是每天坐冷板凳。她可……可怎麽辦呀?”

這話太真相,喬宴望去那邊的初依,她左手拿着杯子,右手拿着白色的布,正在擦杯子外面,擦的很認真。

那老板,站在對面,一臉一言難盡。

蛋泥過去,那老板又連忙從吧臺裏拿出煙來,給蛋泥發了一支。

随即一圈順過去,給另外幾個九街十六巷的人發,這些人都在這裏,打眼一看,就是“黑社會”來收保護費的。

那個馮哥,肩上搭着衣服,夾着煙的姿勢,簡直絕了。

而初依一無所知,她努力使勁地擦着杯子,旁邊的泥蛋,強子左右包圍着她,和她說話,她也輕言細語的和大家聊天。

一點不覺得有問題。

喬宴說,“每天被這些人圍在旁邊,誰還敢找她買東西。”

周策掏出煙,點了酒,笑的根本停不住,“可惜她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困境。”遞了支煙給喬宴。

喬宴接過他遞來的煙,心想,“騎虎難下的人,誰會自己不清楚。”

周策看了一圈,最後看向吧臺裏的老板。

看那叫晴姐的,正在給蛋泥他們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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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笑着說,“她估計都不知道,老板要快被她搞破産了。”他拿着打火機在吧臺上磕了兩下,伸過去給喬宴點煙,“你覺得她該怎麽辦?”

喬宴被點了煙,淡聲說,“先看看,也許情況沒那麽糟。”

說完他也不覺自己奇怪,第一晚,他已經預料到這結局。可等大家都看初依笑話的時候,他又有點希望她生意興隆。

點了煙,他又隔着酒櫃看過去,初依還坐在那裏,擦杯子。

神态安靜。

很陌生。

客人漸漸來的多了。

可是也沒人再找她買東西。

她甚至還去推銷了兩次,也沒有賣出去。

這裏也有別的品牌,人家不買她的,選擇依然多的不得了。

*******

初依拉開燈,小庫房裏,到處是酒。

她抱了一箱,遞給後面的女孩。那女孩接過,很抱歉地說,“對不起呀初依,客人不要,我們也沒辦法。”

初依忙回頭說,“沒事。”她手裏抱着另一箱酒跟出來。

那女孩說,“其實是這場子太小,如果是大的夜場,客人指頭縫裏露一點,也比這裏收入好。”

“大的夜場?”

“嗯,那種大場子,很多時候,像你這種背後還有人的,也不怕被欺負,有了好客人,他們都得先給你。”

初依說,“也是賣酒水的嗎?還可以這樣?”

“當然。你混的好,你不去,別人賣的也得記你一份呢。”女孩抱着酒,手肘碰了碰她,“你才有這條件,想想。你第一天那種情況,到了那裏,天天都保底。”

初依關了燈,愣愣地站在庫房門口。

手裏輕若無物地抱着一箱酒。

還想着人家剛剛說的那句話:

“天天都保底!”

******

看到初依抱着一箱酒出來,幫別人幹體力活。

周策有些不忍心了,擡手看看表,“這都十點多了,她一晚上沒開張,我叫她過來買幾瓶。”

喬宴說,“買了今天的,明天呢?”

初依又坐在了吧臺那邊,不過連可以擦的杯子也沒了。

她的樣子還有些心事重重。

好像在思考什麽很嚴重的問題。

周策說,“她早看到咱倆了,也不過來打個招呼。确實不會來事。”

喬宴彈了彈煙灰說,“她是覺得,這樣有讓熟人買東西的嫌疑。”

周策好像完全沒想到還可以有這個答案,愣了一會,才嘆着氣說,“這次我信!這女孩,她要把自己逼死了。”

喬宴沒接話。

空了一會,周策又笑說,“練功的人,都有毅力,離開,丢臉,不離開,還是丢臉……她不知得抗多久?”

