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周策推開包間門,裏面已經坐了好幾個。
趙亮正在牌桌上,說,“你這可是來遲了。”
周策拉開包,抽出兩沓錢,兩萬,扔桌上說,“反正就這麽多,早來早輸完,遲來遲輸完。”
趙亮抽着煙笑,“喬宴沒在,你這家夥就破罐子破摔了。”
有人讓了座,“那你先來。”
“沒辦法呀。”周策坐下開始搓牌,呼啦呼啦的響。
趙亮從煙盒揪出支煙,遞給他,笑着問,“他真的直接帶人走了?”
“可不是。”周策搖頭,“長江後浪推前浪,真是前浪拍死在沙灘上。你看看這出手,把咱們都拍死了。”
趙亮笑的不行,“要真的解決問題,沒有比這更好的方法了。”他扔出一張牌,接着說,“要說人有什麽不得已,有苦衷,都是自己給自己找借口。有時候,最幹淨利落的辦法就是一走了之。什麽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周策點頭,這是一箭雙雕的好辦法,又可以令初依擺脫周圍的麻煩,又可以順便培養感情。不過這裏有外人,就不好多說初依喬宴的私事。剛想換話題。
對家坐的張朝陽甩出一張牌,搭上話說,“說什麽呢,和打啞謎一樣。喬宴帶誰走了?”
周策說,“初依,你也見過。”
“你們公司的人?”張朝陽吸了口煙,随意地說,“見過兩次那個是吧?那女孩看着不錯。就是,女孩有家吧,喬宴挖別人牆腳?”
“胡說!”周策想到那晚打架的事,又牽扯喬宴,連忙說,“這得多說兩句,絕對沒有!你那晚見的那個,是前男友,分手了。就是男方放不下。”
張朝陽說,“看着不像呀。”他瞅着周策,“自己人,你還不給我說真話。”
“咦,這話怎麽說的?”周策有點奇怪,“我們一起認識的初依,趙亮也知道這事,她那男朋友是個青梅竹馬,前段時間背着這女孩,帶別的女孩出去玩,然後倆人就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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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張朝陽嗤笑出聲,神色一瞬間有點古怪,他說,“原來是這麽回事。”他彈了彈煙灰,“還是青梅竹馬呀。”
周策覺得他今晚有點神叨,別是那天打架把他吓到了,就說,“那晚你見的那些,其實都是他們熟人,一起玩大的,手上都帶點功夫,你們這兒九街十六巷那邊的人。全是師兄弟,不是壞人。”
他說完對趙亮說,“才認識的時候,覺得挺野蠻的,認識以後,覺得各個講義氣,也挺好相處。就像蛋泥他們,粗人可心眼不壞,對初依多好,是吧?”
趙亮點頭。
張朝陽說,“那現在是怎麽回事?喬宴看上了那個叫初依的女孩?”
周策實在猜不透喬宴,但喬宴辦事不是沒譜的人,不是心裏有打算,不會帶初依走,他說,“我說不好,但八.九不離十。估計回來就能成。”
張朝陽又問,“她那個男朋友,我總覺得什麽地方見過。他沒有住在九街十六巷吧?”
周策一聽這話,明白過來,說,“那你說不定真的見過,這男的家有錢,以前住那邊,後來發財搬了家,住在城南。”
張朝陽說,“那倆人好了幾年?說分就分,怪可惜的。”
周策扔出張三萬,說,“好像說是談了四年。”話鋒一轉說,“就是這男的有點沒長大,他家不同意他和女方,然後他就和家裏安排的女孩去旅行,回頭從家裏弄了筆錢,想離家出走。小孩一樣。”
張朝陽擡頭,略驚訝地看着他,“這——夠出息的。”
周策說,“都是喜歡,誰沒年輕過。”他打心眼裏矛盾,又想初依和喬宴,又可惜初依和祁白的青梅竹馬。
但這種話,和喬宴都沒辦法說。他說,“将來這男的肯定更後悔,初衷是想走到一起,反而把對方推遠了。”說完,他又覺自己吃飽了撐的,自己情場上分分合合不難受,為別人覺得遺憾。
他嘟囔着自嘲,“我也是閑的蛋疼。”
趙亮看他一眼,說,“路是他自己走的。就是初依可憐。”趙亮說這話,純粹是想到那一晚,都要分手了,初依還被騙着去酒店。
周策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以後有喬宴,誰也欺負不到她了。”
張朝陽端起旁邊的水杯,喝了口問,“這女孩能讓喬宴看上确實有福氣,她來你們公司以前幹什麽的?”
