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大陸小陸

陸深将陸知着從垃圾桶裏撿回家的那一年, 他才十五歲。

十八歲的陸寧遇上了人渣，早産生下陸知着, 因為早産陸知着的身體很不好，陸寧也根本不想看見陸知着的臉，只有十五歲的陸深守着陸知着。

陸寧甚至不願意給陸知着喂奶, 還是陸寧隔壁床的産婦心好，加上她奶水足, 這才勻了一些給陸知着。

陸深對人千恩萬謝，陸寧卻對人家沒個好臉色, 也虧得那位産婦不計較。

陸深父親在工地上出了意外，他母親聞訊趕去的時候被一輛醉酒駕駛的卡車碾碎。

一夜間, 陸深和陸寧父母雙亡, 整個家支離破碎。

工地上和醉酒駕駛的司機都賠了他們不少錢，但辦完父母的後事，這錢也去了不少, 陸寧原本學習成績就很一般，幹脆辍學去打工，讓陸深繼續上學。

兩人的生活也還算過得去, 只是這次陸寧早産花去不少錢, 家裏的錢所剩無幾。

陸深打算以後放學後就去打工, 畢竟陸寧這次遭了大罪, 需要好好休養，他還多了一個小外甥。

“姐，我去上學了, 稀飯在鍋裏你記得吃。”陸深請了好幾天假，即便是他學習成績好，也不敢一直不去學校。

陸寧躺在自己的床上，眼睛沒有焦距的望着窗戶外。

陸深背着書包去了學校，只是他到底不放心，他姐姐一個人在家，做什麽也不方便，而且他姐姐肯定不會管他的小外甥。

陸深最後還是按捺不住心裏的擔憂，早退了。

後來的每一天他都無比感謝自己的這個決定。

陸深回到家裏，既沒看見陸寧也沒有看見他的小外甥，抽屜還被翻得很亂，他們放錢的那個鐵盒子裏面已經空空如也，陸寧房間裏為數不多的衣服也被搜刮幹淨。

他們家沒有遭賊，陸寧是自己跑了。

陸深腦子發懵，這個認知打擊得他久久回不過神來，陸寧不要他了。

他的眼前發黑，差點沒站穩，還好及時扶住椅子，才沒有倒下去。

他的小外甥呢？陸寧把他帶走了嗎？

陸深忽然心頭一悸，這些天陸寧對他的小外甥的表現根本無法讓他相信陸寧會帶着那個小寶寶走。

陸深推開門往外跑去，抓着人就問他們有沒有看見陸寧。

“看見了，你姐姐她提着一個包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我叫她，她也不理我。”陸深家樓下的大媽嗑着瓜子和他說道。

“那……她有沒有帶着一個小嬰兒？”陸深不自覺抓緊了大媽的手。

大媽吃痛，推了他一下，“你這孩子，手勁兒怎麽這麽大，沒有，她就提了個包。”

陸深心頭大震，孩子呢？陸寧把孩子放哪兒去了？

陸深急得滿頭大汗，最後竟然是在垃圾桶裏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小外甥。

十五歲的陸深抱着氣息微弱的小外甥，渾身都在發抖，還是鄰居開車帶着他們去的醫院。

“會沒事的，吃點東西吧。”鄰居大叔給他買了一碗面放到他手裏。

陸深顫抖着手接過，“謝謝……謝謝。”

“沒事，叔也是看着你們倆姐弟長大的，別客氣。不過陸寧也真是心狠，竟然把自己的兒子扔進垃圾桶裏，要是再晚點那孩子就沒命了。”

陸深的臉色蒼白，手指緊緊的拽着筷子，腦子裏各種記憶翻滾。

一會兒是他爸摔斷了脖子，一會兒是他媽死無全屍的樣子，一會兒又是他的小外甥奄奄一息的模樣。

“嘔……”

陸深蹲在牆邊，吐得眼淚水直往外流。

陸寧把家裏的錢都帶走了，還是鄰居幫陸深墊了醫藥費，陸深雖然說了自己以後一定會還，但對方并不指望他能夠還。

陸深為了給小外甥湊醫藥費，不得不把家裏稍微值點錢的東西都給賣了。

等他抱着小外甥回到家裏，家裏已經空空蕩蕩，他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逼仄的家竟然大得可怕。

“陸深，你還小，不如把這孩子找戶好人家送出去吧。”樓下的大媽拉着陸深的手腕，和他說道。

陸深也知道她說的是實話，他才十五歲，養活自己都成問題，也不知道這書還能不能繼續讀下去，更別說還得再帶個孩子。

他自己都還是個孩子。

“我想想吧。”

“你可別倔，你姐這個親媽都不要這個孩子，你有什麽必要幫她養孩子。”大媽一下說起陸寧的所作所為就生氣。

陸深已經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去過學校了，他這段時間一直在照顧小外甥，又在飯店洗盤子賺錢，原本就瘦，這下更是骨瘦如柴。

陸深回家給小外甥喂了米湯，小孩子不哭不鬧，抓着他的手指，睡得香甜。

小嬰兒的手軟軟的，抓着陸深的手指，一瞬間令他疲憊不堪的心像是施了魔法一般變得柔和輕盈起來。

第一個抱起他的人是自己，他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也是自己，現在陸深又怎麽舍得把他送給別人。