“今晚!”喬宴說。他說話間按熄了煙頭,站起來,拿起桌上的香煙打火機,往那邊去了。

周策手忙腳亂按熄了煙,速度跟過去。

吧臺四方形。

喬宴繞着走,燈光在頂上旋轉出不同的光線,初依坐着不動,處在一個等待的位置。

他卻從幾步間,看到了她不斷變化的人生。

這種,被生活逼的進退維谷,很多人,并沒有機會經歷。

他曾經見過她……在他們九街十六巷,穿着白色的運動衣,肆意自然,像在生命的球場上,生機勃勃。

而後看到她,家人,愛人,一次次受沖擊。

這個小小的酒吧,現在是她事業的沖擊。

愛情和事業,都沒盼頭的時候,人可以有什麽?

他走到她那邊,擡手點了點初依右邊坐着的蛋泥,蛋泥一回頭看是他,連忙騰地方。

他坐下,坐在初依右邊,換人了初依也沒看。

蛋泥給喬宴點了支煙,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燈光從上面落下,落在他們身上,有清淡的香氣,混着酒水的味道,散在四周。

初依在低頭看電話,但喬宴掃一眼就知道,電話上什麽也沒。

她不想和人說話。

喬宴對着自己面前的方向說,“我和你比喝酒,我贏了,你跟我走!”

初依靜了幾秒,意識到是和她說話,她擡頭,看向喬宴。

眼神對上,喬宴才看清楚,初依化了很重的睫毛膏,顯得眼部黑漆漆的,很冷豔陌生。

不過那墨黑濃重的睫毛裝下,眼神還是清清澈澈的,望着他。

喬宴聲音不大地說,“你這樣坐着也不是辦法。”他磕了磕煙灰,淡聲說,“各憑本事!你輸了,就跟我去我們公司。”

初依的睫毛垂下,心裏有什麽東西翻了個跟頭

——他是在給她一個臺階。

但他贏不了她。

她小聲說,“……你喝不過我的。”

喬宴側頭看她,“你怕?”

他的這兩個字,說的柔柔沉沉,好像別有意味。

初依覺得鼻子有點酸,

她覺得他說的是,“你怕我贏不了你嗎?”

當一個女孩,出賣年輕美貌,都賣不出去的時候,實在太不好看了。

她心裏清楚,別人和她掰手腕,和她喝酒,不過前提是她的年輕和樣貌。

誰也不能一直自欺欺人。

她現在,連最低級的工種,也做不好了。

初依擡起頭,她說,“我從小到大,從來不用人讓我。”

她希望,他真的能贏她!

但方法必須是堂堂正正的。

喬宴吸了口煙,看也不看她地說,“我沒和女的喝過酒,所以沒有性別之分。讓我讓,我也不會!”

初依抿了抿嘴,露出笑。又覺得有點熱血。她一向要求不高,當她兄弟就可以了。

她來了熱情,站起來,墊腳趴上吧臺,準備讓人去拿酒,又覺得臉有點熱,她露出更深的笑意來,側頭問喬宴,“那比喝什麽?”

“啤酒吧。”喬宴說,“聽說這個你喝的最好!”

說完,他側頭也望她,拿煙的手放下挪到右邊,離她遠了些,“還是你想喝別的?”

“都行!”初依大眼睛望着他。

初依的睫毛膏抹的特別多,這樣大眼睛看人的時候,其實有點像熊貓。

喬宴就笑了。

初依看他對自己笑的這麽好看,就很熱情,很街坊氣地說,“挑你擅長的,我遷就你。”她的語氣天真,因為感激,還有種蛋泥他們都沒聽過的輕快。

喬宴的笑意更濃了,擡指,讓人來開酒,點了點吧臺。

晴姐走過來,親自拿出幾瓶啤酒,放在臺子上。

周策也擠了過來,趁機和蛋泥說,“咱們也陪着玩一玩。我出一百,押喬宴贏。”

這價,确實是玩了。

而且遷就了蛋泥。

蛋泥就沒打絆子,說,“沒問題,誰輸了晚上請客。”

“你帶了多錢?”周策搭着喬宴的肩膀問他。

蛋泥挪站到初依身後,“怎麽問這個?”太失禮了。

周策說,“我考慮等會可以吃什麽價位的。”

“你就那麽肯定你能贏?”泥蛋對初依說,“別讓他。”

周策大聲笑起來,一臉神秘莫測,外加喜氣洋洋,好像他要結婚。

晴姐趁機湊份子,站在吧臺裏面說,“你們賭什麽,我這個老板也湊個熱鬧。輸了請你們一輪。”

喬宴難得的搭話,他收起笑容左手一擡,扔掉周策壓他的手臂,說,“我和她說,我要贏了,她不在你們這裏幹了,跟我走!”