這是個有趣的問題。
周策和趙亮對視一眼,爆笑起來,都想到了那“情場伸冤人”的神來之筆。
如今想來,真是好笑。
這個當然也不能說,周策笑了一會,說,“普通人,以前家開的武術學校,後來關了。”
張朝陽點頭,又問,“那女孩,和男朋友什麽時候分的手?”
“你今天查戶口呀?”趙亮說,他倆是哥們,所以說話沒顧忌。
張朝陽說,“就是聽你們說青梅竹馬,我也覺得可惜。”
“就咱們第一次約着打牌那天。”周策給出了準确的日子,“十一長假的時候,在那度假山莊。”
那晚初依是和男朋友過夜,他更不能說,就拿牌敲了敲旁邊的桌子,喊,“茶呢,光說話,喝的都沒。”
張朝陽抽着煙點頭,煙飄上去,他皺起眉頭,眉頭越皺越緊。
*******
火車站,
喬宴先下,轉身把初依扶下來。
她搭着喬宴的手,從上面一下跳了下來。
白色運動衣,動作輕盈的像出色的運動員。
随時可以為國争光。
喬宴露出笑意,說,“要見家裏人了,是不是很高興。”
初依說,“我沒想到你要帶我先來我們老家。我在公司收拾東西的時候還想,怎麽不是坐飛機,原來來這兒,這麽近,當然得坐火車。”
喬宴把包換了個手,一手提一個,對她說,“你跟緊我,人多,別把你擠到了。”
初依伸手去拿包,“我提一個。”
喬宴說,“你拉着我袖子吧,提包我還得看顧你。”
他說完轉身走了,初依把自己的手提大包挎在肩膀上,快步跟上去。周圍人多,擠着走,她拽着喬宴的袖子,防止倆人被擠開。
“現在我知道,你是特意幫我才安排的這次旅行。”初依笑嘻嘻地說。
喬宴看她,眉宇間也帶笑意,囑咐說,“教你一招,有些事情要急着辦,有些事情要緩着來。像你姐夫離婚那事,和那女的分手,是要急着辦,但是他現在和那女的已經分了,就得緩着辦,他不會簽字,讓你姐先晾着他,等咱們回來,公司以後找他追賬,當他每個月都要勒緊褲腰帶還債的時候,好日子才開始。”
初依的手緊了緊,喬宴今天穿着件白色的夾克,裏面是件異常簡單的白色圓領t恤,好看幹淨極了。
她說,“我小的時候,遇上再困難的事情,我覺得只要告訴我爸,我爸就能有辦法。後來好多年,我沒有遇上這樣的人了。”
喬宴伸手,擋開一個迎面而來急匆匆的男人,把她護在身後,轉頭柔聲說,“你走我後面。”
初依看在眼裏,覺得他大可不必,她一直都覺得自己硬的和鋼筋混凝土一樣,實在不用呵護,但還是什麽也沒說,就挪到喬宴身後走,手換了個位置,還是扯着他的袖子。
沒有松手。
他的衣服好看,她覺得還沒有抓過這麽好看的。
走了幾步,莫名其妙想到,要是能一直這樣抓着,走在這位置,就好。
旁邊有人行色匆匆,喬宴被“鋼筋水泥塊”揪着衣服,自然是不會走散。倆人平安出了火車站。
天已經黑了。
喬宴說,“咱們在這邊住一晚酒店,然後明天早上,再坐車去你們老家好嗎?”
