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十九年的肉票

天色漸漸暗下來,烏水鎮最繁華的街道上,人頭攢動,一個賣竹制品的攤子上,幾個人在試戴鬥笠。

攤主一邊熱情地招呼着客人,一邊冷眼看着攤子旁邊的“人形模特”道:“這位客官,若是買就趕緊拿銀子,若是不買,就把鬥笠和蓑衣都給我脫下來。”

聶雲川尴尬地摘下頭上的鬥笠道:“老板,我這不是免費給你當模特嗎?你看,人家都看我穿得好看才停下來買的。”

“那我還要多謝你是不是。”攤主面色一沉,揮揮手道:“趕緊走!弄壞了我的東西。”

聶雲川小心翼翼地四下看看,将鬥笠和蓑衣脫下來,一溜煙地沿着牆根跑了。

聶雲川腳力相當厲害,馬不停蹄地跑到鎮外的一處廟門口。這廟看着還有些香火,一些善男信女在夜色中來來往往的。

“吓死小爺了!”聶雲川拍着胸口,一屁股坐在廟門口的臺階上,暗道:“好死不死的,跟人家侄子說要殺死叔叔,吃飽了撐的。”

“還好我機智,趕緊跑了,要不然等陳閣老出來。那什麽穎王再告訴他我還打算綁票他,豈不是羊入虎口。”聶雲川想着恨不得給自己一拳:“奶奶的,今天這人算丢大發了。還好山寨沒了,沒人笑話我,哈哈……”

“少當家!可算找到你了!”

聶雲川聽見這聲音,生生把後面剩下的“哈哈”給憋回去了,心跳如鼓地一下子從臺階上跳了起來。

小廟門前就兩盞昏暗的燈籠,聶雲川一眼看見身後兩張其醜無比的臉,被燈光映照的一半黑,一半白。四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嘴邊露出詭谲的笑容。

聶雲川本來就跑的心驚肉跳,這一被吓,立刻怪叫一聲,“呼呼”的幾拳就打了出去。

“別別!少當家,是我們!”那兩個“醜鬼”身手竟然還很靈活,左躲右閃地避開了聶雲川淩厲的拳風。

這時候又有兩個人上來一左一右抱住聶雲川道:“少當家,鷹嘴義氣,義薄雲天!”

聶雲川一聽立刻答道:“山崩地裂,絕不撕票!你大爺的,真見鬼了!前後左右,是你們嗎?”

那四人圍在聶雲川身邊,向右激動地說:“少當家,可找到你了,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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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人突然被聶雲川結結實實一把抱住。向右一愣,這麽黏黏糊糊的禮節,聶雲川以前可從沒有過呀。

正納悶的時候,卻見聶雲川放開自己,又挨個抱了一圈剩下三個。甚至到了向前、向後那裏,還給兩人一人臉上親了一下,嘟哝道:“對不起,不該說你們醜。”

向左吓得伸手抓住向右:“不是吧,少當家也學了大當家的毛病?”

向右皺皺眉頭:“不應該呀,少當家不是這麽酸的人,還一天到晚說軍師是老酸菜呢,必定事出有因!”

這廂聶雲川總算放開了向前和向後,向右覺得兩個人被聶雲川吓到後,臉煞白的樣子,竟然比剛才好看了些許。心中感嘆道:果然是一白遮百醜!

正兀自亂想呢,聶雲川卻又撲過來,向右看着聶雲川一臉酸象地嘟着嘴,身體快于腦子的擡起一腳,聶雲川華麗麗裏往後飛出去,“啪”的一下子撞進一堆灌木叢中。

“少當家——”四人驚呼着奔過去,翻過灌木叢,卻見坐在地上的聶雲川一臉恍然的表情:“向右這一腳如此孔武有力,你們沒死?”

四人納悶了:“死?誰死了?”

“山寨不是被淳王缇騎滅了嗎?還起了那麽大的火。”

向家四兄弟一臉懵逼地相互看看:“沒有呀,是少當家你一聲不吭離家出走了,山寨好好的呢。”

“哎?!”十目相對,五臉懵逼。

閣老府中,陳閣老一臉殷勤地将姜麟讓進內,見了禮,依次坐下,便上下打量着姜麟問道:“殿下為何如此模樣?不是說正在往京城去,老朽估摸着這幾日便到,已經恭候多時了。”

姜麟嘆口氣道:“一言難盡,路上遇到了麻煩。”

“是不是泥石流?嗨,這鷹嘴山地勢險要,山體松動,一遇上大雨就容易滑坡,只有山頂上鷹嘴崖的地方是堅硬的花崗岩,卻偏偏讓山賊占領了。”

陳閣老蠕動着沒牙的嘴唇,滿臉褶子随着表情而動,确實象聶雲川所說,老的跟槐樹精似的。

姜麟聽了陳閣老的話,雙目中滑過一絲疑惑的光,表面卻不動聲色地嘆口氣道:“是呀,一陣泥石流,将我和侍衛沖散了。還好遇到山中獵人,将我救下。”

“殿下辛苦,老臣已經準備好酒菜,給殿下壓壓驚。”陳閣老滿臉堆着笑,對下人揮揮手。

幾個仆從端着托盤走進來,每個托盤上都是兩樣精致菜肴。不一會兒,飯桌上便擺滿了。

“來,殿下,老朽敬您一杯,願您平安到達京城,也祝願太子殿下身體早日康健。”陳閣老顫巍巍地舉起手中的酒杯,滿懷誠意的說道。

姜麟卻擺擺手:“閣老的心意本王領了,只是腿受了傷,不易飲酒。昨晚和今日又遭逢了些驚吓,現在沒什麽食欲,只進些薄粥即可。”

閣老愣了一下,呵呵笑道:“也好。”便命仆從盛了一碗粥來,放在姜麟面前。

姜麟用勺子舀了一勺,剛要放進嘴裏,突然擡頭看着陳閣老道:“閣老,烏水鎮距離鷹嘴山雖然不遠,但似乎連路上游商還不曾知道山上遭遇了泥石流,閣老又是如何知道的?”