初依:“……”

這話有點暧昧,雖然知道喬宴說的不是那個意思,初依依舊覺得心有點熱。還有點不好意思。

晴姐心裏萬呼神佛顯靈,喬宴穿的好,生的也好,皺眉的樣子,令人覺得該把這地方重新裝潢一遍。心裏覺得他就算喝不贏初依,能把人拐走也成,嘴上卻說,“那怎麽可能,初依喝酒可是把好手。不過你要贏了,以後過來喝酒永遠免單。”

大家:“……”

喬宴只看着初依,又問,“選好了,真的喝啤酒?”

初依問,“你酒量很好嗎?”她沒見過喬宴怎麽喝。

喬宴搖頭,“我一般不喝酒。”

初依:“……”

“那就啤酒吧,你賣的牌子。”喬宴說着話,右手夾着煙,掐着旁邊一沓杯墊過來,慢慢在初依面前,放了三個,“一人三瓶,比誰喝的快,怎麽樣?”

初依立刻有點絕望,完了,她走不了了。

她喝啤酒,可以不換氣。

于是她說,“我喝啤酒,可以不換氣。”

喬宴哦了一聲,就看着她,虛心問她,“那你喝哪一種,一定要換氣?”

初依想了三秒,覺得哪一種都一樣。

擡手沉默地挪了挪杯墊,有點委屈地說,“還是啤酒吧。”

他一定是贏不了了!

就聽喬宴微微帶笑的聲音,對晴姐說,“那就六瓶一起開了,一人三瓶。”

“初依——”他又叫她。

初依擡頭,看到周圍人全都在笑。

喬宴在一堆看熱鬧的目光裏,眼神放在她身上,亮的出奇,他說,“我先說好,鑒于你手上有功夫,咱們倆得定個規矩。”

他擡指,在初依面前的三瓶酒周圍,畫了個無形的圈,那三瓶酒,乖乖地站在杯墊上,“你的酒。”又在自己面前的三瓶同樣畫了一圈,“我的酒。”

他看着初依,微微身子往前,問小孩的語氣,一字一句說,“你不能用手碰我的東西,幹擾我喝酒。”

初依說,“你還怕我搶你的酒瓶不成?”

喬宴沒說話,只是看着她不動,眼神凝着,只盯着她。

初依覺得臉開始燒,心都亂了。

她有點慌亂地說,“好,一言為定。”

周策擡起腕表,“我計時。”

大家也都拿出手機。

初依估算,她自己不出一分鐘就可以喝完,她對喬宴說,“我真的不會讓你!”

喬宴看着她,出其不意地說,“我真的會帶你走!”

“開始!”周策喊。

初依顧不得心慌意亂,她兩手抓起瓶子,仰頭就喝。

她酒量是真的好。

天生的。

心裏又一直蹦蹦跳跳,剛剛喬宴說的話。

酒順着喉嚨下去的時候,她心裏委屈又甜蜜,簡直說不出是什麽味,就像眼裏憋滿了眼淚,心裏憋滿了甜蜜。

他想幫她,她感受到了。

可縱然這樣,她也真的……不會讓他。

不過她要怎麽辦呀?剛剛在庫房,別人已經給她變相遞話了。

這地方容不下她,她在這裏,還會影響別人。

和鐵蛋的公司才剛倒閉,又灰溜溜的再次失業?她真的臉上過不去。可難道,真的要去夜總會?她不想,變得像黑社會一樣,用自己的勢力去欺負人。

她也許應該喝的慢一點點……

一點點。

可惜,一瓶還是很快喝完,她也不會讓人。

她把瓶子放在桌上,眼神下移,準備拿另一瓶。

“噗——”嘴裏的酒差點全噴出來。

周圍人集體爆笑起來!

她捂着嘴,呆若木雞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第三瓶酒,那瓶子口上,正搭着一個杯墊!