那位大媽正好有一個遠方親戚，夫妻倆早年有過一個孩子，但後來那孩子落水沒了，妻子傷心過度喪失了身孕能力，聽說了陸深家裏的情況，表示願意收養這個孩子。

“陸深，你可得想清楚啊，你才十五歲，你還要念書，哪兒有時間和精力養孩子啊，你也不用覺得對不起這孩子，不是你心狠，實在是你沒那個能力，雖然他們是我的遠方親戚，也不是什麽富貴人家，但他們肯定會對這孩子好的。”大媽苦口婆心的勸着陸深。

陸深看了一眼屋子裏的小寶寶，踟蹰了一下，最終還是咬着牙點了一下頭。

“這就對了，你一個孩子能把自己照顧好都不錯了，何苦去增添你肩上的擔子。”劉大媽是真心為陸深好，見他可憐，家裏燒了肉還會端一碗給他。

劉大媽的遠房親戚來的那天是個周末，一見陸深的小外甥就特別喜歡，白白嫩嫩，安靜的睡覺，像是個小天使。

“你放心，我們夫妻倆也沒別的孩子，一定會好好對他，供他讀書成人的。”女人一臉慈愛的和陸深保證着。

陸深的笑容有些蒼白，也沒什麽東西可以收拾，只裝了幾件小衣服，還有一個小毛球，是陸深衣服上取下來給小外甥玩的。

陸深輕輕抱起小外甥，将他放到女人的懷裏，當他想退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帽子上的繩子被小外甥扯着。

陸深親了一下小外甥軟軟的小手，将繩子從他的手裏抽出。

“你要好好長大。”

他的眼睛發紅，聲音哽咽，強忍着不在人前落下眼淚。

夫妻倆抱着孩子剛出門，陸深就聽見他那不哭不鬧的小外甥嚎啕大哭起來，女人抱着孩子輕輕拍着他的背，哄着他。

然而無論她怎麽哄，小寶寶都哭得停不下來，聲音越哭越嘶啞，仿佛只要不哭到啞巴他就會一直這麽哭下去。

這哭聲哭得陸深心都碎了。

他沖出去一把抱過小外甥，拍着他的背，親吻着他柔軟的臉龐。

“舅舅在這兒，不哭不哭。”

“不送了，舅舅再也不把你送人了，就我們倆，舅舅養你。”

陸深的淚水落在小外甥柔軟細嫩的臉上，原本哭個不停的小外甥，漸漸停止了哭鬧，擡起小小的手碰在陸深的眼睛上。

他在給自己擦眼淚。

陸深驚訝的看着這個才足月不久的孩子，心驟然柔軟極了。

陸深抱歉的送走夫妻倆，那夫妻倆也沒有責怪他，而是拍拍他的肩膀說：“那孩子和我們無緣，他很喜歡你，舍不得你呢。”

陸深想起小外甥對自己依賴，不由露出了笑容。

劉大媽知道他最後還是沒能把孩子送走，打算自己養，不由嘆了口氣，只說讓他以後有什麽困難都可來找她，能幫一點是一點。

陸深給小外甥取了名字，叫陸知着。

學校的老師也知道了陸深的情況，他的班主任特意上門來探望過他，陸深的學習成績很好，學校不想放棄這個尖子生。

陸深知道自己繼續上學是不可能的，他要照顧陸知着還要掙錢。

“你的成績很好，這樣放棄，太可惜了。”班主任不贊同的說道。

陸深也想繼續念書，可是現在這種情況也不現實，最終他決定在家裏學習，高考還是要參加的。

他一直是學校的尖子生，享有獎學金和貧困生補助，班主任知道也不可能有更兩全其美的辦法了，便說有什麽不懂的問題可以去問他。

陸深很感激他的班主任，但一邊打工一邊照顧孩子還要學習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陸深一天到晚根本睡不了什麽覺，感覺自己剛躺下，意識還在迷迷糊糊之間，又該起來去打工了。

陸深感謝他成長路上所有幫助過他的人，讓他即便被苦難掩埋也依舊能夠從裏面爬起來。

被人刁難時常會發生，他年紀小，身材又細瘦，看起來就很好欺負，經常會有那些喝多的人，借着酒意撒酒瘋，撞了他還非說他不長眼睛，一直罵罵咧咧，什麽難聽的話都說得出。

他能怎麽辦，他什麽也做不了只能咬牙忍着，飯館的老板也是好心才讓他在這裏打工，他不可能因為生氣就給人惹出麻煩來。

精疲力竭的回到家裏，他也只能在黑暗中蹲在牆角咬着牙哭，不敢發出聲音把陸知着驚醒。

無數個夜晚，陸深都是這樣一次次咬牙堅持過來，他常感覺自己挺不過去了，可每每看到陸知着的笑臉他就會覺得這一切都不算什麽。

“耙……耙耙……”某天陸深給陸知着喂飯的時候，他忽然用小小的手指戳了一下自己的臉，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陸深拿着碗的手一僵，不可思議的睜大雙眼，“你叫我什麽？”

“耙耙！”陸知着開心的揮着小手臂。

陸深第一次明白了為人父的喜悅，雖然等他回過神來告訴陸知着：“是舅舅，跟我說舅——舅——。”

“耙耙！”

陸深：“……”

“到底是誰教你的啊？爸爸就爸爸吧。”陸深抱着小知着露出了笑意。

小知着藕節似的小手臂抱着陸深的脖子，他的身上帶着奶香，軟軟的喊着他：“耙耙！”

“哎，爸爸在呢。”

晨曦傾瀉在兩人的身上，又是嶄新的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更見微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