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018重生悔過文過中的老實人

“起來, 起來,出去, 車站不是酒瘋子呆的地方,出去!”聒噪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

林老實睜開眼睛看到一個戴着袖章的車站管理人員,兇神惡煞地杵在他面前,剛才那番話, 明顯是對他說的。

酒瘋子, 他嗎?林老實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粗藍布衣裳, 好吧, 是落魄了點,但也不至于吧。他懶得跟這管理人員争辯, 轉身拍了拍大勇幾個:“起來, 走了,該回去了!”

大勇打了個激靈,站起身問林老實:“阿實,不是說歇會兒嗎?這就要走了。”

“有人說我們是瘋子, 走吧, 再不走就要在這裏礙別人的眼了。”林老實瞧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管理員。

大勇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一眼就瞧見了管理員。要是以往, 大勇肯定不敢跟這種工作人員起沖突, 不過今天酒壯慫人膽, 他腦子還不大清醒,打了個酒嗝,指着管理員的鼻子:“誰說咱們是瘋子, 你啊,怎麽說話的?”

指尖都快戳到管理員鼻子上了。

管理員心裏不忿,輕蔑地打量了大勇一眼:“我就這麽說話,怎麽啦?咱們車站是文明單位,衣冠整潔,談吐文明的人才能進來。小子,看清楚,這是什麽地方,要拽回你們村裏去!”

這就跟那條“中國人與狗不得入內”差不多了,紅果果的歧視,而且還是自己人歧視自己人。

大勇嘴笨,被堵得臉色通紅,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是顫抖着手“你,你”的說不出來話,引得管理員更得意了,睨了大勇一眼:“滾吧,別在這裏丢人現眼!”

大勇還想說什麽,林老實一把将他拉到了背後,朝林三和林建義遞了眼色,讓他們拉住大勇。然後上前一步,站在管理員面前:“你們站長呢?”

林老實長得高大,當過好幾年的兵,回鄉也幹的力氣活,一身的腱子肉,猛地逼近管理員,還真有幾分迫人的氣勢。

管理員有點害怕,張了張嘴:“你……你要幹什麽?打人是犯法的,我叫公安抓你!”

林老實握緊結實充滿爆發力的拳頭在他臉上晃了晃,在管理員蒼白的臉色和畏縮的眼神又收回了手,鄙夷地看着他:“放心,我們是文明人,動口不動手。我找你們站長好好說說,到底有哪條法律法規規定了,喝了酒的人不能進客運站!”

說什麽要衣冠整潔,談吐文明純粹是扯淡。小縣城的客運站,旅客大部分是各鄉鎮的農民,這些人進城多是探親訪友或者賣農副産品,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都是很常見的事。這些畜生可不聽人話,在客運站拉屎撒尿都是常事。相比之下,喝了一點小酒的旅客算得了什麽。

管理員被林老實問得心虛,還真有點怕他去找站長,但轉念一想,這不過是鬥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民,懂什麽法律法規,少糊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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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車站就有這樣的規定。”管理員咬死了這一點。

林老實懶得跟他做這口舌之争,轉身就往裏面走。

管理員愣了一下,趕緊追了上去,攔住他:“你……你要幹什麽?”

林老實那斜眼瞄了他一記:“既然你說有這種規定,上面應該有相關的文件發下來,我看看怎麽了?別攔着我,看看你背後的五個大字!”

管理員轉身,一眼就看到雪白的牆壁上刷的五個紅色的大字“為人民服務”。

不疾不徐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你對得起這五個大字嗎?車站是公共場所,為人民服務的地方,不是某些人扯大旗為所欲為的後花園,脫離群衆,蔑視群衆,敵視群衆,這是反革、命的行為!”