初依的老家要轉兩次車。
她點頭說,“我們平時來,也是這樣安排的。”她指着一個方向說,“我知道那邊有家旅館,三站路不遠,很幹淨才六十塊錢。”
喬宴想了想,把手裏的包換了個手,一手提兩個,然後拉起她的手,走到路邊停出租的地方,直接把她塞進去了。
他覺得有時候,真的不用和初依解釋那麽多,看見了,她自然就明白。
車在酒店外停下,初依下車,看着眼前的五星級酒店,這才想起來,她剛剛提供的地方,不适合喬宴。
喬宴付了錢,提下包,說,“你別誤會,我給你說,倆人住這裏,也花不了多少錢。不過相對能幹淨一些。”
初依說,“那咱們住一間吧,一間省錢。”
喬宴盯着她看了一會,很意味深長地說,“這會要不是我,和別的男同事,你也會很坦然的說這句話吧,反正沒人能打過你,對不對?”
初依完全沒有想過這個選項,她說,“我們從來出去,都是大家一堆人一間房的。”除了和祁白那次……她閉了嘴,“也不是。”
喬宴右手提起,提包推了她一下,“走吧,以前的事情過去了就別想。”
玻璃門打開,初依被推了進去。
金碧輝煌,初依有點眩,地板都是金光燦燦的。
初依拉上喬宴的衣服,覺得他一身清淡的顏色,在這種地方真應場。
“這地方可真高檔。”她小聲說,“你來過嗎?”
喬宴小聲說,“沒。”
初依說,“你現在一定在想我真土。”
喬宴笑着把她領到沙發那邊坐,然後有點躊躇地,“那個,要住一間房,咱們不能一起去登記吧?”
初依愣了兩秒,反應出這是句問句。
她指着自己鼻子,“我怎麽可能知道?”她以前出去,都是祁白弄的地方,他們直接進電梯上樓的。
喬宴和她對視一會,說,“明白了。”
他轉頭提着行李登記去了。
在前臺的時候,心裏還在一直笑。
也不知道到底有什麽開心的。
辦好手續,他過來叫了初依,把門卡遞給她。
初依翻着門卡說,“咦,是9520。”她伸給喬宴看,“怎麽給咱們這麽奇怪的門牌號。”
喬宴平常的語氣說,“本來給的9513,我覺得帶13不好,就給換了這個,我也就沒多想。”
初依把牌扔起來,又接在手裏說,“那還是這個好點。”
喬宴點頭,在電梯鏡子裏看到自己。
覺得自己演技又進步了。
樓下,前臺小姐在說八卦。
一個說,“剛剛那客人真迷信,長那麽好,不住帶五百二十號的,說睡不好。真可憐。”
*******
門卡按了一下,房門開了。
初依先進去。
喬宴跟在後頭。
标間,兩張床,初依跑到窗前,一拉開,外面燈火閃爍,她周圍找地方開窗,對喬宴喊,“這窗子怎麽開?”
喬宴把包放整齊,去洗了手,站在洗手間門口說,“來洗手,然後咱們吃飯去。”
初依跑過來洗手,說,“在外頭吃嗎?那我用手機搜一搜,看看周圍有什麽好吃的。我正好還有流量。”
喬宴說,“附近人氣最旺的,有一家火鍋店,一家川菜館,你喜歡吃什麽菜系?”
“你早搜過了?”初依揉着洗手液。
喬宴幫她擰開水,“訂票的時候順手。你想吃什麽?”
“什麽菜系都一樣,反正最後來碗面就行。”初依說。
她甩掉手上的水。
從鏡子裏看喬宴,看他垂着頭,手上翻着毛巾,雖然極立克制,但那樣一看就在笑。
初依擡手肘碰碰他,“土老帽了吧,沒有聽過這個笑話?”
