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心疼
聶雲川來皇宮的路上,便琢磨着姜麟既然說來觐見皇上,那必定跟皇上在一起。不是上書房,便是皇上寝宮。
如過都沒有,聶雲川便只能去趟東宮。但是東宮新喪,人一定是最多的,不好混進去,可能會無功而返。但只要能遠遠看一眼姜麟沒事,聶雲川就可以回去睡大覺了。
腦子裏的胡思亂想,也沒影響聶雲川的身法。他仿佛一只靈巧的貓,躲避着巡邏的侍衛,在房頂上輕點縱躍。
突然,一座建築閃過,好眼力的聶雲川一眼看見那建築的房檐下,挂着一塊藍底金字的牌匾:上書房。
聶雲川舒展身姿,悄無聲息地落在上書房的飛檐上。剛要往下探身,卻聽見殿門一響,兩個宮女提着個白色的燈籠,一身素衣地從裏面走出來。
就聽一個宮女道:“這尚書房幾年都沒用過了,倒是好收拾。”
另一個就接話道:“皇上自從服用赤玉丹上瘾,便很少打理朝政、批閱奏折,自然不會再來這裏。”
宮女嘆口氣道:“太子薨沒,皇上恐怕會更不好了,真令人擔心。”
這時候另一個宮女問道:“姐姐,我看見穎王了,真是雪雕玉砌般的長相,人也很乖巧,可為何皇上那麽不喜歡呢?”
“誰知道呢,聽尚宮說過,這穎王一直不受待見。先是被貶黜到封地穎州,不到一月,穎王親母麗妃就殁了,原本以為穎王會回來奔喪。卻沒曾想,皇上一道聖旨,将穎王的封地換到陝州,等于又貶黜了一次。”
“啊?皇上不是最喜歡麗妃娘娘了?還用麗妃娘娘的塑像為模板,修建了靜心寺中的觀音。”
“唉……誰敢揣測聖意呢。”
小宮女嘆口氣:“我看穎王怪可憐的,在陝州那破地方一待十三年,好不容回來,話還沒說一句就被皇上用花瓶砸傷了頭,還被罰跪思過。”
“怎麽?還跪着呢?”
“嗯,皇上早就去了東宮,長壽宮的奴才們都勢利眼,眼見得穎王這麽不受寵,自然連個勸慰的人都沒有。”
兩個宮女說話的聲音不大,走遠了便聽不清。但就是這幾句,也足夠讓聶雲川的心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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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抿緊了嘴唇,縱身向上書房後面的一片宮殿奔過去。
長壽宮就在那片宮殿之中,占地面積比四周的宮殿大一些,不難找。聶雲川輕輕落在長壽宮後牆的一個黑暗角落,四下看看,竟真的如宮女們所說,偌大的寝宮,卻不見一個人影。
聶雲川聽見前院似乎有說話的聲音,貓着腰溜着牆根往前面蹭過去。轉過皇上的寝殿,聶雲川躲在一個大水缸後面往前一瞅,就着的心咯噔一下子仿佛沉到腳底。
說話聲是金貴傳來的,他跪在姜麟旁邊,一邊流着淚用塊帕子幫姜麟擦拭着不斷滲出的虛汗,一邊抽泣着哭腔央求姜麟起來離開。
姜麟卻似乎什麽都聽不見一般,面色木然,直挺挺地跪在那裏。他袍服下的雙腿抖得隔着衣服都能看出來,卻依然倔強地一動不動,一臉決絕地仿佛要跪死在這院子裏。
他頭上的紗布十分紮眼,紗布上一大塊滲出來的殷紅血跡,讓聶雲川忍不住攥緊了拳頭。
一股熱血沖上腦袋,聶雲川咬咬牙,也不管什麽暴不暴露的,大步走向姜麟。
還未到,就見姜麟晃動的身體終于支撐不住,就那麽往後直挺挺地倒下來。聶雲川一個箭步沖過去,伸手接住姜麟跌下來的身體,低聲怒斥道:“小爺千辛萬苦護送你到京城,不是為了讓你死在這裏!”
姜麟已經沒了動靜,雙目緊閉,面色白的吓人,靜靜地暈倒在聶雲川的懷裏。
旁邊的金貴被聶雲川的夜行打扮吓着了,上前扯住他的胳膊顫聲道:“你……你是什麽人!”
“我是武陽王府的,咱們城門口見過。”聶雲川說着伸手将面巾拽下來。
金貴卻并沒松口氣,依然慌張地問道:“你怎麽進來的?你穿成這樣,不會是……”
“是,小爺翻牆進來的。宮牆上只告示了閑雜人等不準靠近,又沒寫山賊不準翻牆。”聶雲川冷冰冰地答道。
“誰,誰會公告這個。”金貴緊張的舌頭都快打結了:“這是皇上寝宮,你擅闖是要殺頭的。”
聶雲川完全沒聽金貴在說什麽,只快速地捏住姜麟手腕,探了探脈息,又伸手摸摸姜麟的面頰道:“你家王爺脈息細弱,而且發着高燒,你還在此耽擱什麽,趕緊送他回府。”
金貴其實腦筋也是機靈的,只不過剛才被聶雲川吓蒙了,現在經聶雲川一提醒,這才趕緊跑到長壽宮門口對外面的侍衛道:“快把穎王的轎辇傳來,穎王在裏面跪的暈過去了。”
侍衛一聽就要進來查看,金貴趕緊攔着嘶着嗓子吼道:“死奴才!我家王爺再不濟也是親王,真出了事情以為皇上會放過你們?還不快點去傳轎辇,看什麽看!”