他做什麽了?他不就趕兩個農民出去嗎?怎麽就被扣上了“反革、命”這頂大帽子了?管理員差點跪了,早知道這個農民不好糊弄,他就不該因為收了何春麗兩個煮雞蛋,跑過來逞威風的!原以為不過是趕一個農民出車站,多麽小的一件事,哪知道會踢到鐵板。

雖然十年前的那場浩劫已經過去了,但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人,還是心有餘悸。

管理員唯恐被扣上這麽一頂大帽子,惹來大禍,也顧不得丢臉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那個,這位大哥……沒有的事,我,我剛才只是跟你們開玩笑的,咱們車站就是為人民服務的,你們坐,我去給你們倒杯熱水,醒醒酒!”

說完一溜煙地就跑了,弄得大勇撓了撓頭,不解地說:“這,阿實,怎麽你幾句話這麽管用?”

林老實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後多進城見識見識,你說的話也會管用的。”

大勇還當真了,憨憨地自語:“真的啊,那你以後要進城都喊我啊。”

林建義年紀大,知道不是這麽回事,沒管大勇,問林老實:“阿實,那咱們現在怎麽辦?”

林老實說:“喝了水再走!”

這個管理員肯定不是頭一次這樣欺軟怕硬了,不給他點教訓,他以後只會更嚣張。

見他堅持,其他人也沒意見,就在那兒等着,沒過多久,管理員不知道從哪兒弄了兩個杯子,一手端一個,拿了過來,遞給林老實。

林老實接過水沒喝,而是遞給了坐在他們後面那位頭發花白,滿臉皺紋,捂住胸口看起來很不舒服的阿婆:“阿婆,暈車了吧,喝口熱水緩緩。”

阿婆伸出老樹皮一樣的手,顫抖着接過了杯子,一個勁兒地給林老實道謝:“謝謝你,小夥子!”

“阿婆,你太客氣了,先喝水。”見老阿婆單手端杯子抖得厲害,林老實連忙伸手幫助她托着杯子,将水杯遞到她嘴邊  阿婆連喝了四五口,覺得稍微舒服了一些,把杯子拿開,再次表達了一番對林老實的感謝。

林老實輕拍了拍阿婆手,知道一會兒就有人來接她後,站起身,跟阿婆道別,然後将杯子塞給了目瞪口呆的管理員手裏,招呼大勇幾個離開了客運站。

走到客運站正大門時,四人馬上看到了在門口擺攤的何春麗。

四目相對,何春麗有些緊張,她剛才從玻璃窗看到了,不知林老實說了什麽,讓那個勢利眼又貪婪的管理員竟然對他俯首帖耳。這讓何春麗心裏不爽又擔憂,怕林老實他們發現她在這兒,會猜到是她搞的鬼。

哪知林老實竟只掃了她一秒就收回了目光,步伐沒有任何停頓,大步出了車站,仿佛她只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而已。

何春麗心裏很不痛快,但更不痛快的還在後面。

大勇瞧見是她,撇了撇嘴,陰陽怪氣地說:“晦氣,倒黴,今天出門沒看天,總是遇到這些貓貓狗狗!”

沉默寡言的林三拍了一下他的肩,故意壞心眼地說:“今天這頓好酒好肉都還堵不住你的嘴?快走,小心下次發財阿實哥不帶你!”

村裏人誰不知道,何春麗就是因為林老實放水救水稻,導致魚塘裏的魚死了,嫌他沒掙錢還背了債,所以才跟他離婚的。等她知道林老實并沒有虧本,她肯定會後悔。林三這句話就是特意說給何春麗聽的。

果然,何春麗聽到“發財”兩個字原本還不屑的目光頓時變了,狐疑地盯着林老實遠去的背影,秀氣的眉擰了起來。發財?這天沒下雨,林老實的衣服上帶卻有泥,說明他還在鄉下種地養魚,就他那破池塘能發什麽財?

不過這四個人進城吃了飯喝了酒是事實。城裏的東西可比鄉下貴多了,他們四個人又喝酒又吃飯的,怎麽也要好幾塊吧,身上沒個幾十百來塊,肯定舍不得這麽鋪張浪費。

那他們上哪兒弄的錢?莫非林老實真有什麽生財之道?