陳閣老正喝了一口湯,聽了這話突然嗆咳出來,低着頭連聲咳嗽不斷,丫環急忙上前拍背,卻還是差點緩不過來。

姜麟站起身來,冷笑道:“多謝閣老款待,本王還是不打擾了!”

說罷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門卻突然被撞開,一群身着便服的缇騎闖了進來。

姜麟看着為首的,雙目微怒,卻并未有驚訝之色:“曹西平,你好快呀!”

那人正是在鷹嘴山失了手的缇騎總旗——曹西平。他咧嘴笑笑,露出幾顆金牙:“穎王殿下,別來無恙!”

郊外,聶雲川目瞪口呆地聽完向右的敘述,仿佛石雕一樣愣在當場,好半天才突然咬了咬牙道:“這個老不修的混蛋!居然将我擄來,在鷹嘴山上做了十九年的肉票!”

說着“蹭”一下站起來,向家四兄弟見狀急忙攔住道:“少當家,你要作甚?”

“作甚?我要找那個老不修問問清楚!武陽王到底給了他多少銀子,說不要小爺就不要了!有沒有人性!!”聶雲川一臉悲憤地怒道。

向家四兄弟左右拉着聶雲川,向右誠懇地勸道:“少當家,你要冷靜,大當家的一向最講義氣,誠信為本。既然收了贖金,是一定要将肉票物歸原主的。”

聶雲川雙目含淚,咬牙道:“義父就一點都不念及十九年的舊情麽……”

這時候向左甕聲甕氣地道:“少當家,武陽王一萬兩白銀我們已經收了,您無論如何……”

“多少?”聶雲川一愣,淚光不但瞬間不見了,還隐隐露出一絲驚喜。

“回少當家的話,是一萬兩。”向前篤定地豎起一根短粗難看的手指。聶雲川卻毫不嫌棄地盯着那根手指:“真的?足足一萬兩?”

“對,一萬兩。”

“所以……那武陽王毫不在乎這一萬兩?”

向右很可惜地搖搖頭道:“武陽王是不在乎,可惜咱們大當家的虧了。”

“原本,武陽王開價兩萬兩,咱們大當家的便還價十萬兩。然後兩人就五千兩五千兩的還,沒想到大當家的玩嗨了,一時間沒剎住車,到了一萬兩才想起來自己才是收款方。”

向家三兄弟非常一致、表情可惜地搖搖頭:“這麽多年了,如此大方的金主,真沒見過幾個。

可惜了,要不得多買多少羊來烤呢。”

這時候,一直不說話的向家老四——向後突然滿臉遺憾地冒出一句:“哥哥們,我還沒吃上烤全羊呢。”

聶雲川臉色一正:“小爺我還沒吃上呢。”說罷看看四人,豪氣幹雲地道:“既然今天見到了兄弟們,又知道山寨沒事,那必定要慶祝一番。走,小爺請四個兄弟吃烤全羊。”

向家四兄弟剛要高興,又聽得聶雲川道:“不過我出來的匆忙,沒帶銀子,你們四個先墊上……放心,會還給你們的。我親爹拿一萬兩白銀贖我都沒眨眼睛,你們覺得他會在乎一只烤全羊嗎?”

四人一聽,頓覺有理,于是高高興興,五個人摟着肩膀走向鎮子,去吃烤全羊。

鎮上有專門吃烤肉的飯館,五個人興高采烈地進去,占了張桌子,四兄弟趕忙伺候着倒茶點菜。

突然,正端着茶杯擺少當家排場的聶雲川面色一變,低下頭輕聲道:“那兩個人,便是殺了我們兩個兄弟的缇騎。”

向右正好對着那個方向,定睛一看,只見四五個人立在飯館櫃臺前,其中一胖一瘦兩個身着黑色便裝的人正在跟老板打包肉幹。

向右眉毛一豎,用腹語對其他人道:“确實,這幾個人雖然身着便裝,但他們都是京城口音,而且全部穿着統一的缇騎官靴。”

聶雲川眼神動了動,對四人使個眼色,自己假裝去暖爐倒茶水,蹭到那幾個缇騎中間,聽他們說什麽。

只見那個眼熟的胖子面色驚恐地對身邊瘦子低聲道:“哥,真要卸了穎王的胳膊腿?我就為了混口飯,你可沒說過有這麽殘忍的事……”

瘦子狠狠瞪他一眼,示意他噤聲,咬牙低聲道:“有飽飯吃就知足吧,想那麽多幹嘛。”

聶雲川聽的真切,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仿佛被人打了一悶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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