初依急速看去喬宴,他拿着酒瓶,喝的很慢,很有風度。

他面前墊酒的杯墊,少了一個。

當然,正蓋在她的酒瓶上。

剛剛喬宴一字一句的聲音又出現:

他好聲好氣,隐隐帶笑地說,“——先說好,你不能用手碰我的東西,幹擾我喝酒!”

但沒說他不能動她的。

然後,他這樣,用他的杯墊蓋着她的酒瓶,她卻又不能動他的東西。

不就……

一輩子,她也喝不到自己的酒了!

初依呆看着喬宴,他不疾不徐,風流倜傥。

而她,傻不兮兮,一左一右,如臨大敵地拿着兩支酒瓶。

喬宴拿着玻璃酒瓶,放在嘴邊,輕輕一揚,就喝了一口,顯然還有九分滿,他說,“你喝那麽急做什麽?”他說到這裏,也露出笑意,很愉悅地說,“那麽急,還不是得等我。”

他聲音變了,帶着笑。

顯然也高興。

初依怔怔地看着喬宴。

一瞬不瞬。

她輸了

她長這麽大,第一次輸。

她卻高興地想狂歡。

他不止贏的光明正大,還漂亮!

蛋泥和她一樣的意外,心裏卻翻江倒海,他不像大家,驚訝過後都爆笑,他人粗但心細,此時只看初依:

初依一直在盯着喬宴,一臉的不敢置信。

那眼神,有感激,還有崇拜。

更有笑,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一種笑。

他從來沒有見過初依這種笑,如從心上開出了花,那麽甜,甜的令人心動。

令人覺得她美極了。

他看着她長大,22年,這樣的笑,他們一次都沒有見過。

她和祁白在一起,也從沒有這樣笑過。

或者,從來沒人能令她這樣笑,帶着折服。

喬宴喝了兩口酒,放下瓶子,看向初依,問,“還要我喝嗎?”他的語氣,帶着征詢,還有種自然的親昵。

初依搖頭。

心裏說:“贏了就行,不一定要喝完!”

就見喬宴拿起煙灰缸上搭的半支煙,吸了一口,對晴姐伸出手,“包。”

晴姐連忙有眼色地彎腰,從吧臺下一陣找,很快遞過來初依的包,

喬宴按熄了煙蒂。

接過初依的包,站起來說,“走。”

初依跳下來,心慌意亂地跟上,眼裏,心裏,卻還是剛剛看到的他勝券在握,拿起半支煙的動作,

好像一個鏡頭,印在了心裏。

走了幾步,喬宴停下,忽然轉頭問她,“交押金了嗎?”

口氣好像生怕她吃虧了。

初依很不在狀态地反問,“什麽押金?”

喬宴看了她一會,好像還不相信,又看去晴姐。晴姐站在吧臺裏,連忙慌着說,“誰敢收她押金,這幾天的提成,回頭算好了我給她打電話。”

那口氣,周策都被逗笑了。

看到喬宴走到門口,扶着門,好像終于想起來了他,回頭來和他說話,“她……”

初依見縫插針,從喬宴手下面就鑽了出去,那動作,輕巧調皮,又偷偷摸摸迫不及待,那恨不能早走的意圖瞬間暴露。喬宴怔了一下,回頭追着初依的方向看了看,失笑起來,轉頭對周策說齊了那句話,“她坐我的車。”

周策對他揮手,看到門關上,對蛋泥伸手,“掏錢。”他知道喬宴一定會贏。那人聰明手段多,就是不愛管閑事,又滑不溜手,絕不為任何人出頭。這一百塊錢,他贏的也是有血有淚。

蛋泥目瞪口呆的給了錢,說道,“這喬宴,以前女朋友特別多吧?手段這麽高,挂女孩,一挂一個準呀。”

周策反說道,“你這師妹才是高手吧?看上去純情,心眼少,還總帶着天真。”

蛋泥不明白所以。

周策說,“男人喜歡的女人千變萬化,只有這三點,沒人不喜歡。所以她是真的還是假的?把我們喬喬都挂走了。”

蛋泥瞬間憤怒了,原來不是不好色,是一幫反應慢的好色之徒。

那邊,酒保伸手搖鈴,高呼道,“——老板請客,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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