何春麗還沒想清楚,管理員忽地氣勢洶洶地沖到她面前,用力踢了一腳她的攤子,踢得木架子做的攤子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導致盆子也跟着傾斜,裏面的煮雞蛋咕嚕咕嚕地滾了下去,砸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

“趕緊挪開,這兒不許擺攤!”管理員翻臉不認賬。

何春麗看到落在地上摔碎了的煮雞蛋,眼眶都紅了,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心疼的。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還想在這裏擺攤就不能得罪地頭蛇,何春麗趕緊扶正了攤子,讨好地沖管理員笑了笑:“紅哥,咱們說好的讓我這裏擺攤,你就讓我擺呗,聽說嫂子很喜歡涼面,這快中午,我趕緊做兩份,紅哥幫個忙,替我給嫂子捎……”

“涼什麽面,趕緊走,你的面就是龍肉,咱也不敢吃,快點,別讓我說第二遍!”管理員不耐煩地打斷了何春麗的話。剛才他所受的驚吓,還有丢的臉是兩碗涼面能買回來的嗎?

何春麗仍不死心:“紅哥,是不是剛才那群人說了什麽,你別聽他們的,我跟他們有過節……”

“好你個何春麗,有過節就拿我當槍使啊,害得老子丢人不說,還差點挨批。趕緊走,再不走,我把攤子給你掀了!”管理員紅着臉,暴躁地說。

何春麗自知焦急之下失了言,暫時沒法挽回了,只好蹲下身,難受地将雞蛋撿回盆子裏。一二十個雞蛋,差不多都摔裂了殼,不少沾上了髒乎乎的泥,這還怎麽賣。

她今天白幹不說,連擺攤的地方都沒着落。縣城雖大,可她不是城裏人,也沒親戚在縣城,孤零零的,想找個不受人騷擾的人流量又大的地方擺攤可不容易。

何春麗失魂落魄地推着攤子,不知道該怎麽辦!

“春麗,是你啊!”忽地,背後傳來了一道驚喜的聲音。

何春麗扭頭就看到胡安眉飛色舞地跨坐在自行車上,朝他招了招手,熱情地說:“好久沒見你了,原來你這是進城擺攤了,這麽早你就收攤回去了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被胡安無意中戳中了痛腳,何春麗不想搭理他,轉回身,繼續推着車子走。

胡安踩着自行車跟了上去,與何春麗保持在同一直線上。他看出了何春麗的低落,問道:“怎麽啦?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跟我說,我在這城裏還是認識幾個人的。”

何春麗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胡安從自行車上跳了下來,将車子一靠,然後走到何春麗面前,接過她的手推車說:“我幫你推車子,你幫我推自行車,咱們邊走邊說。”

何春麗接過他的自行車,發現這輛自行車八成新,還是鼎鼎有名的鳳凰牌,似乎胡安每次騎的車都不一樣。

“這是你的車子?”

胡安搖頭:“不是,朋友的,進城玩嘛,沒輛自行車走哪兒都不方便,就問朋友借了一輛。”

何春麗上輩子跟胡安一起生活了兩三年,知道他這是個外向開朗的性格,大方幽默,跟誰都能處在一塊兒,所以狐朋狗友巨多,借輛自行車還真不是什麽難事。或許他還真能幫上忙!

“你朋友真多。”何春麗沒直接開口,而是用羨慕的口吻奉承了胡安一句。

胡安也引以為豪,嘿嘿笑着說:“也就多認識幾個人。”

何春麗垂下了眼睑,沒說話。

氣氛有些凝滞,察覺她的情緒低落,胡安又問了一次:“你怎麽啦?誰欺負你了?”

何春麗苦笑了一下說:“我本來在車站門口擺攤的,可那個管理員不讓我在那兒擺,可能是嫌我的孝敬少了吧。但你也看見了,我就賣點涼面、雞蛋、汽水,一天能掙幾塊錢啊?多了也孝敬不起啊。”

“就汽車站那邊的管理員?”胡安嗤笑,“我當什麽事呢,我有個朋友的老子就是汽車站的主任。明天我帶你去見他們,讓他爸幫忙打個招呼,我看誰還敢不讓你擺攤!”