喬宴望向她,果然一臉笑。
初依說,“我們本地的笑話,講有人請我們當地人去五星級酒店吃飯,人家頭盤,二盤,三盤,四盤,甜品上了一圈,請客的問,‘吃好了沒’。我們本地人說,‘好!現在可以上面了!’”
喬宴大聲笑起來,用毛巾給她擦了手。
初依也笑,和喬宴一前一後擠着出門了。
八點多,街上車多人多,長街旁的路上,一條條光帶閃爍。
這條路靠近酒店,沒什麽人。
好像此時是他們倆的。
“你說的那兩家餐館遠嗎?”初依跳着問,身後的帽子一跳一跳。
喬宴走的很沉穩,笑看着她說,“不遠,想兩家都去看看?”
“可以嗎?”初依倒着走。
喬宴說,“當然可以,不過你小心,要是摔了,就只能吃病號飯。”
“才不會。”初依轉身正着走,“我倒着翻跟頭都能走。”她看着喬宴,說,“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我媽整天說我,你那麽能,你咋不上天?結果現在人人都能上天。”
她伸手指天,滿天沒有一個星。
她讪讪收回手,慢慢說,“可惜好多事都變了,現在也有霧霾,連看個星星都沒。”
“以後會好的。”喬宴擡手,幫她整了整身後的帽子,弄漂亮了說,“這只是個過程。”
初依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帽子,忽然笑着蹦跳着往前走,“我才沒難過,你幹嘛安慰我。”手放在嘴前面拱成話筒說,“你這人還挺講究,是不是如果我造型不好,走在你旁邊,你會覺得丢人?”
“怎麽這麽說?”喬宴跟上去。
初依說,“男的都愛面子,我那些師兄弟,小時候什麽醜樣子我沒見過,現在大了,就要面子。連祁白也是,還記得那次咱們見面,你揪我頭發那次嗎?”
喬宴笑,不說話。
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看她沒跟上,又站着等她。
依舊在笑。
初依站着原地盯着他看,覺得他這樣真心笑的時候真好看,白白的牙都在笑,她扁了扁嘴,走過去,說,“那時候,你們穿的都特別顯眼。我見你們的時候,那天衣服拉鏈有點問題,我說回家打點蠟。後來祁白說,以後不要在外面說那樣的話,讓人笑。”
初依說,“我就不明白了,這有什麽好笑的。有人有錢了,吃好的,穿好點。沒有錢,我也一樣能吃飽飯,穿着衣服。有什麽好笑的,我怎麽就不明白。”她看着喬宴,“這些是外物,有些人有錢,但是沒朋友,沒家人愛,怎麽沒人笑他們做人失敗?從什麽時候開始,怎麽沒有大富大貴,人就有錯了?”
喬宴眼神柔柔地看着她,說,“沒有精神世界的人,就會追求物質,你很有福氣,有那樣的一家人,從小精神世界就充足。追求物質給予的符號,有時候是工作需要,其實很多人,心裏也像你想的這樣。”
初依定定地看着他,說,“我覺得你真會說話,雖然我都聽不懂,還是覺得你說的真好。”她說完笑着跑了。
然後跑遠幾步,忽然站定轉身來喊,“騙你的,聽懂了!——你說的是你自己!”
渾身帶勁,眼神活潑。
喬宴上前一步剛要說話,酒店的噴泉忽然亮起了,水柱沖天而上,散成姹紫嫣紅的水珠,四散飄下,輕飄飄,霧蒙蒙吹向他們。初依跑過去,噴泉的光照在她臉色,豔紅,亮黃,金藍,寶綠,在她的臉上身上變幻。
她白色的衣服,成了最美麗的取景板,要多好看都可以。
她轉頭眯着眼睛對着喬宴喊,“這裏可以淋雨,你來嗎?”
喬宴定定地看着她,心裏想,別說淋雨,刀山火海都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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