侍衛被金貴一罵,也不敢再啰嗦,緊着去外面喊了轎辇來。
金貴将自己的外搭脫下來,給聶雲川套上,又讓他摘掉頭巾和面巾,将姜麟抱起。借着姜麟遮擋掩護着,匆匆跑進轎辇。
然後金貴故意冷聲冷氣地沖轎辇裏面喝道:“好生扶着,磕碰着了仔細你的皮!”
也不等侍衛說話,指揮着轎辇就匆匆往宮門行去。
聶雲川看着懷裏昏迷的姜麟,心中的隐痛一陣陣地攪得胸口疼。他伸手撫摸一下那滲血的紗布,血跡居然還是濕漉漉的。
“這個皇帝老兒,居然就讓他這麽淌着血跪了好幾個時辰,是親爹嗎?”聶雲川喃喃罵着,摟緊了手臂,一點都不想讓姜麟再受任何颠簸。
還好穎王府并不遠,就在皇宮東側的街道上。其實姜麟回來,并沒人在意,更不會給他專門修建王府。只不過将一處皇宮別苑重新整修了一番,挂了快牌匾,就成了穎王府。
轎辇直接到了內院門口,聶雲川快步從轎辇上下來,飛奔進屋。邊走邊道:“金貴,拿熱水、幹淨手巾和紗布。”
金貴快速吩咐宮女準備好送過來,聶雲川已經将姜麟輕輕放在床上,小心地解開他額頭上的紗布。
傷口一露出來,聶雲川倒吸了口冷氣。只見那傷口并不似被刀劍劃到那麽整齊,而是向四周裂開幾道,明顯生生被硬物砸的皮開肉綻。
聶雲川壓着湧到喉嚨的氣血,陰着臉接過金貴遞來的手巾。輕輕将傷口四周的血跡擦幹,生怕用力大了,又碰疼姜麟。
接着拿出那瓶方禪的獨門秘制金創藥,仔細地塗抹在幾道傷口上。期間姜麟微微一蹙眉,聶雲川就停下來,好不容易都抹好,聶雲川已經汗濕了後背。
還好金創藥療效神奇,塗上不一會兒,一直滲血的傷口便凝固了,血總算好好被止住。
在太醫進屋的時候,聶雲川已經重新用幹淨紗布給姜麟包好,正用溫濕的手巾給姜麟擦拭手心和脖頸。
太醫上來號了脈象,說姜麟昏迷是心火上升導致氣血瘀滞。再加上體內原本就有一股郁結的寒濕氣,又月餘旅途勞頓,導致元氣損傷,恐怕要将養調理一陣才能康複。
趁着金貴去送太醫的空檔,聶雲川拿起太醫的方子改了幾處。金貴回來一看吃了一驚道:“世子為何改了藥方?”
“別叫我世子,武陽王府還沒請示過皇上呢。”聶雲川淡淡地指指方子道:“太醫診治沒錯,方子也沒錯。但是這幾味藥要麽作用太弱,要麽過于生猛,所以我将它們換了。”
說罷拍拍金貴的肩膀道:“放心,小爺自幼跟着天下第一神醫學習,這方子對我來講很普通,你照着煎藥就好了。”
金貴見識過姜麟對聶雲川的信任和親近,雖然自己心裏不怎麽相信這個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家夥。但看他本事不小,又那麽關心照顧姜麟,向來必不會有謀害之意,便拿了方子去煎藥。
聶雲川坐回床邊,低頭看着姜麟蒼白憔悴的面孔,心疼地嗫嚅半天,方才說了一句:“早知道這樣,倒不如真的将你劫回鷹嘴山。做我的肉票,至少不用受傷。”
話音剛落,就見姜麟的眉頭皺皺,突然翻了個身,雙手抱住肩膀,幹裂的嘴唇吐出一個字:“冷……”
聶雲川急忙又拉過一床錦被,給姜麟蓋上,剛要想給他掖掖被角,卻突然被一只冰涼的手抓住手腕。
聶雲川一愣,再看姜麟,烏黑的眸子竟然圓睜着,不過眼神很是渙散,既象看着聶雲川,又象沒看着他。
聶雲川剛想問姜麟要什麽,姜麟嘴巴張了張,嘶啞低沉的聲音傳出來:“別走……”
“我不走。”聶雲川急忙反手握住姜麟那只手,沉聲道:“我會一直陪着你,放心。”
姜麟烏黑的眼眸閃了閃,神色迷茫而悲傷:“父皇……對不起……兒臣不是故意的,原諒兒臣……”
淚水從那烏黑的眸子裏滾落,濕了枕頭。姜麟卻又慢慢閉上眼睛,再次昏睡過去。
聶雲川咬着牙關,輕輕抹掉姜麟面上的淚水,雙目中閃過冰寒之色。
東宮,姜沐坤邁步走進去。裏面人來人往,都在為太子喪禮忙活。
皇上姜成瑞靜靜地坐在一邊,一動不動地看着忙亂的場景。他長得跟二皇子姜澈很像,只是長期服用赤玉丹,面容有些枯槁。
姜沐坤上前行禮道:“見過皇上。”
“啊,臣弟。”姜成瑞仿佛被驚醒似的看了幾眼姜沐坤,突然不悅地道:“朕見到姜麟了,不是告訴你別讓朕看見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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