何春麗還真沒想到,胡安能給她這麽一個驚喜,高興極了:“謝謝你,胡安,真是太感謝你了。”

第二天,胡安信守承諾,帶着她去找了朋友的父親。有了這個主任的出面,何春麗的小攤算是過了明路,再也不怕被管理員趕了。

為表感謝,當天中午,何春麗親自下廚,做了兩葷一素,請胡安吃飯。她雖然在心裏不大願意跟胡安有什麽牽扯,可誰讓她現在求人呢,總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不然下回遇到事,怎麽請人幫忙?

飯吃到一半,兩人不可避免地聊起村子裏的人和事。

何春麗苦笑:“你可能已經聽說了,我跟林老實離婚了。我知道,現在村子裏的人肯定在背後把我說得很難聽,但我不在乎,林老實貸款承包的魚塘,連買魚苗和米糠之類的錢也都是用的貸款,欠了這麽多債,卻為了救他們的稻田,把水放了,魚全死了。他們這些既拿了錢,又救了水稻,得了好處的人來指責我這個受害者,可不可笑?”

胡安贊同地說:“沒錯,這些人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換他們的老婆、女兒嫁過去受苦試試?”

何春麗像是找到了知音,把自己這一年的苦悶,把林老實的不聽勸和憨直全吐了出來。末了,吸了吸鼻子,帶着哭音說:“他們都同情阿實。我知道阿實也不容易,魚差不多死光了,欠了那麽多錢,這一年白幹不說還得貼錢,恐怕連年都過不安生。”

有了前世的經驗,何春麗早知道,胡安對她有意思,一直對她獻殷勤。所以絕不樂意,她心裏還同情放不下前夫。如果林老實的日子好了起來,他一定會說。

果不其然,胡安放下筷子說:“沒有,他那魚塘裏面雖然魚死了大半,沒什麽收獲,但底下有很多小龍蝦啊,恐怕有近千斤吧,二三十桶,村長讓大勇幾個開拖拉機送他進城賣了。別說,那光殼的玩意兒還真有人吃,聽說還賣了五毛一斤呢,這不就好幾百塊錢了嗎?”

果然,林老實還真發了一筆小財。何春麗心裏不爽極了,面上卻不顯,故作好奇地說:“魚塘裏怎麽會有那麽多蝦啊?是稻田裏的蝦全跑到他那兒了嗎?”

胡安又不是天天在村子裏,不是很清楚,他說:“我好像聽人說是他養的吧,吹得吧,那玩意兒怎麽養啊!”

胡安還在吐槽沒人養過小龍蝦,畢竟田裏到處都是。可何春麗的思緒卻已經飄得老遠了,她想起來了,林老實以前經常去鎮上的屠宰場撿下水回來丢進魚塘裏,還把水蓮花切了丢進池塘裏,這些玩意兒,草魚和鲢魚可不吃。

野生的,池塘裏不可能有那麽多蝦,所以林老實一開始打定的主意就是養蝦,或者說是魚蝦混養!

但他卻一直沒告訴她,甚至在她指責他的時候,他也從沒解釋過。如果他說清楚了,讓她知道損失沒那麽大,不會虧錢,她也不會跟他提離婚。

何春麗越想越心驚,她意識到,她似乎着了林老實的道兒。他其實一直都想跟她離婚的,搞不好死這麽多魚都是他的計劃,就是為了逼她離婚。這個男人好深的心機,好惡毒的心眼。

如今她這前腳才剛一跟他離婚,他就收入好幾百塊,在全村都算掙得多的。恐怕現在村裏的人都在笑話她,笑她錯把珍珠當魚目,離了林老實,回頭人家就掙錢了。

越想何春麗越不甘心,不就養小龍蝦嗎?有什麽難的,趁着還有半年,她也賺點錢,回頭讓她爸媽也養小龍蝦,一來跟着發點財,養小龍蝦可比種莊稼劃算多了,二來也撬一撬林老實的生意,他別想一個人發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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